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乔南通过了钢琴演出的评选,只不过在评选之后,所有人一起开了个会,具体原因尚不可知,结果就是原定的独奏变成了合奏。钢琴和小提琴一起,他被塞到了其他演奏团的队伍里,成了别人的替补。
说不失落是不可能的,和他一起被塞到演奏团里的还有林深,但后者却没有特别大的反应,好像早就料到了一样,反倒乐观地安慰起他来了。
傅乔南把这件事去繁从简地告诉了陈舟然,全程都尽量让自己显得平静。他希望对方来看自己的演出,哪怕自己只在角落,只是众多学生中的一个。
陈舟然答应了,两个人约定好下周在校庆活动现场见,等演出结束后再一起回家。
但或许是悲喜交加的原因,傅乔南忘记了纠正时间,节目换了,他上台表演的时间也就变了。这件事情他是在临上场前才想起来的,但那时他才发现自己根本打不通陈舟然的电话。
校庆后台,傅乔南穿着小皮鞋在化妆间内来回走动,手中握着的是正在往外拨电话的手机。他其实也不想催对方,但他又怕对方真的来晚了,错过自己的演出。
这是傅乔南第一次在陈舟然面前站在舞台上弹奏钢琴,意义重大。
化妆间里都是一起练琴的同学,原本正拿着手机对镜自拍的林深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急切,最终还是没有忍住,他回头看对方:“你怎么了,是不是太久没上台紧张了,怎么一直打转?”
又一通电话因无人接听而挂断,傅乔南放弃了,看一眼还没有人回复的聊天框,最终熄屏垂下了手,他笑着摇摇头:“没事的,就一点点紧张,不影响。”
林深看他那样子可不像没事,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一把将人揽住往镜子面前站,举起手机说:“不用紧张,反正我们位置靠后也看不见,弹错一个音也没有关系的。来来来,拍个照留念一下,说不定这就是我们毕业前最后一场合奏,别人想要还没机会呢,他们只能独奏,一点意思也没有。”
傅乔南笑了笑,将自己其实也想独奏这句话吞了下去,单手比耶露出笑容和对方合照了一张。
林深松开手查看拍照成果,傅乔南说:“其实合奏也挺好的,每个人都是这场演出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这甚至比独奏要难得多。”
林深不在乎这个,他敷衍似的点了点头,将合照中的傅乔南放大铺满,举到他面前揶揄:“你笑得好僵硬,好像机器人。”
傅乔南看着屏幕里的自己皱了眉,确实僵硬,但和机器人比还是有差别的,他的脸皮比机器人软,如此想着,他说:“那再拍几张?”
于是,一直到上场前,傅乔南都跟着林深一起在镜子前拍照,先是对镜自拍,又变成前置自拍,最后交到傅乔南手中,就变成了两个僵硬的机器人拍证件照。
林深对此很无奈,一直吐槽到了两个人上台的那一刻。
台下一片昏暗,所有灯光都打在舞台上,帷幕拉开,登时掌声雷动。指挥家抬手落下,乐声响起。
傅乔南指尖在琴键上游走,所弹的每个音都刻在了骨子里,不用谱就能奏完全曲,他觉得自己所弹的每个音都是一段记忆。
母亲喜欢站在窗台边晒着太阳看自己弹钢琴,暖阳洒在母亲发间,风吹起时发梢扬起,眼中带笑,嘴角微扬,曲毕那刻可以听见她的笑声与掌声,母亲向来温柔。
父亲说母亲是鼓励式教育,好归好,但有时候又有些太溺爱了,母亲笑着说他没有资格说自己,护着孩子不让他和州长打交道的可不是自己。
傅乔南听着这些话全当打趣,弹完琴就踩着小皮鞋扑到了母亲怀里,还没来得及讨个拥抱,就被父亲一把抱了起来,腾空一瞬往上掂了掂,笑着说小南最近是不是又没好好吃饭,怎么不重反轻了。
“瞎说,我每餐都吃两碗米饭。”傅乔南笑着解释,又因被对方戳到腰间的痒痒肉而缩成一团大笑起来。
曲中之时,傅乔南往台下望,还是一片昏暗,能看到人影,但看得不真切,他环视周遭,正以为失落之时,他看到了观众席最左边过道上站了一个人。
只一个身影,傅乔南不确定,却还是看着那处,他在心中祈求,希望那人可以往前走一些,再往前走几步兴许就能站在灯光下了,他想确认那人的脸。
乐曲达到**部分,傅乔南指间动作不停,他看到人影往前走了几步,很快站在灯光下。
是陈舟然!
