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乔南不记得自己究竟弹到第几首曲子了,只记得第四首的时候沈淮还没有回来,正想试着弹她口中能发泄的曲子时,门口传来了敲门声。
“你怎么来了?和州长谈完事情了吗?”
傅乔南不知道陈舟然在门口站了多久,总觉得对方像是站了很久的样子,说不上来缘由。
“嗯。”陈舟然走到钢琴旁边,瞥一眼后视线移向坐着仰头看他的傅乔南,对方眼尾红红的,“沈夫人出门了,她让我上来接你。”
傅乔南忙起身:“嗯,走吧。”
陈舟然看了对方片刻,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傅乔南心情好多了,一路上和佣人道了别,尤其对蕾拉连连夸赞,因为晚餐的意面是她准备的。
上车后,傅乔南心中哼着小曲,指尖轻点大腿,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他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会喜欢弹钢琴。
等红绿灯时陈舟然透过后视镜看一眼对方,启动时又问:“明天有课吗?”
“有,下午的课。”傅乔南看他,“你明天上班吗?”
明天周二,况且陈舟然即便是周末也不一定在公寓,傅乔南问完就后悔了,自己好像兴致过头,有些胡言乱语了。
“不上班。”陈舟然将对方飞扬的思绪拉回来,“明天得去一趟学校,费洛德复学那边需要我处理一些事情。”
“嗯?”陈舟然是检察院的,傅乔南不理解为什么州长的小儿子复学也需要他来处理,“他惹了什么事情吗?”
陈舟然语气平平,好像只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杀人未遂进监察所了,学校那边需要抹去这条档案。”
傅乔南不说话了,只像被定住了一样,好半天才一点一点转过身去,回想着沈淮最后接的那通电话,对面大概就是佩斯利校长。
陈舟然也没再说话,一直到傅乔南回过神来,他问:“这算犯法吗?”
陈舟然疑惑地看他一眼又继续开车:“为什么这么问?”
傅乔南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喃喃自语:“为什么可以抹去一个人犯罪的档案?如果犯法的话,是不是铁饭碗就砸了?”
他担心陈舟然失去现在的高额固定收入。
陈舟然像是笑了一声,傅乔南有些没听清,隔壁车刚刚响了一下喇叭。
“不是州长想抹,是校长。”陈舟然解释道,“这不是法律层面上抹去他的犯罪档案,弗莱特大学有一种档案不受法律保护与制约,具体的涉及机密,我不能多说。但这不犯法,我也不会因此丢了铁饭碗,玩具汽车还是能买得起的。”
被戳穿了,傅乔南窘迫一笑,抱着安全带重新缩回了一团,背对着陈舟然往另一边倒,只看着车窗外的景色。
车水马龙,傅乔南看见公交站台上的广告牌,怎么又是汽车广告,他闭上了眼,短暂地有些仇富了。
回到公寓后两个人又开始各自做各自的事情,陈舟然打开笔记本窝在沙发里看档案,期间傅乔南趿着拖鞋从面前走过时他会分心看一眼,但很快又继续自己的工作。
傅乔南不记得自己的徽章放哪儿了,今天去上课的时候他就发现了,还是同班同学帮他刷的闸机,可是明天不能再继续这样,不可能总有人帮他认证进教学楼。
傅乔南来回走了好几遭,整个公寓房都快翻遍了,就在他以为自己是不是把徽章落在多维港公馆的时候,陈舟然好像有些不耐烦,他觉得对方应该是不耐烦了。
“在找什么?”
傅乔南停下脚步,转身看戴着眼镜的陈舟然,轻声嘀咕:“我的徽章不见了。”
“学校的磁石徽章?”
“嗯。”傅乔南点头,没了底气,“这两个月好像都没见到过,可能是落在多维港公馆了。”
“不可以补办一个吗?”
