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 第2章 琴房

次日一早，傅乔南抱着电脑包窝在沙发上等陈舟然。

以往陈舟然都会早起做早餐，但大概是昨晚喝了酒的原因，他今天起得迟了些，等洗漱完开门，看见的就是一团白窝在一团黑里，白里面还裹着黑，是电脑包。

傅乔南有些紧张，一个假期过去，自己突然变成了孤身一人，他在暗自祈祷班上的同学不会来和他打招呼。

傅乔南起身跟着陈舟然出了门。

两个人一直到进电梯为止都很安静，直到陈舟然按下按钮，电梯门关闭，他才开口：“想吃什么？”

傅乔南还在想开学的事情，想假期没来得及练的谱子，听到声音后才猛然回神，支支吾吾说了半天，最后终于确定：“吐司，楼下便利店的吐司。”

陈舟然瞥一眼对方，又看对方抱着电脑包不断揉搓的手指：“你很紧张？”

傅乔南否认，很快又在对方的目光中承认：“我怕同学问我家里的事情。”

电梯门开，途中有人进电梯，陈舟然将人往自己身后拉了些，与此同时与进来的人点头示意打招呼。电梯门关上的那一刻他才再次开口：“如果是关心你的，你照常说就可以了，如果不是关心你的，你骂回去都可以。”

停顿了一会儿，陈舟然又低声补充道：“如果不想去区分他们的来意，你也可以不回答，这不是你的义务。”

傅乔南的右手手臂被对方负手拉着，此刻只看到对方微侧身的侧脸，正要说话时，听见身边的人先一步开口。

“你怎么教坏小朋友？”

是七楼的邻居，苏兰，也是陈舟然的同事，两个人关系似乎不算差，至少能彼此之间开玩笑，傅乔南如此想道。

“他大三了。”陈舟然说。

傅乔南点头，意思是他不是小朋友，他也只比陈舟然小五岁而已。

“哦。”苏兰挑眉，“所以呢，还不是在读书的学生？”

傅乔南觉得苏兰似乎对自己所处的社会身份很骄傲，即便他确实有骄傲的资本，毕竟不是谁都能进弗莱特检察院的。

“你不是从学生走过来的？”陈舟然比苏兰略高一点，此刻似乎故意摆出了一些身高压制的意思。

傅乔南觉得苏兰有些聒噪，让他没来得及感谢陈舟然的建议，又或许只是安慰。

很快，电梯门开，傅乔南终于逃离苏兰的喋喋不休，走一段路后在一声机械的“欢迎光临”中进了便利店，陈舟然紧随其后。

便利店的收银小姐一眼就认出了傅乔南，这两个月里对方经常来店里买东西。因为对方模样好看，加上说话温声细语的，和她平时见到的很多男性都不一样，所以她对傅乔南的印象格外深。

只是今天又多了一个印象深刻的男性，一位西装革履，长相精致，面色微冷，却始终跟在傅乔南身后的人。

陈舟然一直跟着傅乔南转了大半个便利店，像是好不容易才找到了想要的吐司，他蹲在地上举起吐司回身仰头看对方：“你要吗？”

好真挚的问句，但是样子显得有些狼狈，因为他没拿稳电脑包，险些一个踉跄摔地上，又及时回身抱住。

陈舟然摇头：“不用，你多买点路上吃就行。”

傅乔南将其归为多备点在车上，以防陈舟然待会儿饿了有东西吃，于是又多拿了几包一模一样的吐司。

结账后二人在收银员意味不明的目光中出了便利店，傅乔南依旧抱着电脑包，陈舟然提着那满满一袋的吐司。

车就停在公寓不远处，昨晚是代驾送回来的，所以车没有开到地下停车场，二人一人提着一件东西上了车。

傅乔南爬上后座，陈舟然看着对方爬进后座，犹豫再三，还是没有开口让他坐到副驾上来，只开了后座的门将满满一袋放进去，又关上，进驾驶座开车走了。

傅乔南不会晕车，晨间车多堵了好久他也只是在后座安静地啃着吐司。吃到第二包时，陈舟然往后递了一瓶水。

“谢谢。”傅乔南很客气，陈舟然默许他的客气。

傅乔南吃东西时不爱玩手机，此刻堵着车他也只是打开车窗望窗外，一开始只是小小一条缝，后来陈舟然把窗开了大半。

傅乔南看到隔壁车的后座上坐了两个小男孩，大概是兄弟俩，约莫七八岁，正是爱炫耀的年纪。

傅乔南看到那两个小男孩在看见他后朝他摇了摇手中的玩具汽车，高喊：“略略略，我有汽车你有吗？你没有——”

