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咚…咚咚…”
陶碗微微震动,发出沉闷的声响。我蹲在屋檐下的石板地上,手里握着沉甸甸的石杵,一下一下地捣着碗里的凤仙花。花瓣在碗底被碾碎,汁液慢慢渗出来,染红了陶碗。混合后的花泥颜色逐渐变深,像熟透的柿子肉,明艳而饱满。阳光正好,照得我的头发微微发烫。
“我来啦!”脚步声由远及近,遥音像一只雀儿似的飞过来,先在我脸颊上啄了一下,随后笑眯眯地扬起手中的布袋,“你让我带的明矾我带来啦!神神秘秘地今天非要我来,还不许忘带明矾,说什么惊喜……是要搞什么呀?”
我偷偷把碗往身后藏了藏,起身接过袋子:“你猜猜?”
她撅着嘴,双手抱着我的胳膊轻轻晃:“不知道…你告诉我嘛。”
“是要染指甲呀。”我忍着笑,刮了刮她的鼻子。
她眨巴着眼,明显被勾起了兴趣:“染指甲?我没试过……就用明矾就行吗?”
我摇摇头,从身后拿出陶碗,把明矾倒进碗里,继续慢慢地研磨。她就蹲在我旁边,和Ash一左一右,一人一狗目不转睛盯着我手里的碗。
待到花瓣泥和明矾一起搅成均匀的糊状,我催着她去水缸边洗手。她有点磨磨蹭蹭,洗完手也不肯伸出来,耳根红得像碗里的凤仙花。
我笑着摇了摇头,轻轻拉过了她的手:“还不快点?”
“我没涂过指甲…怕不好看。”她忸怩地说。
“你放心,我不会给你涂丑的,”我把头靠得离她近了点,“再说了,你怎么都好看。”
她一瞪眼,抬手作势要打我:“你又乱说话!”
我笑着往后一躲,还是被她轻轻拍了一下。我们就那样闹成一团,她转过身假装生气要走,我装可怜求饶。风在木屋前打转,笑声飘得老远。
闹够了,遥音才一边叹气一边坐回我身边。我重新握起她的手,舀起一勺花泥。她乖乖地摊开手指,我们终于安安静静地开始涂指甲。薄薄的一层红,在她指尖慢慢晕开来。
她的手凉凉的,我摸到她指腹有些茧子,手背上还有草木划出的小伤痕。我心里一酸,问她:“我送你的小鸡们,应该快能下蛋了吧?”
她正垂着睫毛,细细看着指甲上的红色,嘴角偷偷往上翘,显然在臭美;听到我说别的话,她心不在焉地应着我:“嗯嗯…应该快了吧。”
我一边涂一边继续问:“再给你带一点小鸡吃的粮食走吧?省得你妈妈念叨。”
她这才回过神来,视线从指甲上挪开、飘向远处的林海:“啊……还真是,唉…那多谢你了。”
“没事儿,一会儿我再给你装一袋,送你下去。夏天山上东西多,你再带一些我做的小饼和果干回家,好不好?”
她抿着嘴,点了点头。
我也不再追问,头更低了些,借着专心的名义,慢慢地握着她的手给她涂。她也不催,就一直任我握着,偶尔歪头看看我。
换另一只手的时候,我试探着问道:“你妈看见了会说什么吗?”
她顿了顿:“就说采药的时候摘了花,自己涂着玩的吧。”
我装作不经意地问:“还不准备告诉她,山里野人的真实身份呀?”
她没说话。
我们心照不宣地跳过了这个话题,很快就聊起了那只爱跳围栏的小山羊,还有Rook最近总跟一只小公鸡闹别扭的奇怪行为。
碗里的花泥已经见底了。我望着她指尖那一抹抹红,忽然觉得,这样的日子,已经很好了。
我这样一个只会逃的人,本就不该奢求和她手牵手、光明正大地站在太阳底下。
“来,我给你包上,然后咱们去采药。你涂了指甲,不许动手——我今天来做你的长工,你说哪棵、我采哪棵。”
她扑哧一声笑了,点点头,乖乖坐在那里。我轻轻拿布包住她的指尖,一层层地缠好,然后起身去打理她下山要带的东西。
我把粮食分成几小袋,方便她藏着带回去;小饼和果干也包了满满一布包,还加了一小罐蜂蜜。她看着我一样一样塞:“是不是有点太多啦?”