“徽章里面有个人信息,补办之前得先挂失。”
陈舟然等着对方的后半句话。
“可是挂失的话,里面父亲和母亲的语音条也会被清除……”傅乔南的脑袋埋得更低了。
这事陈舟然是知道的,弗莱特大学磁石徽章内的信息可以被读取,里面存储的所有信息都能在电脑上体现出来,包括但不限于绑定在一起的设备信息。
“你的徽章绑定了你的手机设备?”陈舟然盖上笔记本问对方。
傅乔南声音很小:“绑定了旧手机,但是旧手机已经坏了。”
意思是徽章里面的就是最后一份了,他有些后悔,为什么搬家的时候没有再三检查行李,怎么能把徽章忘了?怎么能不提前把徽章里的信息读取出来?
傅乔南低着头皱眉,好半天才终于憋回去,他听见沙发上传来衣料摩擦声,继而是脚步声,然后陈舟然捏着他的下巴抬起了他的脸。
傅乔南的脸像一个蔫了的柿子。
陈舟然叹了口气,在他的脸颊上轻轻揉捏:“明天我去公馆看看,兴许他们有人捡到了。多维港秩序森严,看到徽章大半会挂失,或许就在门卫手里。”
傅乔南瘪着嘴,好半天闷哼出一个“嗯”,然后被陈舟然推着进浴室洗澡了。
当晚临睡前,陈舟然抱着傅乔南在沙发上亲昵了一会儿,唇齿相依间他让对方明天自己打车去学校,等他晚点再顺道去给他送徽章。
傅乔南答应了,起身之际又想到了什么,重新坐回对方腿上。
陈舟然疑惑地看着对方,语气温柔:“怎么了?”
傅乔南皱着眉看对方,在想该怎么措词,要怎么说才显得不得罪人,不揭别人伤口,可是想了半天还是觉得怎么说都不对,干脆不说了,又起身要走。
陈舟然一把拽住对方手腕,将人又往自己怀里带,问他:“支支吾吾的,是不是沈夫人和你说了什么?”
傅乔南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诧异:“你怎么知道?”
“本来不知道的。”陈舟然也是猜的。
“好吧。”傅乔南意识到自己被套话了,干脆不隐瞒,在众多可能会勾起对方不好回忆的事情中选择了最普通的一个,问他,“母亲的演奏会你也来了吗?为什么我好像没见到你。”
傅乔南这话说完能明显感受到对方神情一怔,然后又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对方拨开遮挡住他眼睛的额前碎发,语气缓慢:“那天来了很多人,你应该谁也没注意到。”
这倒是事实,他赶着去填饱肚子。
本以为敷衍过去,对方不再继续讲这个话题,他却听见陈舟然再次开口,语气随意得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
“不止是演奏会,其实很多时候我都在。”
“嗯?”傅乔南不懂对方这话的意思。
陈舟然仰头亲亲他的嘴角,松开了他的手腕,笑了笑:“去睡吧,明天上午没课可以好好休息,饿了可以去楼下便利店,我明天大概一整天都不在家。”
傅乔南起身理了理衣服,为表感谢鞠了个躬,这次他确定陈舟然笑出了声。
傅乔南转身往卧室走,开门的那刻背后传来陈舟然的声音:“公寓楼下的保安说最近九楼有一个行迹可疑的窃贼,弓着腰带着帽子偷偷摸摸的,你出门的时候小心点。”
傅乔南卡在门把手上的手一僵,作为窃贼本尊的他有时候很不喜欢监控器这个东西,他头也不转朝后摆了摆手,快速进门小心关上,这才松了一口气。
次日一早傅乔南下楼去便利店买了吐司,期间收银员见他今天没有戴帽子还觉得稀奇,这么久了对方只两次没戴帽子来,没有将眉眼压着,显得更好看了。
收银员夸他好看,傅乔南笑着说“你也特别好看”,并在出门前向她鞠了个躬,把收银员高兴坏了,说下次来请他喝饮料。
傅乔南买完吐司没有直接回公寓,而是一边咬着吐司一边在路边闲逛。
两个月了,他还是头一次认真逛卡利因公寓附近。
因为临近多维港大桥,所以此处比其他地方要繁华得多,他行至一家琴行,在橱窗前驻足了好久,打开手机查看余额,又对上钢琴的标价,最后咬一口吐司悻悻然走了。
算了,看到就是摸到,摸到就是弹了,弹了就是拥有了,他决定不继续逛下去,再逛下去他要开始为自己的人生感到焦虑了。
傅乔南约了林深中午一起在食堂吃饭,说是赔罪,可后者却质问他哪有赔罪在食堂赔的,况且他们是下午的课,为什么还要提早在学校食堂吃一餐饭?
