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涧明月 第6章 Chapter06

早晨的光线很好。碧蓝的天空万里无云，阳光穿过茂密的枝叶洒下来，世界仿佛镀了层金光，就连这座古朴简陋的房子都变得有意境起来。

祁念站在二楼走廊上，围栏太矮，向外倾斜，她不敢扶。两手抓着头发扎成一个马尾，视线盯着院子里的人。

这么早，沈怀川也不知道从哪儿弄了一个大西瓜，正放在院子前那一片小水塘里冰着。

“哎！”

沈怀川回头，就看见站在自家走廊上的人。

昨天她穿了一身夸张的长裙和高跟凉鞋，和于丽出去的时候鞋跟陷进了泥里，裙摆也挂抽丝，许是得了教训，今天的祁念打扮轻简很多。

露肩短袖领口从左至右挂了根细银链，黑色短裙，露出两条笔直匀称的腿，在阳光下白得反光。

脚上踩了双小白鞋。

长发扎成马尾，额前和颊边垂落几缕碎发。

看起来像个大学生。

不过她本来也才刚大学毕业。

沈怀川收回视线，不一会儿，听见她下楼的声音。

和第一晚相比，她似乎已经习惯了，甚至还小跑着下楼梯。

祁念看到餐桌上的清粥小菜，眉眼带笑，住在沈怀川家就是好，还能顺便解决早饭。

“沈怀川！”她朝院子里的人喊：“这是给我准备的吗？”

沈怀川嗯了声，祁念没听见，双手圈在嘴边做喇叭状：“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她声线细，一喊起来有些尖，但并不刺耳。

沈怀川无奈笑笑。

昨天，于文武站在另一边喊于丽，两人就是这么对话的，回来的路上也遇到两个大妈这样扯话。祁念当时就觉得有趣，还问他，大家都这么大嗓门吗？

家家户户的房子修得远，平时都会这样站在院子里扯着嗓门喊几句，权当聊天打发时间。

沈怀川回头，他还蹲在地上，单手搭着膝盖，眼底划过一丝笑意：“我说——给你做的。”

“噗嗤。”祁念笑出来，玩够了，开始吃早餐。

等她快吃完的时候沈怀川也过来了，见她端着碗起身，他接过来：“我一起洗。”

祁念弯了弯唇角：“那谢谢了。”

她跟在沈怀川身后去了厨房，“我那天说给你付房费不是骗你的，三个月的房费，你说多少？”

沈怀川快速洗干净几只碗，“不用。”

祁念皱眉：“我不占别人便宜。”

沈怀川擦干手，回身，黑眸沉沉地注视她。

祁念发现，沈怀川的眼尾有一颗很浅很小的泪痣。

他是单眼皮，眼型狭长，眼睑明显，不笑时很冷淡，但一笑，眼底的卧蚕中和了那丝冷漠，是双很温柔的眼睛。

“沈怀川。”祁念轻声道：“你眼睛真好看。”

沈怀川喉结快速滚动两下，别开眼：“你安心住，我不收你房费。”

“为什么？”祁念想了想，猜测：“因为我家捐了很多东西？”

沈怀川：“嗯。”

祁念：“好吧。”她看了眼时间，“于丽让我九点到学校，现在八点半了，走过去会不会来不及啊？”

沈怀川走在她前面，“我送你。”

祁念笑了，快步去楼上拿自己的小包。

再出来，发现院子里多了一辆黑色摩托。

沈怀川坐在上面，黑色运动裤包裹着一双修长的腿。见祁念过来，他递给她一个头盔。

同样黑色的，很重。

她不想戴：“你都没有戴。”

“给你戴了。”

祁念怕把发型弄乱：“我不戴。”

