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佑之从噩梦中惊醒,冷汗浸透了中衣。他抬手按住剧烈起伏的胸口,指尖触到一片湿冷。窗外月色如水,透过雕花窗棂洒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却苍白无力,这双手曾经执笔作画,为那人描摹过无数幅画像,也曾为他手染鲜血,脑海中梦中的场景不断闪现,
“呵,我以为我已经放下了,结果还是会梦见往事和他”那种深入骨髓的痛,即使重来一世,也依然如影随形,喉间泛起一阵腥甜,他猛的咳嗽起来,直到咳出一口血
“主子”门外传来夏茹惊慌的声音“您怎么了”
“没事”他哑着嗓子说,这时才发现嗓子哑的不像话
夏茹推门进来,给他倒了一杯茶“主子,您怎么咳血了”在外面只听见主子咳嗽,进来才发现主子咳血,夏茹紧张道“主子我去叫大夫”
墨佑之接过热茶顺了顺口道“不用,吓着你了吧,你家主子我这是一口淤血,吐出来就好了,不用声张”
夏茹听后又去倒了一杯热茶,他喝过茶后嗓子好了许多
“可是…”
“没有可是,放心吧,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不要过于忧心”夏茹刚要再劝就被墨佑之打断
“行了,小脸皱的,小心长皱纹啊小丫头”这时他还笑着打趣夏茹
“主子你还笑”夏茹气急
“好了好了,放心吧,我心中有数,不要对春荷说,你们两个加起来念叨我,我可受不了”墨佑之不想让春荷也跟着担心,看夏茹担心模样有意打趣“行了,天还没亮,再回去睡会吧”
“主子,你…”夏茹见墨佑之神色如常,终是妥协“那主子,奴先退下了,有事您就叫我”
墨佑之看着夏茹点了点头,夏茹看墨佑之这样退出了房间
看夏茹退出房间后,墨佑之终是叹了口气,抬头望向窗外的月光,不知此时心中所思何事
竹帘筛碎的日光在青石砖上织就菱花纹样,墨佑之斜倚湘妃竹榻,半阖着眼看池面金鲤啄碎浮光。冰鉴里镇着的青梅浆在龙泉青瓷盏里凝了层薄霜,指尖摩挲盏壁的冰珠,忽听得回廊处珠帘脆响。
“好你个墨佑之,倒会躲清静!”萧明远玄色箭袖卷着热浪破开竹亭清凉,腰间蹀躞带挂着个鼓囊囊的织锦囊,未等落座便抛来一包油纸裹的荷花酥,“西街刚开的轩宝斋,非要寅时三刻守着炉子才买得到。”
墨佑之用折扇堪堪接住点心包,湘妃竹扇面上“闲云野鹤“四字正沾了糖霜:“萧二郎何时改行当跑腿了?”话音未落,对方已自顾自斟了盏冰镇梅浆,仰头饮尽时琥珀液体顺着脖颈流进喉领。
“嘿嘿嘿,听说莳花馆来了几个美人,砚之他们非吵着要我来拉你一起”萧明远抹了把嘴角,笑起来谄媚道
墨佑之抿了口冰镇梅浆,喉结轻动,慢条斯理将杯盏放下,淡淡回道“不去”
“真不去?”萧明远一听抬头接着问道
“真不去”
“确定不去?”夏明远不死心的追问
“确定不去”
“当真不去!?”
竹帘外蝉声忽高忽低,墨佑之拣了块荷花酥掰开,豆沙里裹着整颗腌梅“当真不去”指尖轻弹,半块酥饼准确落进萧明远正要争辩的嘴里,见他嘴里含着点心一脸颓废的样子,不禁哑然失笑
南风穿亭而过,萧明远咀嚼着点心含糊道:“莳花馆歌姬谱了新曲你真不去听?”
