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恪一直以来都对向君霓对自己的感觉有所预感。
信任有,依赖有,且近几天依赖的程度在加强,具体主要是指□□方面。至于其他的,还真不好说。
她会很多甜言蜜语,讲得也频繁,麻烦他完之后都会搞一套比心亲亲的敷衍连招。
下午她发来信息,说自己车今天限号,问他能不能去接她,他说好,然后收到了预料之中的亲亲表情包。
周恪面色依旧如常。
也没什么意义,她对她那些朋友也是这些都来的。
但她从来不说我爱你。
他想也是。
晚上十一点,周恪等在摄影棚楼下。
四月初的晚风都温柔,周恪半开着车窗,嗅着外面送进来的某种不知名花香。
他车停在路灯旁,趁着灯光打量着周边。
这儿位置有些偏,是前些年开发起来的新区,人不多,绿化带和人行道都宽阔,建筑也没那么密,转绕城高架过来挺顺畅。
楼上下来一男一女,路上有说有笑,一直走到他车后的路口处停下,就在那兴致盎然地聊着天。
“我赌是何江泽。”
“有小道消息吗?”
“想想就是他啊,不然君霓姐怎么一点消息都没透露,要么也是个圈内的,不然不至于结婚了连条朋友圈都不发吧。”
周恪抬了眼。
“也不一定吧,我看君霓姐平时就不怎么爱发。”
“这你不清楚,当初君霓姐还没分手的时候我就来当她助理了,那会儿她朋友圈发的东西可不少了,我可是眼看着她分手之后才开始不爱发的。”
“君霓姐在朋友圈秀恩爱吗?”
“那倒不是,就日常照罢了。”
女生嘁了一声,又用手肘碰碰旁边的人:“你不是去跟灯光组的人打听了吗,怎么说的?”
“老吴说工作起来倒看不出两人有点啥,几乎没什么交流,开始他还以为他们分手之后闹掰了才不说话,但最后那天老吴在电梯里正好碰见何江泽,从君霓姐住的那层进的电梯,你就说怪不怪吧。
假设两人分手了,你说他为什么出现在那,他和他助理的房间明明都在楼上,如果是和平分手的话又为什么要装不熟。而且今天知道君霓姐结婚了之后我不是问了她什么时候结的婚,她说出差前结的,你品,你细品。”
“不是,我不明白那他俩干嘛要避嫌啊?何江泽就一模特,又不是爱豆,连演员都不算吧,没什么必要啊。而且之前他俩的事何江泽粉丝不是挺支持的吗,我看网上风向挺好的啊?什么一起走过籍籍无名,彼此的伯乐那些的。”
“表象吧,指不定私底下有什么事呢。”
周恪透过后视镜望过去,手指在方向盘上有规律地敲打着。
而此时向君霓正忙着接向延的电话。
原本早就要出来,临出发前向延打来。想到之前的龃龉,她就先没走,怕吵起来,她不是很想让周恪听到他们不愉快的对话。
电话接通,他先是问起她最近的近况,工作忙不忙,有没有按时吃饭。
向君霓觉得奇怪,因为他们的父女很少会说些贴己话,向延在她这里一直是个严父的形象。
记忆中她还上学时两人压根不会打电话交流,每年回家见上几次面也只是“回来了?”或是“这次住几天?”这样简短的话语。
还是从她工作起,渐渐有了点这方面的意识,她开始偶尔发些消息关心,时不时往家里寄点东西。
但像今天这样向延主动打电话来关心,几乎是没有的。
所以没讲几句两人就没了话可说,在尴尬的氛围中向延又兜兜绕绕找了个话题。
“小怡这不是快中考了,我这几天瞧着她那劲头和你当年学的一样认真,现在在家里我和你妈跟她聊天她都嫌烦。”
他哈哈笑了几声,向君霓便顺着话题问起向怡的近况。
“成绩嘛,还是老样子。比不上你当初,但她老师讲稳定住的话也能上个还不错的高中。她这孩子也有点耐不住性子,上次考试成绩退步了点,这几天回到家就躲屋里学习,我和你妈叫她吃饭她也不理,就趴她那张小桌子上头也不抬,呵呵。
她那张桌子啊,书堆的又高又满,好几次我看她连卷子都摊不开了。你也知道,她那个房间小,所以我就想着,剩下这几个月让她先去你房里学习成不成?等考完了就让她搬回去。”
他顿了顿,又忙着解释,“之前本来想着等年后搬到东边那套房子里就好了,到时候你俩的房间都宽敞,但眼看那边再也装修不好了,也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一直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向君霓终于明了这通电话的目的,她宽慰道:“没事儿,爸,让向怡去我房里吧。反正我不回去,空着也浪费,我东西不多,你们先找个地方放着就行,等我下次回去了再收拾。”
向延一连应了几声好,又说了些向怡最喜欢她这个姐姐之类的话。
她一一应下,又问起:“您还有什么事儿吗?”
