天历276年,戊辰,帝丘。
南平军挥师城下,靖人出战,不敌,大破之,南平入帝。
煜成,其南平军将领将曌行称帝,史称煜武,乃文武大圣光明皇帝,一代明君也。
......
“秦笙,你可真的想好了。这一走,可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夜幕沉沉,像是浓墨拂天,不见光亮,正如眼前之人即将踏入的前路。
“阿柳,你知道的,我必须走。”秦笙身着一身黑衣,眼眸深沉,“之后的一切,就都要拜托你了。”
柳让看着秦笙的眼睛,他明白自家好友的性子,不再劝阻,只是将手中的令牌递给了他,道,“你的佩剑可还在我那儿,记得找我拿回去,若是回不来,那可就归我了。”
这时,原本厚厚的黑云徙过夜空,将身后的弯月露了出来,秦笙笑了,尔后消失于幽幽夜色之中。
七日后。
秦笙趁着天色尚暗,拉开身后的追杀,闪身躲入了一个无名荒山。
不愧是这世间第一情报组织,懿信阁的人。
“如今肯定是没办法按原先计划好的路线走了......”秦笙喘着粗气,随手处理了身上的伤口,平复思绪,他不能再这样胡乱跑下去了。
现在,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抓紧时间找到一条河流顺其离开,要么就地隐藏,等到......
只听一道破空之响从自己耳边飞过,秦笙呼吸一滞,只见一只尾端还在不停颤抖的箭,深深刺入了自己面前的大树。
跑!
河流附近恐怕是不能去了,既然他们能这么快就察觉到自己的行踪,那他们肯定也能料到自己接下来要去的方向。
如今除了向上爬,别无他路。
秦笙冲出树林,眼前的太阳刚好升起,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朝日下奔流不息的峭壁瀑布,成了他唯一的选择。
秦笙缓缓地走到瀑布边,捧起水扑了扑自己被血水糊住的脸。
或许是认为秦笙已经无路可逃,懿信阁的人终于缓缓现身。
“把你手中的线索给我交出来。”其中的领头人朝秦笙伸出了手掌。
秦笙闻言笑了,逆光的水珠从他脸庞滑落,他利落一抹,张扬道:“有本事,就来拿啊。”
说完,他便一个转头,飞坠崖底。
领头人没想到秦笙如此决绝,心中对这份线索的掂量不禁又重了几分。他俯身向下张望,地形险峻,瀑布高峭,河流湍急,怪石嶙峋,人从这里跳下去,不可能活着。
“派人去河流下游守着,死要见尸!”那个领头人当即吩咐下去,口中所言的,竟不再是中原之语。那人再次看向悬崖之下,神情中带上了一丝怀念,“托娅,不愧是你的儿子……”
......
莠子草一耸一耸的被人吊在嘴里,毛茸茸的一端向着天空,细长的枝径,随着那人身下黄牛的前进而摇曳生姿。
“小邑存万家,户户闹新人。
稻脂粟米白,仓廪皆丰实。
山河无狼豺,男耕顺女桑。
百年未灾变,灯花似水年。
愿得长如此,年年物候新——”
凌杉躺在黄牛的背上,垂着的小腿在空中荡着,双眼放空。
她拿下自己嘴里叼着的莠子草,随意的拨弄了一下头发,随后轻拍拍黄牛健壮的臀。
“大黄,快些走。今儿立春,还得赶紧回家一起迎春社呢!”
大黄没好气的哞儿了一声,像是在嫌弃身上的两脚兽啰嗦。
凌杉笑了,手腕一翻将莠子草插在了自己头上,轻轻的摸了摸大黄的脊背,笑道:“辛苦啦!”
说完,她拿出一片竹叶静静地吹,淡淡的曲调随着微风一起向前,越走越远。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凌杉忽然感觉到,大黄走到了小溪边。
她原本以为大黄只是和往常一样,走到溪边口渴了,便来喝喝水吃吃草,休息片刻。
可是今天她发现,大黄就这么站在了溪边,不肯再往前走了。
“怎么了大黄?”凌杉疑惑的撑起身子,睁开了迷茫的眼睛。
清风拂过鼻尖,带来一阵铁锈的腥气。
凌杉猛地抬起头,只见缓缓流淌着的溪流中,躺着一个身着破碎黑衣的人。
凌杉观察了一会儿,发现小溪里的那个人一动不动,连呼吸都要逐渐平息下去时,她当即下水将那人捞了上来。
凌杉刚把人托起来准备把他移到岸上,就发现这个陌生人的表情随着自己的动作变得狰狞起来。
她以为这个人要醒了,吓了一跳,险些将人扔回水里。
凌杉这才发现,这个人不仅遍体鳞伤,四肢也都断了个彻底。
不过幸好,内里没什么大问题,想来是其内功深厚,这才护住了性命。
凌杉收回搭脉的手,小心翼翼的将人安置到岸上,回过头对大黄嘱咐道,“大黄,我到旁边的山里去找几根树枝,你帮我看着他。”
大黄极通灵性的点点头,目送着她离开。
凌杉走了没多久,男人就缓缓睁开了眼睛。
天高云淡,水秀山青,旁边还有一只正在饮水的大黄牛。
阴曹地府应该没这么阳间吧。
秦笙想抬手去揉揉自己愈演欲裂的头,却发现自己只能动动手指头。
凌杉没有让大黄等太久,没一会儿就赶了回来,还顺便带了几株草药。
她将树枝放到黑衣男子面前比划了一番,按照他的身形将树枝掰断并固定在其身上。
凌杉看了看自己新得的衣裳,抿了抿嘴为它默哀一刹,下一秒撕开自己的裙摆,用碎布条和着草药缠到了男人身上。
“……嘶”
凌杉抬眼去瞧,发现那个外来者正眯着眼默默的看着自己。
“你忍着点,我尽量轻些。”
凌杉一边手脚麻利的包扎一边想着该如何“处置”这个外来者。
“你伤这么重,怕不是被人追杀至此?”凌杉低着头问。
秦笙想去答她的话,可嘴唇开了又闭,却没有什么声音。
凌杉捧起溪边的一把水喂到秦笙嘴边。
秦笙抿了一口,克制着呼吸浅浅咳嗽一声,才开口。
“在下秦笙,被人追杀到河流上游的悬崖边,不肯就范,便跳了下来,原以为性命不保,幸得姑娘援纳,可否知道姑娘姓名?”
