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发上,傅乔南抱着枕头仰头看着站在面前的陈舟然,好像自己才是这个房间的主人一样。看了好一会儿他听见对方开口:“说吧。”
几乎没有犹豫,像是一直在等着对方这句话一样,傅乔南说:“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在墓园里,你为什么要帮我擦眼泪?”
陈舟然神情明显怔了一瞬,他发现了,即便很快又被对方隐去。
傅乔南又问:“蒙特先生其实不打算管我的对不对,是你和他说可以收留我的是吗?”
陈舟然的神情有了一丝波动,但他依旧没有回答,他看到坐在沙发里的人抱紧了手中的枕头,凹陷程度足以证明对方此刻的紧张。
傅乔南也不催促对方,只仰着头静静看着,即便他其实很害怕对方不会给他答案。
不知过了多久,陈舟然开口了,语气很平淡:“这些问题很重要吗?”
“重要的。”傅乔南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对我来说很重要的。”
对面又安静了一会儿,随后他听见对方回答:“是我主动提出来的,可并不算是他答应的,他做不了主。”
傅乔南眨了眨眼睛,不知道该不该满足这个答案,因为对方只回答了一个问题。就在他以为对方不会回答他另一个问题的时候,陈舟然又开口了。
“因为觉得可怜。”陈舟然说,“像是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傅乔南皱起了眉头,不确定自己有没有那个资格失望,但他还是抱着能听到另一个答案的心理又问了一遍:“只是因为觉得可怜吗?”
陈舟然笑了一下,很浅:“你觉得还应该有什么感情?”
二十多分钟还是有些少了,傅乔南想不明白具体的原因,但他觉得这个时候实话实说会比较好,他不是一个能藏心思的人,说:“我以为你是有点喜欢,才会给我擦眼泪,才会收留我的。”
陈舟然:……
傅乔南只看着对方微微压低的眉眼,自顾自说道:“当时来墓园的人很多,可他们都只是送上一捧花,说几句一模一样的宽慰话语,没什么感情。他们之中的有些人,用低价买走了我的钢琴,那是父亲母亲送我的生日礼物。或许我不该对他们的道德有高标准的要求,毕竟这确实解了我的燃眉之急,我急需用钱。可这也不能改变我讨厌他们的事实,他们不是真心想来送父亲母亲一程的。”
傅乔南好像只是在单方面诉苦一样,没有问题抛给对方,也不打算得到对方的认同,只继续说着自己想了很久的话。
“你对我是不一样的。”傅乔南十分认真地看着陈舟然,即便手中依旧不自然地抱着抱枕,十指内扣抓在枕头上,“我当时确实脑子有些混乱,很多事情我都记不清细节,我甚至没办法立马想起来后来你说了什么。但我来的路上做了一个梦,他像是在指引我解惑一样,睡醒之后我想了好久,你那天给我擦眼泪时的表情,和你亲我的时候好像。”
陈舟然:……
傅乔南的表情很认真,又有些太认真,好像在做什么学术汇报一样,坚定得可以立马登刊发表。
像是为了表明自己不是在开玩笑,傅乔南站了起来,即便怀中还抱着枕头,死死地摁在自己怀里,他看着对方的眼睛,说:“我有点笨,有些事情你如果不说,我可能一辈子都猜不到,也无法做到给自己解惑。陈舟然,你可以原谅我吗?”
陈舟然还是没有说话,像是遭到了什么巨大冲击一样,只静静地看着面前之人。
担心对方觉得自己还是因为愧疚才说这么多话,傅乔南又补充:“我不是因为可怜你,也不是因为觉得伤了你的心而觉得愧疚,那件事情你说你不生气了,我就信你是真的原谅我了。现在是另一件事情,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表述清楚,可是我自己想不通。你对我很好,但我想知道你对我的好是不是我想的那样,我怕自己是自作多情,那样我会有一点点难堪。我不怕你笑话我,你可以说实话的。”
“你想的是怎样的?”陈舟然忽而发问。
“嗯?”正在捋思绪的傅乔南被打断,他现在有些茫然,因为怕自己准备好的话因一时紧张而变得混乱不堪,所以他一直提着精神,本以为话就要完整说完了,他却听到对方来了这么一句话,当即愣了一瞬。
好在陈舟然也有耐心,没有催促,又问一遍:“我对你好,你想的是怎样的,觉得该是什么原因?”