对面忙称没了没了,又交代她要多吃饭。
她拎起包往外走,推门而出吹到第一缕和煦晚风时说:“爸,下次有事您可以直接讲,我都能理解的。”
这晚向君霓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回到了过去。
她儿时和父亲相处不算多,向延经常出警,家也少回,多数时间便直接宿在公安局,所以绝大多数时间里,她都是在和母亲相处。
她的妈妈死于接她放学路上的车祸,那天她在学校门口的小卖部等了好久,最后一个人走了回家。
那年她十岁,是一个如今回忆起来有些印象,但都只是支零破碎的片段的年龄。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埋怨向延,这好像是电视剧中父女反目成仇的契机,可她又觉得自己怎么也没办法把错怪到他身上,他的工作性质,她一直是体谅的。那怨恨肇事者吗,可看到肇事者年迈的父母用黝黑枯槁的双手从捂在怀里的破布袋子中拿出所有存款来赔偿,跪下双膝来道歉也未曾说过能否少赔一点的话,她又忍不住想,他们也失去了话里引以为豪的孩子。
她无法真正怨恨谁,她去理解所有人,到头来只能怨恨自己,因为再回想起过去,妈妈的身影已经不再清晰。
向君霓未曾察觉到不知不觉中她已然变得沉默寡言又孤僻,父亲将这原因归之于母亲的离去,她仍固执的否认,不是这样的,她没觉得自己有什么变化。
但向延认为他需要个老婆来操持这个家,也觉得她需要个母亲来照顾。
十二岁的末尾她第一次见到邵凤梅,十四岁那年两人再婚,这之前的记忆都是模糊又迷茫的。但偶尔在父亲的饭局上听他夸起自己,她大约也知道,自己当时的表现足够懂事。
邵凤梅待她很好,挑不出毛病的好。甚至从那时起,向延也一改之前的样子,开始有意关心起她来。向怡出生后,情况有些愈演愈烈的趋势。
向怡还不懂事时会争抢她的东西,那时邵凤梅总会板起脸训斥向怡,也不管向怡能不能听得懂,一直到她哭着给向君霓道歉才肯罢休。
起初,向君霓一度深陷其中,从最初的劝慰到后来的不以为意,漠然看着这一切上演。可长此以往她开始后怕,父母会吵骂向怡,会对她轻呵和她玩闹,而她所到之处大家总是沉默,所有人都看她眼色,就好像,她是个外人一样。
可她确实是个外人,认识到这一点让她惊恐地清醒过来。
又偏偏她的角色已经定性,她没法抽离,就轴在那,明知也许几句玩笑话就能改善,可她说不出口,像要了命一样,只会沉默,反而在无人看见之处才能毫无负担地对向怡好。
中考报志愿,向延在她纠结的两所高中里帮她选了离家远要住宿的那所。学校是隔周一次双休,开始时她还常回家,每每回去愈发觉得自己融不进去,即使临走前稍有转好,下次再回来又打回原形。
哪怕知道一中条件更好,升学率更高,她也会忍不住去想,当初向延做这个决定,考虑的因素到底是什么。
这么想完又觉得自己太可耻,着了魔般拼命学习。
她梦见向怡被邵凤梅揪着耳朵拎走,她拼命劝阻却没人听见。她梦见自己试图把所有玩具都塞给向怡,可得到的却是她一把摔在地上瞪着她说才不稀罕她的东西。她梦见向延在饭局上摇着头说她变得不再懂事,变得面目可憎不再有以前的样子。她梦见这个家不再有她的位置,她完完全全变成一个外人。
梦的结尾,却是之前带周恪回家,邵凤梅在楼梯上看她眼色时那副唯唯诺诺的神色,轻易就把她变成一个恶人。
向君霓猛地惊醒,在神智不清的慌乱中喘着气。她身上冒着虚汗,喉咙间堵塞着要破土而出的哽咽。
眼前是一片漆黑,她在黑暗中分辨着自己的位置。大约几秒过去,周恪浅浅的呼吸声将她拉回现实。
她翻过身,一点一点摸索向他,怀抱着他的腰,钻进了他的怀里。
熟悉的味道让她安心。
周恪在意识朦胧间察觉到她的动作,他动了动身子,让她躺得更舒服,一只手轻抚上她的头,带着沙哑的嗓音轻声问道:“怎么了?”
向君霓沉默不语,只闷头在他胸口。
周恪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拍着她,虽多是半梦半醒间不甚清晰的行为,却给了她莫大的安慰。
梦境的余韵过于强大,尤其夜半时分效用更是加倍,叫人轻易不能走出来。
那些虚假的画面萦绕在她脑海,愈想逃离愈是不断在回想,无意识间,她小声吸了一下鼻子,喉间发出一声哽咽的叹息。
周恪因为这声音醒过来。
他微微抬了头,看向怀里的人,再次轻声询问:“君霓?”
向君霓不说话,仰头亲了亲他的下巴。再试图往下去,亲他喉结,却被他一把扣下。
“别闹。”
“明天周末。”
他不置可否,又问了她一遍怎么了。
向君霓有点着急。她迫切地需要他,想要让他紧紧抱着她,可又不想和他细细解释。她混沌着去亲他嘴巴,试图阻止他继续问下去,但周恪不吃这套,她情绪的异常更加让他在意。
“你别问了,我就是……做了个噩梦,你抱抱我,亲亲我,好吗?”
她没有这么直白地要求过,周恪静了一会儿,向君霓趁虚而入。
他轻抚她的发丝,承接着她的一切动作,叹了口气后选择妥协,顺着她的意思亲她额头,眼睛,脸颊,最后蹭着她的唇说:“好,别不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