傅乔南笑了,与此同时他看到对方也在笑,似乎早就找到了自己,两个人在刹那间穿过人群与曲声对视。
傅乔南视线重新回到琴键上,黑白琴键在转瞬间变得更加夺目,灯光打在他的身上,他在曲闭落幕的那刻听见台下掌声雷动,又与帷幕合上的最后一刻看到了站在过道上的陈舟然。
陈舟然在给他鼓掌。
他们的节目处在中间位置,在这之后还有很多节目,但傅乔南几乎是下台后第一时间就冲出了后台往观众席跑。
只可惜傅乔南扑了空,他并没有在过道上看见陈舟然,他把观众席都翻遍了,也还是没有找到对方的身影。
他给陈舟然发消息,却发现对方在他上台前回了一条消息。
—我到了。
再然后是两分钟前的一条消息。
—我在行政厅门口。
傅乔南当即往外跑,小皮鞋落地的声音被淹没在乐曲声中,他不在乎周围都坐了什么人,只绕过观众席选了一条最近的路,经过道跑向出口。
行政厅外是一副截然不同的景象,厅内昏暗,乐声萦绕,厅外却是明晃晃的一片,有安保人员在外守着,也有一些公职人员在秘书部的带领下姗姗来迟。
傅乔南跑了一路,行政厅的电梯里全是西装革履的领导,所以他在开门的那刻选择了绕路走楼梯。
走到最后一个转角,傅乔南看到不远处站在门口的陈舟然,对方是背对着他的,似乎正在听电话,但他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
傅乔南站在原地深呼吸一口气,理了理领口上系着的领带,又打开相机前置看了看自己现在的样子,确定发型整洁之后才小心翼翼地往前走,试图降低小皮鞋的脚步声。
陈舟然是在他距离对方仅一米时反应过来回头的,见对方面上好像有点被发现后的小遗憾。他抬手示意对方噤声,又对电话那头交代了几句才挂断了电话。
傅乔南问:“是检察院的工作还没有完成吗?”
陈舟然收起手机,点头:“回你消息的时候我刚到,在此之前一直都在检察院。”
“很忙吗?”傅乔南问,他其实很庆幸对方来了,即便他的庆幸是建立在对方焦急赶来的前提上。
“不算很忙。”陈舟然说,“你表现得很好,我都看到了。”
傅乔南笑了笑,仰头凑上前索吻,被对方食指抵着额头推回去,陈舟然语气十分温柔:“这里是学校,公共场合。”
傅乔南脸上的笑淡下去几分,被对方推得往后退了一步,他眨了眨眼睛,安静了好久才终于妥协:“好吧。”
陈舟然松开了手,又捧起他的脸,在对方额间轻吻一下,说:“但是现在周围没有人。”
傅乔南又笑了踮起脚凑上去像啄木鸟一样轻轻啄了两下,彼时风吹过枝头,树叶簌簌作响。
陈舟然松开手,傅乔南站定身子又后退一点,说:“这是我第一次在你面前上台演出,我很高兴。”
陈舟然一怔,只点头。
“我还担心你不会来,因为打了很多个电话都没有人接。”
“那时候还在路上,手机放在一边静音了,不是故意不接。”
“嗯。”傅乔南说,“我知道的。”
“知道什么?”陈舟然笑了笑。
“知道你不会不接我电话。”傅乔南也笑,“因为你喜欢我,所以你会来的。”
陈舟然一怔,随后低头笑起来,抬眼看对方的瞬间说:“傅乔南,你现在脸皮好厚。”
傅乔南耸耸鼻子,说:“我觉得也是。”
陈舟然没再说什么了。
两个人一起坐到了树下的长椅上,傅乔南说他很少来这里坐着看风景,即便他每次路过都会看一眼树上的鸟巢。
但现在鸟巢不见了。
傅乔南说:“如果你今天没有来,我可能会有点失望。”
“为什么?”陈舟然看他。
“这是我们认识以后我的第一场演出,我不希望你错过。”
傅乔南眼神依旧真挚,却是难得的热烈,陈舟然反应了一会儿才替对方拂去额前的发丝,语气平淡:“不会的。”