傅乔南想了一会儿,在众多简洁明了的答案中选择了保守一点,陈述事实:“在我和林深说那些话之前,你是愿意亲我的,那次之后你说是你误会了,就不亲我了。”
“嗯。”陈舟然等着对方的后半句话。
“所以我觉得,你是不是不讨厌我?”还是有些难为情,话到嘴边傅乔南转了个弯,但见对方久久没有回复,以为是自己说得还不够明显,最后干脆破罐子破摔挑明了说,“是不是有点喜欢我?”
这下真的陷入了特别长的沉默。
卧室里安静得仿佛可以听见两个人的呼吸声,傅乔南有些紧张,原先准备好的话被打乱了,他现在有些害怕对方如果说了和自己意料之外的话,他该怎么回答。
傅乔南在心中祈祷,对方一定要给出肯定的答案才好,否则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收尾。他再一次感叹,二十多分钟还是太着急了。说出口前他以为自己可以脸皮厚一点,即使是否定的答案也可以笑着说抱歉,是自己打扰他了。
可真当说出口迎来这么长时间的安静之后,他才发现自己脸皮还是很薄,他低下了头,甚至能感受到耳朵在一点点泛红发热,即便那其实是他的错觉。
“是。”不知道过了多久,陈舟然开口了,声音有些沉闷,却足够坚定,“我是喜欢你,我以为这件事情你早就知道了。”
“嗯?”傅乔南有些茫然地抬头看他。
陈舟然笑了笑,却像是自嘲,说:“开始还在想为什么一个晚上态度就不一样了,好像很怕我的样子,我就在想你是不是忘记了前一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可后来你又凑上来让我亲你,我就觉得应该是自己多想了……”
沉默了一会儿,陈舟然又说:“现在看来,你好像真的忘记了。不是你自作多情,你也不用觉得难堪,你的猜测是对的。”
傅乔南更加茫然了,什么晚上?什么忘记?他忙问:“你说的是什么?我又忘记了什么事情吗?”
傅乔南头一次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力,他之前的日子都是怎么过的,脑子里是不是除了父母学习和钢琴就没有其他东西了。
像是在措词,又像是在犹豫要不要开口,陈舟然好一会儿才说:“你第一次生病,在我房间睡觉的那个晚上。”
傅乔南一怔。
“那天晚上你抱着我亲,我拒绝了,你问我是不是讨厌你,我说没有。”陈舟然又停顿了一会儿,才像是终于释怀般说了出来,“我不但不讨厌你,还喜欢你,所以不可以。你像是烧糊涂了,特别黏人。”
傅乔南怔住了,他大概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凑上前亲他,因为他小时候生病的时候母亲就会把他抱在怀里,亲吻他的额头,脸颊,安抚他。
或许是因为真的烧糊涂了吧,所以才会像对方说的那样黏人,甚至在迷糊的状态下去索吻。
父亲母亲都说过他生起病来特别黏人,离不开人,像一直长不大的小孩,也像温室的花,特别矫情。
这不在傅乔南所设想的回答中,他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他需要时间去回想这件事情,因为他对此真的一点记忆都没有。
陈舟然见状笑了笑,好像堵在心中的一块石头终于尘埃落定了一样,好像所有的疑惑都得到了答案一样,可这笑是苦笑,是石头破碎成更多份往他心里坠下的落定。
“傅乔南,你不该问我这些问题的。”陈舟然说。
“嗯?”傅乔南茫然地看着他。
“你知道光环效应和回报效应吗?”陈舟然说。
他知道,可他现在给不了答案,因为这也是他来问这些问题的原因,只说:“你是怕我因为知道了你喜欢我所以才去喜欢你吗?”