“你这么积极约我,我都要怀疑你别有用心了”拿起对方的杯盏给他续上冰镇梅浆,放至眼前
萧明远拿起杯盏,抬头饮尽整杯冰镇梅浆“可噎死我了”随即说道“我怎么可能别有用心呢,只不过我都答应他们要约你出去了,要是你不去,他们以后还不知道要怎么笑话我呢”
他眼珠子一转,随即看向墨佑之,撒娇道“阿佑,你就去吧,阿佑~”看墨佑之还是无动于衷,他赶忙去给他捏肩“阿佑~你舍得看我被他们嘲笑吗,阿佑~只要你去我天天来这给你捏肩捶腿,阿佑阿佑”说着就摇晃起墨佑之肩膀
“打住打住,再摇就晕了,虽然我挺想看你被他们嘲笑的模样,但你这念叨磨人的功夫我也确实受不了”一听他这么说萧明远双眼马上亮了,也不摇他了,看他如此墨佑之接着说“我去也不是不可以”
萧明远听完眼神更亮了,随即说道“佑之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我自己办不了还有那几个臭小子呢”萧明远拍着胸脯保证
见他如此墨佑之眼含笑意说道“这个吗,先欠着,等我想好了再跟你说是什么”
“好,没问题!”萧明远站起喜开眉笑“那我今夜前来接你”说着拿起那剩下的半块酥饼塞进嘴里就往外走
“这就走了,不再待会?”墨佑之好笑的看向萧明远往外走的背影,只见萧明远听后背着他摆了摆手“这臭小子,依旧这么不着调”墨佑之眼中萃满了笑意
他起身站立亭边心中想起前两世时,即便自己已经变为那般,萧明远依旧待自己如初,并没有因为自己的改变,而与自己疏远,一直都拿自己当挚友,想到此处不禁哀愁,再次重来只求自己能随心而活
落夜后,上京最繁华的青楼莳花馆,此时热闹非凡,楼里衣香鬓影,竹音靡靡,姑娘们在台上跟着乐曲舞动着身姿,当真是奢侈弥漫之极
夜色浅深,幽怨的铃音随着缥缈的风声传来,不过刹那,一辆繁贵富丽的马车出现在人们眼前,马车缓缓停下,车帘被一只充满活力的手猛地掀开,紧接着,一张洋溢着笑容的脸庞探了出来。夏明远动作敏捷,几乎是跳下了马车,落地时还带着几分顽皮的轻盈。他拍了拍衣袖,回头冲着车厢内喊道:“快点儿,别磨蹭了!”声音爽朗,带着毫不掩饰的兴奋。
随后,车帘再次被轻轻掀起,露出一只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那手指微微弯曲,指尖微微用力,身形缓缓从车厢内探出,动作不急不缓,仿佛时间在他面前都变得柔软。他身着一袭深色长袍,衣料柔软垂坠,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摆动,勾勒出他修长的身形
“我一会儿一定要在他们眼前好好显摆显摆,他们肯定以为我约不出你来”萧明远站在一旁,双手叉腰,转头笑嘻嘻地看着他:“你这慢吞吞的性子,真是改不了了。”
墨佑之轻轻一笑,声音低沉而温和:“急什么,风景又不会跑”他的语气慵懒,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从容
两人站在一起,一个活泼如朝阳,一个优雅如晚风,形成鲜明的对比,却又莫名和谐
“走吧走吧,砚之他们该等久了”说着就提摆向里走去
“哎呦,萧二公子来啦”老鸨往旁边一看,神情瞬间恭敬起来“参见三皇子殿下”说着便要行大礼
墨佑之微微抬手,示意她免礼“掌柜的不必多礼,今日我与友人相聚,莫要坏了兴致。”
老鸨连忙点头,“是是是,殿下这边请,早就给您准备好了最好的雅阁”
两人来到二楼雅阁,苏砚之等人早已等候多时。众人见墨佑之进来,纷纷起身行礼
“行了,不必如此多礼,让明远将我约来就是为了让我看你们行礼的”墨佑之摆了摆手,率先坐下
“你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我们不得走走形式”身旁男子面庞白皙如玉,眼眸深邃而又明亮,身着一袭青竹色锦袍,面料细腻柔软,泛着淡淡的竹影光泽,似是将竹林间的清幽凝于其上,他嘴角噙着一抹温和笑意,折扇在手中轻轻一合,轻敲了下墨佑之的肩头,“殿下可算来了,这临安城的热闹事儿,没你可就少了几分看头。”这人正是苏砚之,出身书香世家,自小饱读诗书,却偏爱与墨佑之等一众好友在市井街巷穿梭,骨子里透着文人的风雅与不羁
“可不是嘛!”萧明远抢话道,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今日这莳花馆,掌柜的可是新请了几个弹唱的姑娘,听闻那琴艺、歌喉,都是一绝”说话间,眼睛滴溜溜地往门口瞟
墨佑之嘴角微微上扬,带着几分笑意“你啊~急什么又不是没得听”
正说着,一阵环佩叮当声传来,几位妙龄女子莲步轻移,走入雅阁。为首的女子身着浅粉色罗裙,肌肤胜雪,眉眼含情,手中抱着一把琵琶,微微欠身,声音如黄莺出谷,“见过各位公子,愿为公子们弹奏几曲,助助兴。”
苏砚之微微点头示意,女子们便各自就位,轻拨琴弦,弹奏起来。
墨佑之靠在椅背上,手指随着节奏轻轻敲击扶手
这时,萧明远开口道:“今日难得相聚,不如我们行个酒令,增添些乐趣?”
