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舟然年底十分忙碌,院里的事情全都堆积在了一处,哪怕是年前最后一周他依旧常在检察院里待着,回家的时间越来越少,待在办公室里的时间越来越多。
傅乔南比他早放寒假,这些天也因着在家无聊来过几次检察院,结果无一例外,没过多久他就像之前一样在办公室里睡着了,就好像他只是换一个更加催眠的就寝空间,只不过在他睡觉的时候身边还有一个人,这点与独自在家不同。
大概也是被撞见过几次他犯困的样子,到后来傅乔南直接说以后还是不来检察院了,来了他也看不懂,只能坐在旁边无所事事,然后睡着。
对于此事陈舟然让对方不用在意,可他还没有将后话讲完,就被傅乔南握住手,郑重其事地说:“小陈,我不只是因为看不懂。”
陈舟然疑惑着看对方。
“我是不想被他们看到我在你办公室打瞌睡的样子,我觉得有些丢脸。”傅乔南语气十分郑重,过于郑重的结果是慢慢顺着脊背爬上来的羞耻。
陈舟然最后同意了,虽说他私心是希望傅乔南能够一直陪着自己,陪着自己做枯燥乏味却不能随意对待的工作,但没办法,他总不能一直圈着对方在这不属于他的领域里打瞌睡。
于是在没有对方陪伴的这三天里,陈舟然奔走在检察院和监察所两地,每天忙得焦头烂额,直到距离除夕还有四天的时候,他在办公室收到了来自莱安的一条消息。
莱安发送了一张图片。
陈舟然没点开消息前以为又是什么新的案子要转交到他手上,疲惫地捏了捏眉心,点开消息,点开图片,动作顿住了。
陈舟然的眉眼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松开了,还没来得及问,莱安的第二条消息传来。
—费洛德让我来你家拿文件,傅乔南开的门。
第三条消息紧随其后。
—照片是他拍的,也是他发的,与我无关。
陈舟然微微蹙眉,再次点开那张图片,照片上的傅乔南只露出了穿着睡衣的上半身,但睡衣之上是面粉,同样沾着面粉的还有他的脸。
费洛德应该是在傅乔南开门的刹那间拍的照片,因为傅乔南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惊讶的时候嘴巴不自觉张开,露出两颗门牙,事实上他被吓到的时候像只兔子。
陈舟然把照片保存下来。
退出照片,又看到新的消息。
—他什么时候学会做饭了?
—哦不对,他没学会,他正在学。
显然,这两条消息是费洛德拿莱安手机发的,陈舟然直觉对方不怀好意,哪怕莱安在那儿他依旧觉得费洛德会在傅乔南面前胡说八道。
没等警告,费洛德又发了一张照片。
陈舟然点开照片一看,是傅乔南和莱安站在厨房的背影,勉强可以看到桌上摆着一堆没有处理完的食材。
傅乔南最近在学料理这件事,陈舟然是知道的,不仅知道,还买了一大堆厨具放厨房,一堆食材在冰箱,到最后还是傅乔南说不要再继续买了,陈舟然才勉为其难收手。
傅乔南说,把厨房和冰箱堆得满满的,好像是松鼠囤货,但他们是人,且楼下就有采购的地方,这样有些夸张了。
陈舟然没回,他纯粹是买来给傅乔南试错的,或者说好听些,买来给对方练习,也算是打发时间。
傅乔南大概也是看出了他的意思,嘟嘟囔囔说这是浪费粮食,说他连菜谱都还没有,根本不知道要学什么,做什么。
于是第二天,在傅乔南每天必去的沙发上,多了一本菜谱。
陈舟然奔走忙碌的这段时间,傅乔南就一直在家学做菜。
思绪回转,费洛德又发来了新消息。
—他说他要为过年备菜,你破产了?
陈舟然回了一串省略号。
不足三秒,对面打来了视频。
陈舟然有些五味杂陈,接通了。
然而接通视频后费洛德并没有说话,也没有将镜头对准自己,而是对准了厨房那头的两个人,继而是拿手机的人往前走,走到能够听清二人声音,看清二人侧脸的时候,费洛德将手机架在桌上,仿佛为了不引人怀疑,又随便拿了个果盘挡住了手机的一部分,只露出摄像头,将手松开。
陈舟然的视线只定在侧身与莱安说话的傅乔南身上。
由于镜头处在低位,又是倾斜向上的角度,以至于看到的人也不似平常所见的角度,这样的傅乔南看起来年龄比实际年龄更小一些,看起来更好骗了,陈舟然如此想到,不禁担心起来。
莱安虽然不像费洛德一样无聊爱找事,可他要是真想骗傅乔南什么,傅乔南一定会上当,会被骗得团团转。
正如此想着,他看见视频那头的莱安开口:“在油温七成热的时候放肉丸,炸成金黄后捞出,放入葱蒜爆香,再倒入一碗清水,半勺老抽,一勺生抽,倒入肉丸煮十分钟,最后加水淀粉勾芡收汁。”
陈舟然确信,视频那头的傅乔南有很多疑问,而对方面上的疑问,从莱安开口第一句持续到最后一句。
傅乔南的脸快要皱在一起,看起来很为难:“怀特长官,冒昧问一下,油温七成,该怎么看?”
靠近手机的地方传来一声嘲弄的笑意,陈舟然听出那是费洛德欠揍的打趣声。
“傅乔南,你家检察官是马上要离职了吗?”
“什么?”傅乔南的脸转向摄像头正前方,他的正视从视频里看就是仰视,疑惑的神情因视角问题显得像在课堂上认真追求真理的学生,真诚却滑稽,“他要离职了?”
