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拾甫生怕惹我不快,我又消失上几年不见他。
他觉得几年时间对我定然不算什么,对他来说,可就不一样了。
他一辈子能有多少七年等我?于是他尽全力给我最好的一切,想以此栓我在身边。
我也被他惯的越来越无所事事,和他在府上干过最多的事,大抵就是我翘着两条腿,躺在榻上看他只穿里衣,在一边昏黄的灯光里读书。
我在府上一般见不得外人,可有个人是例外——
当时我正光着脚在廊下逗守山,那人就停在假山那边朝我打招呼,
“弟媳——”
我嫌这个和李拾甫长得有些相似的人说话难听,索性封上他的嘴巴。
李拾甫赶来的时候,他还在地上挠嘴。
那人是在朝中只手遮天的摄政王,
也是李拾甫唯一同父同母的五哥。
我原本平静的生活因为他,被搅成一团乱麻。
我毫不怀疑,这个摄政王除了处理政事,所有时间都待在李拾甫这里。
他比小时候的李拾甫还要坏,他不仅烦我,趁着李拾甫不在时有意无意用手撩我的头发,还装作不小心碰我的肩膀,在被我呵斥后又惺惺作态地朝我致歉。
守山在他手被当成麻绳一样,揉来揉去,每次从他手里解脱都会瑟瑟发抖的缠在我手上不肯下来。
而且他身上会时不时出现浓重的杀气,让我一阵阵作呕。
我不止一次向李拾甫透露出对摄政王的厌恶,可他压根不当回事。
摄政王照旧出入在幽王府上。
所以摄政王在我口中就变成了王八。
传来丞相的爱女要嫁进幽王府的消息那天,我在李拾甫的身上嗅到了和王八身上一样的杀气。
李拾甫一如往常凑过来问我吃的什么糕点。
我皱着眉推开他,他原本温情的脸上瞬间笼上阴郁。
“我和柳蕴说过了,只是政治联姻。”
他最后还是被我赶了出去——我实在受不了他身上的杀气,太恶心,就像是死在水缸里的鱼一样,让我难以接受。柳蕴很快嫁到府里,我很喜欢她,她是个直爽的姑娘,和我很合得来。
自从她嫁进来,王八也不再造访了。
柳蕴偷偷告诉我,李拾甫答应过她,只要等李拾甫布下的局收网,自己就可以功成身退,假死去仗剑云游四方了。
李拾甫布的局?
这我从没听说过,直到李拾甫镇守边关的九弟打着清君侧的旗号造反失败,人头落地,我才终于借助柳蕴的讲述,得以拼凑出另一个李拾甫。
李拾甫刚出世时,他的生身母亲是宠冠六宫的皇贵妃,和当时的皇后水火不容。
皇后原本可以和李拾甫的母妃一直在势均力敌的相互牵制中过下去。
可李拾甫母妃的娘家一朝被抄,原本钟鸣鼎食的家族,人人避之唯恐不及。
李拾甫母妃的地位一落千丈。
恰好皇后怀着九皇子早产,一切罪责推到了这个女人身上,终于将她压死。
年仅八岁的李拾甫在皇后手下,承受着皇后的恨意,过的惨的要命。
直到老皇帝染上怪病,李拾甫自己请求出宫为父皇祈福,才结束生不如死的日子。
后来他在道观中蛰伏,只盼有一日可以一雪前耻。
所以,回宫后,他联合他的五哥神不知鬼不觉地先毒死了皇帝爹,又凭借太子哥哥的信任,害死这个刚刚继位的无辜之人。
还有终于反应过来有蹊跷而造反的九弟,以及皇后的母家全族,还有不少对他们兄弟二人颇有微词的大臣。
而当年的皇后就这么看着至亲一个个离去,知道真相却永远被幽禁。
我从未在李拾甫身上窥见这滔天的恨意,自然从未想过他会做出这些事,还牵连进这么多无辜的人。
我再次见到李拾甫已经是深秋,他在我睡着时进屋,盯我许久,直到我醒来。
他身上死鱼一样的杀气没了,可他凑过来还是让我难受。
“你们还要去害皇位上那个孩子么?”
李拾甫早料到我会知晓一切,但还是愣在原地,
许久,才开口,
“我以为一直戴着法器你就不会闻到,还是失误了。”
“你不知道我小时候经历了什么,我是被逼无奈……”
“你还要骗自己吗?”我打断他的话,“你说的出自己后面做的是有哪些是被逼无奈?”
“根本没人逼你,你只是不相信你的亲哥哥会为了得到皇位,利用了你的恨意。”
李拾甫不可置信地望着我,我继续说到,
“我不信你会无知到杀红眼,摄政王他根本——”
“你闭嘴!”