众人听后纷纷表示赞同。人商定以飞花令为酒令,以“月”字为令,依次吟诗。
苏砚之率先开口:“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话音刚落,身旁的公子立刻接道:“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萧明远眼珠子一转,高声吟道:“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说完,还得意地扫了众人一眼,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轮到墨佑之,他不紧不慢,轻摇着手中的折扇,缓缓道:“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声音温润,如潺潺流水,引得众人纷纷点头称赞。
几轮过后,有位公子一时语塞,想不出带“月”的诗句,在众人的哄闹下,只得认罚,连干三大杯。酒入愁肠,他的脸瞬间红透,舌头也开始打结,嚷嚷着还要再比,众人笑得前仰后合。
众人的笑声还在雅阁中回荡,那满脸通红的公子刚放下酒杯,就扯着嗓子喊道:“再来再来,我肯定能想出绝妙的诗句!”这时,苏砚之摆了摆手,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先别急着再比,你们可听说了,常衡王即将班师回朝。”
这话一出,原本喧闹的雅阁瞬间安静下来,众人面面相觑,随后便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萧明远一下来了精神,眼睛得睁的圆溜溜的,“这我知道,边关战乱十余年,朝廷耗费无数人力物力,一直苦无破敌之法,没想到常衡王十八岁领兵,短短三年就平定了战乱!”
“是啊,”其中一位公子满脸惊叹“常衡王年少有为,这三年在边关,他身先士卒,战术灵活多变,把敌军打得节节败退,如今凯旋,必定是举国欢庆。”
苏砚之轻轻摇着折扇,神色平静,眼里却透着思索,“常衡王此去边关,历经艰险,如今立下不世之功,回朝之后,朝堂局势怕是要发生大变化。”
墨佑之听着几人的讨论,思绪不禁飘远,心中想到:‘常衡王,我朝唯一一个异姓王,满门武将,世代忠良’又想起昨夜灯会上‘倒是个有趣的人,按照前世时间来看,再有两日便该到了,那是不是他也该到了,还是早就到了’墨佑之恍惚间想起那人,心脏不自觉抽疼
正想着,萧明远突然拍了下桌子,把墨佑之的思绪拉了回来。“你们说,常衡王回朝,皇上会怎么封赏?”萧明远满脸好奇,眼睛在众人脸上来回扫视
“这还用说,”一位公子摸着下巴,胸有成竹道,“加官进爵是肯定的,说不定还会赐予大片封地,金银财宝更是少不了”
苏砚之却轻轻摇头,“皇上心思难测,常衡王手握重兵,立下如此大功,皇上既要嘉奖,又要防着他功高震主,这封赏,怕是得拿捏得恰到好处。”随后望向墨佑之“佑之,此事你怎么看”
墨佑之端起酒杯,轻抿一口,目光扫过众人,缓缓说道:“常衡王出身武将世家,行事作风想必与文臣们大不相同。他回朝之后,朝堂上的文臣武将之间,怕是要有一场好戏上演。”说着,他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玩味的笑意,这一世自己只当一个看客
苏砚之抬眸看向他,眼中闪过一抹深意,“殿下,您真能置身事外?常衡王归来,朝堂风向骤变,各方势力重新洗牌,怕是没人能独善其身”
墨佑之神色未改,悠然晃着酒杯,淡笑道:“我不过是个闲散皇子,朝堂争斗与我何干?且看他们如何翻云覆雨,我自逍遥度日”
萧明远灌下一大口酒,咋呼道:“殿下,您这性子也太佛了!要是我,定要跟着常衡王,干一番大事业!”
今夜一直沉默寡言的顾清寒,摇头道:“明远,此事没那么简单。常衡王功高震主,文臣们又怎会轻易接纳他,往后朝堂波谲云诡,咱们怕是身不由己”
墨佑之却满不在乎,伸了个懒腰,靠在椅背上,“船到桥头自然直,你们也别太忧心,今朝有酒今朝醉便是”
这时,楼下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萧明远站起身,一把推开窗户,探头望去,只见一群官兵正押着几个形迹可疑的人走过。“这是怎么回事?”萧明远嘟囔道,“莫不是与常衡王回朝有关?”众人面面相觑,一种不安的情绪在雅阁中蔓延开来
墨佑之却眼皮都没抬,仿佛楼下的喧嚣与他无关,慢悠悠倒上一杯酒,心中想着:不管外面如何风起云涌,这热闹看看便罢,绝不卷入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