“是。”这次陈舟然没有犹豫,“换作别人未必如此,可你在什么都不记得的情况下,连和我接吻都能做到。”
“可是我喜欢和你接吻。”像是在极力证明自己说话的可信度,他第一时间补充道,“我并不否认,一开始和你接吻是因为怕你嫌弃我,不愿意收留我,我以为你是迫于蒙特先生的压力才收留我,怕你觉得我事情多惹麻烦。”
陈舟然面色一沉。
傅乔南察觉出来了,像是在指责:“你不要那样看着我,先把我的话听完好不好?”
陈舟然觉得对方有些蛮横,又恢复平静。
“可是后来不一样了,我是迟钝,但是不傻。”傅乔南说,“我喜欢和你接吻,我也喜欢你抱着我坐在怀里,和你接吻我会腿软,我会走不动路。”
陈舟然:……
傅乔南又说:“我不知道那算不算喜欢,可能生理反应确实说不过去,可是一开始并不会这样。其实我也想不通,但你现在不愿意亲我,我很难受,你让我回去,我也很难受,可我也知道不能打扰你工作。”
傅乔南说着头越来越低,像是要把自己缩成一团,最后只嘟囔一句:“我很别扭。”
“你确实很别扭。”陈舟然说。
傅乔南唰一下抬头幽怨地看着他,很快又变得委屈起来。
“说完了吗?”陈舟然平静地问他。
傅乔南点头,其实他还准备了很多话的,但现在都忘光了,只看着面前这个突然又变得温柔起来的人。
陈舟然忽而捧起他的脸,将对方的脸颊肉挤成一团,嘴巴微微张开,一脸茫然,却没有要躲的意思。
他低头凑上前在对方嘴边落下一吻,又分开一些距离,看着近在咫尺的人的眼睛,长睫微颤,刚要说话,手中的力被挣脱开,傅乔南仰着头凑上来要亲他。
陈舟然头向后仰一瞬,傅乔南的吻落了空,略显失望地看着他,却也没有追上去。
陈舟然:……
“傅乔南。”陈舟然喊他。
“嗯,在的。”傅乔南语气略显幽怨。
“谁亲你,你都会腿软吗?”陈舟然问。
傅乔南没什么表情:“不知道,只有你那样亲过我。”
像是反应过来了什么,傅乔南又抬眼看他,对方的手还捧着他的脸,因此他说起话来挤压的脸颊肉在对方掌中特别明显:“你是觉得我是因为回报效应才想亲你吗?”
陈舟然没有说话,不置可否。
“那你可以给我一点时间吗?”傅乔南自己也还没想清楚,所以他懂对方的犹豫,只一直看着对方,认真地说,“让我好好想一想,我没有喜欢过人,不知道应该是怎么样的,但我想好好对待你的感情。”
傅乔南的话语间好像是要对陈舟然负责一样,这让后者有些难以形容这种感觉,总之不算特别好。
“你的责任心不应该用在这种事情上面。”陈舟然平淡开口。
这是责任心吗,傅乔南不确定。
“所以你能给我一点时间吗?”他又认真发问。
陈舟然沉默了好久,最后又在对方唇瓣上落下一吻,蜻蜓点水,说:“好。”
两个人又抱在一起亲了一会儿,大多都是傅乔南在索吻,陈舟然全程都配合着。
不知过了多久,陈舟然推开怀中的人,让他回房间休息一下,否则回程途中会很累,下飞机之后更是容易精神不佳,傅乔南答应了,抱着枕头往外走。
离开一分钟后,傅乔南又敲响了房门,陈舟然看着站在房门前抱着枕头的对方,觉得此情此景实在太熟悉了,让他一度怀疑自己刚才只是做了一场梦,正要发问的时候他听见对方开口。
“我可以和你一起休息吗?”
我可以和你一起睡吗。
陈舟然一怔,很快又挑眉打量对方,对方还是没有穿鞋,只踩在地毯上,好像也感觉不到凉意。
“可以吗?”傅乔南正看着对方的眼睛认真发问。
于是,二十分钟后,傅乔南窝在陈舟然怀里睡着了,而他抱来的那个枕头被随手放在了沙发上,整个房间里静悄悄的,只有他均匀的呼吸声,以及看着他睡觉的陈舟然。
陈舟然是有些语塞的,他没想到对方的想一想是直接窝到自己怀里睡觉的想一想,两个人对交往分寸的认知似乎有误,但他什么也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