在陈舟然没注意到的地方,莱安警告似的瞪了费洛德一眼,开口:“不要听他乱说,他是问你为什么不直接在餐厅订餐,以陈检察官的性格,应该不会让你一个人去准备年夜饭。”
费洛德打了一个响指,陈舟然觉得这举动更令人不快了。
他看到傅乔南在认真思考,片刻才说:“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就这么几天时间,我没法儿准备出一顿丰盛的年夜饭,顶多会煮个面。我现在学这些,也只是打发时间,不想白费他准备这么多东西。”
“你的意思是他多此一举,给你带来负担了吗?”费洛德不怀好意道。
陈舟然见傅乔南立马就摇头,看起来很紧张:“没有的,他不会多此一举,本来也是我主动提出来的,他只是太热情了。”
费洛德“哦”了一声长音,挑事的语气更加欠揍:“那不就还是嫌他事多,让你不得不把这些食材全部用完。”
“不是的!”陈舟然看到傅乔南像是快要被急哭了,又像是有些气急,却只是转头去看身旁的莱安,低垂眉眼下意识咬着下嘴唇,但其实这个咬下嘴唇的动作根本看不出来,只是他知道对方有这个习惯,尤其在自己占理却说不过别人的时候。
他看到傅乔南在向莱安求助:“怀特长官……”
果不其然,莱安看了一眼费洛德,后者噤声,却也没有安分多久,见二人又背过身继续聊如何看温度火候的问题,他拿起桌上藏着的手机,将其藏于身后走向厨房里的人。
陈舟然这个时候看不见傅乔南的具体动作,只听得见他们的声音。
“戒指挺漂亮的。”费洛德又在没话找话。
紧接着是傅乔南的声音:“谢谢,我也觉得挺漂亮的。”
“嗯嗯。”费洛德敷衍,“我没有夸你的意思。”
陈舟然分明什么也看不到,却还是下意识代替生气。
这之后安静了一会儿,他猜想傅乔南大概在后悔自己说出那句谢谢,此刻正移开脸低头找洞企图钻进去。
“费洛德,你不是要走吗?”终是莱安看不下去,代替主人下逐客令。
“不走,有一件事情想要咨询小傅学弟。”
“可以不要,不要叫我小傅吗?”傅乔南像在请求。
“为什么?”费洛德像是又抓到了一个好玩的话题,“给我一个理由。”
陈舟然想开口了。
“就是不想。”傅乔南开口的速度比他想象中快,“陈舟然不喜欢。”
“他又不知道。”费洛德理所当然。
“我也不喜欢。”傅乔南说,像是找不到更好的能够说出口的理由,他最终干脆放弃迂回委婉,仗着还有莱安在场,直言道,“费洛德,你今天真的……不太友好。”
不是很烦,而是不太友好,到底还是委婉了。
“嫌我烦?”费洛德笑着说,“嫌我烦为什么还学着我和莱安给陈舟然买戒指?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天一直看着莱安手上的戒指,转头就给陈舟然也买了。我和莱安是定情戒指,你为什么也要跟着学?”
“费洛德,你是不是最近过得太闲了?”莱安看不下去了。
傅乔南迟迟没有说话。
“我是因为想和他结婚才定制的对戒,你也想和陈舟然结婚吗?”费洛德完全无视了莱安的警告。
陈舟然:“够了,费洛德。”
傅乔南:“是的,我想和他结婚。”
两个人几乎是同时开口的。
莱安在听到陈舟然声音的那刻立马就反应过来了,刚瞪着费洛德谴责对方的行为,就听傅乔南只是双手握拳继续说,像是鼓足勇气憋着一口气非要一次性说完才肯罢休一样。
“很抱歉,我确实是在看到怀特长官手中戴着戒指的那刻才想起来有这个礼物能够送给他,但我不是学人精,我只是因为之前没想到,那次见到之后反应过来了,才去定的戒指。我没有定对戒,那是我送给小陈的生日礼物,也是我送给他的求婚戒指,我没有学你们,我不是,不是学人精。”
屏幕两边都迎来了很长时间的沉默。
直到傅乔南在闭眼后猛地睁眼:“等等,我刚才是不是幻听了?”
“我好像……听到……”这是傅乔南的嘀咕声,剩下的陈舟然没听清。
陈舟然突然觉得,他这时候不应该出声,如果他出声让对方知道自己已经听到这番话的话,对方可能又会害羞得把自己埋起来,他不希望自己下班回家后看到的是一个窝在被子里不肯出来的傅乔南。
然而有人偏偏不怀好意。
费洛德把手机举到了傅乔南面前。
只是那么几秒钟的时间,陈舟然看到了傅乔南因震惊而瞪大的眼睛,继而嘴巴慢慢张开,像兔子一样露出门牙。
背景是费洛德的憋笑声:“不和你家检察官打个招呼吗?”
傅乔南的脸皱得能揉成面团,他此刻也确实这么做了,久久不松手,勉强吐出一句:“你好。”
费洛德他们最后是怎么离开的他不知道,因为傅乔南把视频直接挂断了,而等他下班回到家后,进入卧室看到的就是一团窝在被子里的人,掀开,掀不动。
陈舟然忍住嘴角的笑意,拍了拍被子一处:“小傅,还有三天就要过年了。”
被子里传来一声很闷的“嗯”。
“我们除夕那天去看烟花吧,在吃完年夜饭以后。”
“嗯。”傅乔南的声音非常闷,却还是在停顿许久后给出回应。
“我们一起准备年夜饭。”
被子里动了一下,没回应,像是还在思考,又像是默许。
“小傅,我们结婚吧,在年后。”
被子动了一下,很安静,又动了一下,依旧安静,被子被里面的人一把掀开了。
傅乔南像是憋了很久的气,脸颊微微泛红,头发也乱糟糟的,话却直白:“我们这,算闪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