沈怀川似是无奈地叹口气，没多说什么，把头盔挂在摩托车前面，两人都没戴。

祁念看了眼自己的裙子，小心侧着身子挪上去。摩托车挺高，她这样坐有些不稳，好不容易调整好坐姿，她把小包放在大腿上，压住裙摆。

沈怀川不知从哪儿变出来一件衬衫外套递给她。

他骑得很慢，山里清晨的风带来丝丝凉意，混杂着草木的味道。因为骑车，沈怀川的背稍稍拱起，两片肩胛骨撑起衣服，显得他这个人很瘦。

握住车把的手微微用力，麦色的小臂下可见微微凸起的青色脉络，肌肉线条漂亮且不突兀。

祁念盯着他乌黑的短发。

第一天的时候，各种原因加上他迟到，导致初见并不愉快，或许只是她单方面，因为这人看起来并没有生气。

后来，无论是那袋零食或是住进他家，包括现在他送她去学校。

这人明明能看穿她的企图，却从不揭穿她，反而按照她的心意走，又不过分殷勤，坦坦荡荡，不让人觉得另有所图。

祁念二十二年的人生中，第一次遇见这种人。

她身边从不缺捧着她的人，但祁念知道，这些人，或是看在父母和祁则的面子上，有求于他们，所以来哄她开心；或是因为她长得好看，所以不乏耐心来布置一个个华丽的陷进。

他们以为祁念什么都不懂，但她早已看透人心，不然也不会这么多年只程悠然一个知心好友。

但沈怀川，他做的一切都刚刚好，不会让人觉得冷漠，更不会让人觉得逾矩。

到了学校，于丽早早在门口等她。

临时的学校更像城里的补习班，没有校长，由于丽和村长负责。

于丽问她打算怎么授课。

祁念今天只需要给初中和高中两个班级各试一节课。

她准备了好几部电影，教室没有投影仪，好在除了最小的班级，每个班人也不多，平均十个左右，大家围在一起，电脑放中间，绰绰有余。

先给初中班级上课。

祁念刚走到教室门口，就听见里面一片喧哗。

她在门口站定，婉拒了于丽陪同的好意，深深吸了口气，做好心理准备后，推开门。

十来个陌生的脸同时望向她，教室陡然安静下来。最后面两个已经爬上桌子的男生涨红着脸跳下来，乖乖在凳子上坐好。

祁念走到讲台上，目光巡视一圈。

离她最近的小女孩双手交叠放在桌上，坐姿端正，乌黑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充满好奇。

祁念微微一笑：“你们好，我叫祁念。”

她捏了根粉笔，在黑板上歇下两个漂亮的行楷。

转过身，底下的孩子也睁着双眼盯着她。

教室安静到连根针落在地上都能听见。

祁念：“……”

根据她的上学经验，这个时候学生不是应该鼓掌了吗？

怎么沉默下来了。

突然，最前排的女孩举了手。

祁念仿佛看到救星，伸手示意她说话。

“老师你是新来的老师吗？”

祁念点头，“未来三个月，我会是你们的英语老师。”

有了开头，紧接着又有一个男生站起来问她：“老师你从哪里来？”

“京北。”

教室里响起一阵吸气声。

京北啊，他们只知道那是首都，是书里和电视机里频频提到的地方。

“老师京北是不是很漂亮？”

“是。”顿了下，祁念说：“你们这里也很漂亮。”

“老师你多大啦？”

“二十二。”

半大的孩子都不怕生，刚刚也只是被新来的老师惊艳到才不敢说话，几个回合的一问一答后，好奇心越来越旺盛，祁念制止住还要问她问题的男生，及时岔开话题：“你们想不想看电影？”

底下的孩子扭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异口同声回答：“想！”

十二个人，祁念让他们在教室中间坐成前后两排，把笔记本电脑放在最中间的桌子上，点开她昨晚就下好的一部英文电影。

Les Choristes.

“老师这是英文啊？”

祁念说：“因为接下来的每节课，我们都要学英语，这个电影就是给你们热身。”

她看着好几张明显泄气不感兴趣的脸，说道：“你们认真看，表现好的同学我有奖励。”

有几个调皮的男生嘘了几声，被坐在前面的女生一瞪，立马不说话了。

正是第一个向她提问的女生。

祁念刚刚就发现了，这个女孩在班里就像班长一样，起领头作用。

她问：“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腼腆一笑：“小静。”

和花名册的名字对上，祁念点了一遍名字，把每个人和他们的名字对上号，最开始站桌子上的两个男生，一个叫赵小康，一个叫吴昱江。

下课铃响，电影只看了一半。

祁念收电脑的时候大家还念念不舍，赵小康撺掇她和下节语文课的于老师商量，多上一节英语课。

就连小静也期待地看着她。

看来大家并不抵触她这个新老师。

祁念心情颇好，虽然拒绝了他们的要求，但从包里掏了十二个自己带的巧克力分给大家。

“答应你们的奖励。”

回到只有她和于丽两人的小办公室。

于丽正在收拾东西准备去教室，见祁念回来，关心地问道：“怎么样？都还听话吧？”

“当然。”祁念骄傲地挺了挺胸脯，也给了于丽一颗巧克力，开玩笑地告诉她学生刚才的话：“还想让我占了你这节语文课呢。”

于丽把巧克力放包里，“看来大家很喜欢你啊。”

毕竟不是正规的学校，很多孩子还要帮家里做农活，初中和高中的课程都安排在上午。

高中班里只有六个学生，两个女生，四个男生。

祁念的口语很好听，是标准的伦敦腔，一开口，原本还低着头写题的几个人唰地抬起头，眼睛放光地盯着她。

不需要像带小孩那么花里胡哨，祁念也知道高中生的时间宝贵。

所以直接开始讲知识点。

一节课很快过去，祁念收拾好书本，瞥见门口有个探头探脑的身影。

仔细一看，发现是赵小康。

“怎么了？”她走过去。

赵小康朝外面看了眼，说：“川哥让我来看看你上完课没有。”

祁念一愣，抬头。

沈怀川穿着早上送她来时的那身衣服，身后靠着那辆摩托车。

只是头上多了顶黑色的棒球帽，阳光穿过帽檐，在他脸上投下半明半暗的阴影，高挺的鼻梁在明与暗的交界处一分为二。

祁念惊喜地跑过去：“你怎么来了？”

沈怀川说：“过来有点事，顺便接你。”

祁念点头，有些赧然。

她刚刚差点就自作多情以为他是专门来接她的了，还好没问出口。

有了一次经验，她熟练地爬上摩托车后座，“走吧，回家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