“嗯?”傅乔南茫然地看着对方。
“其实你的第一场演出,我很早就看过了。”陈舟然转头看着远处的喷泉。
“什么?”傅乔南面露诧异。
“你成人礼那天,我其实也到场了。”陈舟然语气依旧平静,“我看完了全程,你那个时候还没这么高,却比现在活泼许多。”
陈舟然看向身旁坐着的傅乔南,又避开他的视线,看向对方穿着的皮鞋,笑了笑:“你那时候可不会嫌弃小皮鞋吵,反倒让人一听到声音就知道是你来了。”
傅乔南怔住了,只是茫然地看着对方,他有些不知所措,这件事情他从来不知道。
陈舟然侧身摸了摸他的头,像是安抚一样:“为什么这么委屈的样子,傅乔南,该委屈的好像是我才对。”
傅乔南瘪起了嘴。
“其实我很庆幸。”陈舟然说,“因为你不是看不见我,你只是看不见外界的所有人,至少我不用担心,你会被别人先一步骗走。”
傅乔南有些难受。
陈舟然又笑了笑,松开手看着前方,没再说什么,只陪着身边的人静静地坐着,他看见远处有人经过,鸟雀停在喷泉池旁,爪子浸入水中。
不知安静了多久,傅乔南忽然蹲到陈舟然面前,只仰头看着对方,好像郑重其事,又好像随时就会哭出来,他说:“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注意到我的?”
不是问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而是问什么时候开始注意到。
陈舟然低头看着对方,像是真的在认真思考,说:“乔夫人把我接到公馆的时候。”
傅乔南隐约有点印象,但是记得不太真切,所以他问:“可以说一下具体的时间吗?”
“不记得了。”陈舟然其实记得。
“好吧。”傅乔南没办法追问下去,他又问,“那你为什么喜欢我呢?”
陈舟然沉默了一会儿,觉得这似乎是因为约定俗成的问题,反问对方:“你想说什么?”
傅乔南深呼吸一瞬,闭眼又睁眼,目光中只剩陈舟然,他觉得自己在正式开口前转移的话题好像没什么说服力,反倒显得笨拙。
又安静了好一会儿,他甚至开始感叹陈舟然这个人真有耐心,居然真的可以安静等自己这么久,一直到风吹过他发梢时,傅乔南开口:“风吹过多维港大桥,往下望尽是霓虹彩灯,车水马龙,可那儿不是我的归宿,我好像被一片山林困住了。”
陈舟然只安静地看着对方,眼中尽是柔情。
“陈舟然,时间截止,我想好了。”傅乔南仰头看着对方,声音不轻不重,语气却很郑重,“我们交往吧,如果,如果你愿意的话。”
迎来了好长时间的沉默,周围是远处行人的谈笑声,风吹过树叶的声音以及喷泉池水的声音。
傅乔南感觉自己的心跳很快,但他在努力让自己面上显得平静,像对方此刻面上的平静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陈舟然抬头笑了笑,又低头看向耳朵泛红的傅乔南,温声说:“你们学艺术的都这么文艺吗?”
“嗯?”思绪被打乱,傅乔南现在有点像出故障的机器人,只茫然地看着对方。
陈舟然又笑了一声,俯身捧住对方两侧脸颊,凑上前吻了上去,唇舌交缠间,耳边是风声,但这风不来自多维港大桥,这风已经在他心间吹了很多年。
喷泉池水循环涌出,水声不断,树下长椅,一人坐着俯身,一人蹲着仰首,于静时接吻,又于落叶飘下时相拥入怀。
陈舟然说:“愿意,一直都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