傅乔南觉得聊天页面冰冷没有感情,拨了电话过去,委屈巴巴地解释了一下自己没饭吃的悲惨状况,林深最后妥协了,放下家里的豪华大餐选择来学校陪他吃可怜的食堂饭菜。
即便弗莱特大学的餐标比外面的还要贵些。
一直到吃完饭坐到教室里,林深才终于反应过来:“不对啊,你没饭吃?多维港附近有的是餐厅,再不济也有便利店,你为什么非得拉我来食堂吃饭?况且你没饭吃就不能来我家吃吗,我还会亏待你不成?陈舟然虐待你了?”
“不是不是,没有没有。”担心林深的话传到别人耳朵里,傅乔南赶忙捂住他的嘴一把将人拽倒坐下,蜷在一起,“我找你之前去了一趟琴房,见时间差不多了,就约你出来吃饭。”
“我就知道。”林深也不生气,反倒松了一口气,只不过依旧问,“所以陈舟然虐待你了?”
“没有没有。”傅乔南又赶忙示意对方小声一点。
人真的不能在背后说别人,尤其是坏话,比如现在。
一个熟悉的徽章落在自己桌面上,声音从头顶传来,听起来闷闷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听到了坏话:“你们近视?看一本书要凑这么近?”
傅乔南猛地抬头,险些和林深额头相撞,见来的人是陈舟然就有些心虚,支支吾吾半天最后拿着徽章站起来,眼观鼻鼻观心最后说:“徽章找到了?”
简直是废话。
“嗯,在失物招领处。”陈舟然说,“今晚回去可以把信息拷贝出来。”
“嗯,好的。”傅乔南点头,心中祈祷对方没有听见林深刚才说的话。
陈舟然看着傅乔南的脸没说话,他有些好奇对方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做贼心虚的样子真的很明显。
傅乔南见陈舟然还没有要走的意思,彼时门外传来一声呼喊,那人喊的是陈舟然的名字,这一嗓子将所有人的视线都吸引了过去,除了被喊的人一直在看他。
傅乔南看一眼门外那人,不认识,但他提醒道:“有人在喊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学校的事情你处理好了吗?”
“门口那个是费洛德。”陈舟然语气平平,“以后见到他绕道走。”
“嗯?”傅乔南越过对方的肩头探头往外望,再次看到了那个名叫费洛德的人,只见对方好像也看到了他,十分不正经地朝他招了招手,他扯出一个笑容点头回应,然后被陈舟然左移一步挡住视线。
傅乔南看到陈舟然沉下去的脸,有些茫然:“为什么要绕道走?”
傅乔南虽然对“杀人未遂”四个字感到恐惧,但耐不住沈淮脾气好,他觉得那样的母亲应该也交不出什么坏人。再者,陈舟然也和他走得很近,他最近经常听到费洛德的名字。
“他是疯子,总之遇到他最好走远点。我先走了,晚点来接你。”陈舟然说完转身离开了教室,
傅乔南感觉他的语气似乎郑重了许多,可能有点生气了,随后他看见陈舟然一巴掌抵在费洛德脸上将人往外带,后者险些没站稳。
傅乔南在二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前隐约听见一句“你这是气急败坏”就再也没了动静,不确定是不是听错了,但很快上课铃响,就连林深也是满脑子疑惑的话卡在嘴边,盯着傅乔南看了一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