傅乔南被逗笑了，随后见两个小男孩被副驾驶上的成年女性制止，并由驾驶座上的成年男性开车窗向他道了歉。

傅乔南觉得这没什么好道歉的，小孩子而已，倒也没什么关系。

只是初时这么想，等车缓慢开动，两个小男孩消失在他视野里，他才突然感觉到一点落寞。

他不羡慕小男孩手中的玩具汽车，他羡慕的是其他东西。

“你应该告诉他你也有车的。”

“什么？”傅乔南茫然问对方，他甚至不知道对方什么时候开始注意到隔壁车的动静。

“你现在坐着的这辆车，比他坐的那辆更贵。”陈舟然语气中带着些打趣，目光却依旧看着前方，专心开车。

傅乔南反应了一会儿，才接过对方的话：“检察官是不是很赚钱？”

“是。”陈舟然毫不避讳，甚至有故意炫耀的意思，“不仅赚钱，还是铁饭碗，只要不犯法，能一直赚这么多钱。”

傅乔南觉得对方这话会引来很多人的殴打，比如刚才向他道歉的那位应该会后悔曾向他道歉。

傅乔南笑了。

“真好。”

“什么真好？”陈舟然问，话中的笑意还未消。

“有钱真好。”傅乔南发自内心感叹。

陈舟然没再说什么了，只将人送到校门口，看着人进校园后才调转方向前往检察院。

傅乔南来的时间有些晚，到教室后人已经坐得差不多了，一眼望过去没见有几个好一点的空位，正想着随便找一个位置坐下时，坐在中间靠墙位置的林深朝他招手。

“傅乔南，这儿！”

傅乔南瞪大眼睛，抱着电脑包走了过去，一路上有三五个同学和他点头打招呼，他都一一回应了。

在成为啄木鸟之前傅乔南落座了。

随即林深替对方擦去桌上的水渍和灰尘，又接过他的电脑包放在桌上，一切动作都自然得像是经常发生，即便这是他第一次这么主动帮有一点洁癖的对方收拾桌子，以往他都觉得对方太小家子气了：“你怎么这么迟才来，我等你好久了，无聊死了都。”

林深自然得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傅乔南笑了笑，把顺手拿的一包吐司给了对方：“路上堵车，没办法。喏，这个吐司可好吃了，我在楼下便利店买的……哦不对，是陈舟然买的。”

林深接过吐司，面上的笑意减淡一些，但很快又重新恢复过来，附耳问：“你以后都在他家住吗？会不会不方便？要不然来我家住吧，反正我爸……反正我们都认识你，大家都熟！”

傅乔南很感谢他，但也只是笑了笑：“不用了，现在这样也挺好的，我不想搬来搬去，大家都麻烦。”

其实傅乔南只是在麻烦一个人和麻烦一堆人中暂时选择了前者，等他毕业找到工作有钱了，或许就不会再麻烦任何人了。

林深知道傅乔南的性子，说话语气温和，可说出口的都不是什么开玩笑的话，也不会欲迎还拒，便没再多说什么。

一上午的课下来，他除了听课做笔记就是视线发散不知道在看何处，只发呆，什么也不干。直到最后一节课下课铃响，他才和林深分开。

林深邀他一起吃午饭，他说想趁着午饭时间去琴房看看，兴许可以赶上没人练会儿琴。

林深说要陪他一起去，傅乔南拒绝了，临了怕对方不同意，又叫对方先帮他打包一份饭，如果他快的话可以赶上去食堂一起吃，如果赶不上的话就干脆端着去休息室吃。

林深勉为其难同意了。

傅乔南的小皮鞋在空荡的楼道里显得异常吵闹，因此他曲着腿将脚步声放小了些，像以前瞒着父母偷偷把吐司带进琴房吃一样。

如果有监控视角的话，傅乔南现在一定像个图谋不轨的窃贼，他如此想着，愈发觉得窘迫，踮着脚快步进了琴房，万幸，里面没人。

傅乔南是从四岁开始学钢琴的，他的母亲在将全部精力转到医疗事业前曾花了很多时间在钢琴上，甚至还开过演奏会，即便那大多是各院之间的奉承迎合，但他们一家还是为此感到高兴。