凌杉点点头,没有说话。
她先是看了看大黄,又看了看秦笙,说:“我先把你送到一个地方安置下来,那里有一些水和食物,若是我能挣得家里人的同意,再把你接到那边去养伤。”
秦笙思考片刻,缓缓地点了点头。
凌杉伸手将人放到自己背上,没费多大力气便将人背了起来。
估摸走出了七八里地,在秦笙感觉自己又要晕过去时,突然眼前一黑。
秦笙疑惑的努力抬眼看着前方,还没看出个所以然,便感觉到自己被救命恩人放到了一个草席上,再看到东西时,是她点亮了一盏灯。
秦笙这才看清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一个山洞,洞口被一堆粗壮结实的藤蔓遮着,洞内东西齐全,倒是一个隐世修行的好去处。
凌杉借着光亮打开自己的包裹,从中找到了一个布袋,只见她将布袋打开摊在自己面前,秦笙才看清那是一袋银针。
秦笙十分坦然的闭上了眼睛。
凌杉看他这副样子觉得有点好笑,但还是先把他扎成了刺猬才开口笑道。
“我年岁尚且稚嫩,你就不怕我失手把你扎死?”
秦笙睁开眼,忽略自己被扎的惨不忍睹的身体,看向凌杉的眼睛。
“我一个被人救了的,再去嫌弃人家的医术好不好,大夫的年纪轻不轻,岂不是太不知好歹了。”
凌杉认可的点点头,一边收拾自己的东西一边继续说道,“你现在这儿歇下,我晚点再来看你。”
说完,也不等秦笙反应,径直离开了这里。
秦笙在黑暗的山洞里盯着灯光沉默了好一阵,才似叹气一般的吐出一句话,无人能听清。
……
凌杉拉着大黄紧赶慢赶,回到村里的时候也是接近天黑了。若是往常,村庄定是早已沉静下来,可此时却是灯火通明。
她顿觉不妙,当即扶摇而起,疾步赶到村头,将鱼贯而出的众人拦下。
“各位各位,别担心,我没事儿。”凌杉慌张的摆着手,连忙说着。
只见一个身着布衣却无法遮去其锋芒的身影站在众人身前。
他举着火把,眼中满是担忧,在看到凌杉的一瞬间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但转眼又是怒火攻心,可快步走到凌杉面前,却一句重话都说不出,只是厉声质问道,“你先前答应我什么了?”
凌杉耷头拉眉,“不得去村五十里,毋敢不时归家,不得与历时未有知者交言。”
男人看着凌杉这副可怜巴巴的样子,也没有在众人前为难,便回头对大家说:“大家都回去吧,此次惊扰大家伙了。”
众人忙道没有,很快就散了。
男人回头,看到凌杉仍然是那副蔫头巴脑的样子,无奈的笑了笑,“走吧,莫要再装了。”
凌杉抬起头,抬头一笑,买了个乖,“师父,我快饿死了。”
回到家,凌杉看到已经凉了的丰盛饭菜,心里忍不住自责。
“对不起师父,我又害大家担心了。”
男人看到凌杉默不作声的扒着凉了的饭菜,心里不由得泛着苦涩。
她没有问过为什么晚回来一个时辰便引发全村人出动还没有任何怨言,她也没有问过为什么自己被要求不能离开村庄五十里一步,她甚至从没有问过为什么自己没有父母其又身在何处。
她没有朋友,没有父母,身边就只有一个不善言辞的自己。
凌杉,是一个懂事的让人心疼的孩子。
“师父把饭热一下再吃吧。”男人将凌杉手里的碗筷放下,自己拿着饭菜来到厨下点火。
水汽升起,凌杉突然想起了某个被自己遗忘的那个人。
她踌躇着开了口,“师父,我今天碰到一个从外面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