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涧愈 第6章 荒唐夜

夜色渐浓，乌使落在屋外枝头，漫无目的地叫了两声。

秦琅站在沈涣卿床边，面无表情道：“仙尊您有事吗。”

他身量高，沈涣卿只能仰着头眯着眼看他，半晌才开口：“没事。”

秦琅极其不耐道：“没事你赶紧下床走走吧。”

“………”

哎不对，秦琅脑子一动，后知后觉地想到——这仙尊腿断了是不是？！

本着强者的仁爱之心，秦琅皱着眉低下头开始端详沈涣卿伤势——这是他第一次不带任何偏激情绪认真端详沈涣卿。

呃，虽然腿断了但是上半身暂时完好，两条胳膊细藕一样竟然没折断，脖子也干净没有被野兽撕咬的痕迹，脸蛋也白白的像个小点心嘿。

“……………………”

“秦琅兄弟。”有人在心里骂自个儿，“你大爷的瞎端详什么呢？！！”

秦琅端详完沈涣卿又把全屋也看了一遍，假装自己对这间屋子很感兴趣的样子，还顺手把自己刚刚震倒的桌椅板凳扶了起来。

做完这一切他潇洒地往人家沈涣卿床上一坐，问道：“你认识我吗？”

沈涣卿摸不透这孩子莫名其妙的要干什么，便如实答道：“听过你的名号，也见过你几面。”

“我就知道！”

秦琅有意多说几句掩饰自己方才的冒昧行为，于是喋喋不休道：“我秦琅秦逢山，银弓座下大弟子，今年十六，嗯…到现在也没成过什么大事，就是蝉联天舒榜首两年……”话到这秦琅一顿，好整以暇地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今年是我大意了。”

沈涣卿心生愧意，他撑着床边费力起身说道：“我若是早知你如此重视天舒塔的比试，就该让让你的。”

“哈？”

“不是。”秦琅猛地从床边弹起来，“什么叫你让让我？你不让我，我自然也能打得过你，我，我只是大意了！还有我也没有特别重视那个什么天舒塔，只是，只是觉得它好玩儿。”

“不。”沈涣卿懊恼地摇摇头，“输赢在我，你打不过我的。”

“？？？？？？”

“你！”秦琅喉头一梗鼻子一酸，千万句话堵到嘴边，最后只蹦出来两句，“你你你故意的，你讨厌我，你故意气我是不是？”

沈涣卿想解释，话尚没酝酿好，对面秦琅眼泪哗一下就淌下来了。

“。。。”

沈涣卿本就无心与一个初露锋芒的后辈争论高下，况且秦琅在他这里也不过是个无理取闹的孩子，于是他下意识地拿手抚去少年的泪水，柔声道，“好好好，我是打不过你打不过你的。”

门外受师尊之命偷听的音穗默默感到一阵恶寒，她心道大师兄脑子果然不一般，前一天还张牙舞爪地要把人家撕碎，今天就在人家跟前装上委屈柔弱了……好像有病一样。

秦琅本来只是理亏撒泼，他干惯了这种事。没成想沈涣卿把他的委屈给接住了，他索性破罐子破摔演个全套，倒床上叫嚷道：

“我这么小！我输了我闹一下怎么了，凭什么一个两个都说我，啊啊啊呜～”

如此不要脸的师兄，音穗听不下去，提着衣摆溜了。

客栈外，傅银弓正立在一堆草垛上运气。他腰背挺直，衣摆飘起，周身月光灵气缠绕，似乎要与夜色融为一体。

他把目光落在远方，淡淡问道：“那俩人怎么样了？”

“回师尊，师兄已经自己哭上了。”

“………………”

傅银弓回头时一脸狰狞，他拔出剑：“秦琅找死。”

半柱香后，四个人各怀鬼胎地端坐在了傅沈二人的屋内。

傅银弓此时已收了剑，他笑眯眯地摸了摸秦琅的头，对沈涣卿说道：“孩子不听话没事哒，揍一顿就好啦。”

秦琅存心膈应自己师尊，他作势要爬回沈涣卿床上，可怜巴巴地说道：“绛月仙尊你看他，那凶神恶煞的样儿。”

沈涣卿尴尬得只想逃，他咽下唾沫挤出一个笑：“时间不早了，子时已过，大家还是，睡下吧。”

“是啊是啊。”秦琅附和道，“师尊你把剑收起来咱们睡觉吧。”

“那明天我们怎么办，要是绛月仙尊留在客栈，肯定要有人守的。”

“这不用你操心，音穗。”傅银弓从容不迫地起身，“让你师兄背着。”

沈涣卿愕然。

音穗来不及惊讶，她接着问：“那我睡哪呢，师尊？”

秦琅学着音穗的语气，也娇滴滴地问道：“那我睡哪呢，师尊？”

“睡哪”的问题再次点燃了某师徒间的战火。但这次傅仙尊惨败，把音穗安顿给袅霞夫人后，他勉强答应了秦氏在这里睡一夜的无理请求。

可算尘埃落定，几人铺床吹灯，布置好后，秦琅粗暴地把沈涣卿从地上拎起来塞进了被子里。

这一夜可够折腾，突然的寂静让沈涣卿有些不适应，他睁开眼，有些恍惚地看向窗外。

乌使传急，此刻它正安稳地守在屋外树梢上，伸着脖子与月亮对望。

夜色深沉，星光零碎，微弱的光落到沈涣卿的眸子里。他眯起眼观察乌使的小动作，眼前渐渐模糊，似乎马上要沉入梦乡了。

但是身旁人翻身的大动作又将他惊醒过来。

不用偏头，他就能感受到一旁那道正灼灼盯着他的，不怀好意的视线。

沈涣卿莫名心虚，他咽了口唾沫，试图让自己再次入睡。

秦琅先发制人，他笑着问道：“睡不着吗？绛月仙尊。”

沈涣卿眨眨眼又咽了口唾沫：“睡，睡得着。”

那人自顾自继续说着：“我听说师尊说你的伤是因为掉洞里去了，对叭？”

沈涣卿不愿多说，沉默了一会他才开口：“大概是被心魔控制的野兽袭击了，没注意就……”

话被打断，秦琅压着嗓子贴近他耳旁：“……明明不是这样的。”

他的语气，甚至带着些许对未知的期待。

这句话融入夜色，沈涣卿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不可思议地转过头去，对上了秦琅黑暗中幽幽发亮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