对他们来说其他人的想法并不重要，只要他们彼此喜欢并且热衷于此就行，所以哪怕两年前与他关系好的教授建议他转到医疗专业子承父业，他也只是在父母的支持下选择了继续学习音乐。

只是那时他还有父母在背后支撑，躲在他们的羽翼之下梦想着未来有一天也能开一场属于自己的演奏会，可如今却是连衣食住行都满足不了。

或许他当初应该转专业的，至少医生比毫无根基起步的音乐家赚钱。

傅乔南突然想到了身为检察官的陈舟然，众所周知，在弗莱特州，能看见多维港大桥的公馆与公寓价格都不会低。就连同样有铁饭碗的林深家也只能看到多维港大桥的一角，可在陈舟然家的卧室却能看到大桥中央的位置。

陈舟然真的很有钱，怪不得能大发善心再养他……不对，再暂时收留他一个人。

傅乔南很羡慕，他从来没像此刻这样这么羡慕有钱人，哪怕他的父母曾经带着他有钱过。

傅乔南带着这种所谓俗气却真实的艳羡弹完了一首曲，等最后一个音收，外套口袋里传来震动。

大概是林深发消息催他去吃饭，傅乔南点开消息，发现除了林深的几个感叹号，一起来消息的还有陈舟然。

陈舟然：下午有课吗？我在卡塞尔公馆，州长说想见见你。

傅乔南点开回复，对面那边此刻会显示他正在输入中。

傅乔南刚要把消息发过去，对面又传来一条消息。

陈舟然：下午有课的话我就和州长说一声，他不会怪罪。

傅乔南删掉之前问对方“你还要去宴会吗”的话，回复：没有课，我待会儿打车过去。

傅乔南想到自己身上还有些钱，虽然租不起新房子，但短暂养活自己还是没问题的，就像他前段时间趁陈舟然不在下楼买吐司一样。

对方很快又给了回复：现在在学校吗？

傅乔南：在的。

陈舟然：我去接你。

傅乔南想回复“好的”，结果刚打下一个字母，对面又传来消息。

陈舟然：我在校门口。

傅乔南歪头看着手机屏幕，好半天没反应过来，等把聊天记录又看了一遍之后才发现，自己如果刚才说下午有课的话岂不是让对方白跑一趟了？

傅乔南将手机收起，踢踏着小皮鞋小跑了起来，跑到一半发现声音有点大，又鬼鬼祟祟地轻踩着快步走。

像个小贼一样，傅乔南终于出了教学楼，穿过人群往校门跑去。

小跑至校门看到了熟悉的车，以及守在车门边的陈舟然，他又加快了点脚步。风将额前的碎发吹开，等人停下时头发已经乱得不成样子了。

陈舟然一边替对方理着碎发一边说：“跑这么快做什么，又不着急。”

是不着急，可他不想让对方多等。陈舟然说是在校门口，可也没说在校门口多久了，万一人在下课铃响的那一刻就在了呢。

“没关系的，就当是体测了。”傅乔南喘着粗气呢喃。

“从哪里过来的？”

“嗯……”傅乔南仔细算着琴房到校门的距离，除了楼层高点，其实和他上课的地方也没离多远，“琴房。”

“嗯。”陈舟然语气平平，给他开了副驾驶的门，“先进去吧。”

傅乔南一怔，试探性地看了眼对方，又看向副驾驶。

陈舟然轻笑一声：“把我当司机两个月了，坐我旁边，我会吃了你吗？”

傅乔南连忙摇头：“不是，我怕你不喜欢。”

“没有。”陈舟然接过对方手中的电脑包，“不会不喜欢，以后都可以坐。”

傅乔南手中空了，瞬间觉得轻松了不少，笑着低头弯腰坐上了副驾驶。

路上等红灯的时候陈舟然问他：“吃饭了吗？”

“糟了！”傅乔南终于想起来了，猛地掏出口袋里的手机给林深发消息，一边打字解释一边呢喃，“我忘了林深给我打了饭，结果我人已经出来了……”

陈舟然看一眼对方慌乱的样子，抿唇笑了笑，开车的同时落下一句：“没关系，好好解释一下就行了，他会原谅你的。”

傅乔南没有将这话听进去，他觉得实在对不起林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