“咱们不是有马嘛。”我笑着朝马棚一抬下巴,“今天就让Minnow辛苦一下了。”
Minnow被我牵出来,缰绳、马鞍和驮包都打理妥当。她起身走过去拍了拍马脖子,小声说:“谢谢你呀。”
她走在前头,我牵着马跟上。夏季的山路满是虫鸣与鸟叫,阳光从树叶缝隙间落下来,投在她白皙的后颈上,斑斑驳驳。我们就这样朝她常去采药的林子方向走去。
我扭过头,看了一眼出发之前放在山坡上的山羊群,Rook会照看好她们的。最近春天新生的小羊们长得飞快,跑起来已经隐约有她们父母的样子了。
我突然想到…
“……我得给羊群换点血了。”我对她说,“还有鸡。不能再这样内繁殖下去了,好几年了,不添新的血液进来,早晚会出问题。”
她“嗯?”了一声,转头看我,有点茫然:“什么内…繁殖……?”
“就是,现在全是一个家族里的鸡跟鸡、羊跟羊,几代内都在一个家庭里生孩子,久了容易出问题。”
她的表情依旧迷茫,呆呆地看着我:“可她们是小动物啊,她们又不知道谁是亲戚。”
我笑了:“所以咱们才得替她们把好关呀。”
她好像明白过来了,也笑了:“那你就要买新的动物啦。要买什么样的?你挑选的时候有什么说法吗?”
“有,”我说,“我可是有很多奇怪的标准,毛色都算最基本的,要年龄合适、性格对得上家里的、体型也得匹配……最重要的是看眼缘!”
“……你是在相亲还是买鸡?”
“相亲。”我说,“我得替我家的鸡和羊相亲。”
她一愣,然后“扑哧”一声笑出来。
等她收敛了笑,我有些迟疑地接着说:“但是,得下山,去镇上……还不能去那家杂货店了,得去别的地方吧…我有点……”
“我知道你的,你当然不想去啦,”她立刻接话,“但你不是跟我说过嘛,要养一群全世界最健康快乐的小羊呀。”
我不语。她认真地盯着我的眼:“要是你去,羊们大概会很开心吧。”
她拍拍头,自然而然地接着说:“我想起来啦,正好,下周镇上有集市,肯定会有人带牲畜去卖,我陪你去。”
我张了张嘴,还是说出了口:“要不然…算了吧,人那么多,我去不来。”
她温温柔柔地朝我笑了一下:“你去不来?没事儿呀,我带你去。不去人多的摊子凑热闹,买完了咱们就走,我帮你和人讲话。就当咱俩出去玩儿一趟,好不好?”
我低头去拣了一棵草药,放进篮子里:“行,那就这样说定了……如果那天天气不好的话,我们早点回来。”
她没再多说,轻轻“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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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说好要去集市之后的那几天,我总觉得日子走得特别快。
今天早上喂完鸡,我站在鸡舍门口看了一会儿,开始认真地盘算起来:到底要买几只?光公鸡不行,还得挑一些母鸡;山羊要选年纪小点的,和今年新生的小羊一样大是最好的;回程怎么办?用背篓,还是让Minnow驮?...这次出门要不要带Minnow?
我越想越头大。
下午遥音来,我正坐在屋后修旧背篓。她远远就看见了,笑得花枝乱颤:“这么早就准备上你的‘相亲’了呀?”
我轻哼一声:“那当然,给我家孩子们相亲,马虎不得。”
她走过来蹲下,摸了摸那个背篓:“这个太小了,你要真打算买两只羊,还是用麻袋让Minnow驮着吧。”
“你可得陪我去啊。”
“废话。”
我低头继续编篓子,眼前却有点发虚。我想象自己牵着马,走在密集的人群中间,听到此起彼伏的吆喝声……我会不会忍不住想掉头就跑?
她好像看穿了我心里的小剧场,不紧不慢接着说:“如果你不想说话,就站我后头。我挡着你就是了。”
我嗯了一声,然后轻轻点了一下她的额头:“去屋里把我的小本拿来,我说你写,正好看看还记不记得字儿怎么写。”
她捂着额头瞪了我一眼,但没反驳,转身进屋去了。
一会儿,她拿着那个小本子和我的铅笔走出来,坐在我身边:“说吧,我肯定都会写。”
我慢慢地一字一句说:“鸡,三母一公,羽毛快长全的;羊,一母一公,四个月左右。”
她点着头,笔尖在纸上沙沙地划着,表情很认真。我看她写完,凑过去一瞄——本子上歪歪扭扭地画了四只圆滚滚的鸡,两只羊,和一个小爱心。
我瞥她一眼。
她已经预感到不妙,眼睛瞄到我脸色变化,立刻“哎呀”一声跳起来,笑着往后跑:“字太多啦我忘了怎么写嘛——!”
“你过来!”我站起来假装要追,她边跑边比着鬼脸回头看我;狗们不明所以,在一旁汪汪叫。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哪怕集市上再吵再闹,有她在,就不那么可怕了。
感谢你读到这里~
今天我写的时候在听《人间自在仙》,很好听!
希望大家喜欢她们甜甜的小故事,嘿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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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10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