整晚李拾甫都抱着我,一遍遍在我耳边哭诉自己的痛苦。
从无法消解的恨意,到噩梦惊醒的恐惧。
等我睡去,我仿佛脱离了这副躯壳,飘荡百年,回到了道观的屋檐上。
守山在院子里跳脚骂我,透过窗子,道长在向我微笑。
我心头微颤,翻进道长房中。
道长牵过我的手,将我从头到脚打量许久。
“明儿,这么久了,你怎么还留恋人间呢?”
闻言,我愣在原地
道长笑着朝我一推,我重心不稳朝后倒去,头磕在地上,顿时清醒。
泉水,山洞,一只松鼠在我眼前跳来跳去。
眼前一切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
我看着躺在一边的手机,一阵阵发晕。
对了,我是现代人,刚刚经历的一切不是我该留恋的。
我有父母,刚刚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虽然学校和专业我都不太喜欢——还有姥姥,她不会还在门口纳着鞋底子,等我回家吧?
想到这里,一阵风吹来,我又躺在了道长的榻上,
“怎么样,想起自己该去哪里了没有?”
“明儿,你不要在这里停留——”
道长的声音越来越空灵,我闭上眼,一个许久未见的空间再次造访。
树上原本是莹莹绿光,现在,整棵树通体银白。树对面,我穿着现代的衣服朝我开口,
“段居明——”
“段居明,你醒醒!”
我缓缓醒来,李拾甫担忧的面色猝不及防闯进我的视线。
柳蕴在一旁也是满脸心疼。
见我醒来,两人都明显松了口气。
从这天开始,李拾甫不再来见我,倒不是不敢见我,而是他的五哥,终于将矛头指向了他,让他成了阶下囚。
认识这个弟弟时间久了,他知道,这个弟弟有着出众的能力,他疑心太重,决不会留一个知道自己一切的人活着。
也是从这天开始,我的身体总会变得飘飘然,地面都快抓不住我了。
我知道,我终于快等到了。
守山冬眠了,只有柳蕴来陪我说话。
就在这冬日,皇位上那个孩子没能撑下去,病逝了。
柳蕴也不再觉得李拾甫是好人,提起他也是满脸愤愤不平。
王八摄政王,不,现在是王八新帝了,他召我进宫。
我大可以不去,可我不敢去赌这个丧心病狂的人会对李拾甫做什么。
被新帝堵在无人的墙角时,他眯着眼睛终于说出了靠近我的真正目的,
“也许朕的那个七弟真是天选之人,除了他谁都别想在皇位上坐安稳。”
他向我展示了他手腕上腐烂的伤疤,这怪病缠上他已经好久了。
“你可是千年难得一遇的灵药,小仙倌,你救救我……”
撂倒这王八对我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只需手指微动,他就只有晕倒在地上的份。
他是有才能的,至少在治理天下这方面的确能力出众。
做了那么多祸乱朝纲坏事,百姓还是能安居乐业。
我清楚的知道,李拾甫不具有这种守天下的能力,这皇帝,还就非他来当不可了。
我避开人,将这王八搬回寝殿。
王八醒来只能看着我干瞪眼,我对他说,
“救你也行,不过这会损我修为,李拾甫不错,你先将他送到道观里,叫他日夜为我祈福,直到他死。”
“少一天,我都叫你立刻全身溃烂而亡。”
王八还算守信,立马派人将李拾甫从牢里提出来,押去那个他长大的道观。
我丢了半数修为,换王八成史书上最长寿的明君。
我呸——
最后是柳蕴帮我回到道观。
云也还在道观里,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收的徒弟刚成人,他看着我突然就哭了,
“老祖啊——我还想着你能成仙呢,这是干什么呀——”
我披着鹤氅站在院中,柳蕴在一边扶着我的身体。
李拾甫听见云也的声音,推门出来。
他憔悴好多,隔着风雪,连他原本清澈的双眼也光彩不再。
他左边的脚似乎是在牢狱之中被折磨断了。
他一步一顿地朝我走来,捉住我的手,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看着他的双手,心跳止不住地加速——
我怎么到今天才认出来这双手?
这双不论何事,只要看见,就会联想到它们的主人有多么高洁脱俗。
我再次对上李拾甫的目光,他明明没有开口,我却听到他的声音,似乎还夹杂着愠怒,
“你还在等什么?”
我被吓得一个激灵,
“你还不快走?”
我甩开李拾甫的手,将守山托付给云也,跌跌撞撞地跑向那个我修炼的山洞。
李拾甫被拦在身后,还有在这里的一切,一并被拦住。
我脱掉外衣,直到最后,只剩下单薄的里衣。
我感受到从未有过的畅快。
天色大变,风卷着雪花撕扯我的身体。
我跑进洞中,盘腿坐下。
等等——
我猛地想到,成仙之后,到底会去哪里?这些从未有过记载。
不行,若是出现差池该怎么办?
在最后一刻,我分出一缕魂魄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