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墙之隔。
外面发生的事并没有影响到林文辛一行人,一进院子她和奉剑就是一皱眉,还隔着好远就有这么浓的血腥味,看来屋子里的产妇情况定然危急。
她和奉剑还好,虽然也有些不适,但终归是见过血的,只是六公主……
林文辛顿了顿,拉出了李四婶子:“婶子,我这位妹妹自幼娇养着长大,从不曾见过血,产房里味道重,不如就让她和我这位侍女去灶上多烧些热水?”
李四婶子不过是个乡下妇人,又在这个村子待久了,见到外人纵是免不了瑟缩,她虽然并不清楚这些人的身份,却也知道她们是村长的客人,哪里还敢多嘴,听了这话忙不迭地点头:
“好的好的,那就麻烦这位小姐了,女子生产不易,气力耗费太大,还请帮忙煮几个荷包蛋茶加点红糖也好让她增加点力气……”说到这儿她又有些迟疑,村子里这帮闲汉的性子她最明白,平日里有什么好的吃食从来都不会顾念着人,也不知道刘二山的厨房里还有没有食材。有心提点一句吧,这村子里家家户户都是赤穷,为了娶婆娘,人情也淡薄的很……
心里念头转了几转,终究还是含含糊糊提点了半句:“若有什么缺少的,尽管去屋外找村长去。”
外人当前,村长起码不会撕破脸,若是走运,或许还能给娟子讨点好东西。
“哎,放心吧,我一会儿就将吃食和热水送过去。”
“嗯,”见奉剑清脆的应了一声,李四婶子也不再废话,领着林文辛推开了西屋半掩的门。
方才有门挡着好歹遮住了几分气味,现下门一打开,一股混着汗味、血味还有多种复杂难闻的腥臭味扑面而来,饶是林文辛都忍不住一皱眉。
可很快她的心思就不在这上面了,无他,实在是躺在床铺中央的那位妇人实在是太凄惨了些,只见她面色煞白,双颊瘦的凸出,一点儿气色也无,只身下染红了一大片。一节枯瘦的手臂横在小腹上方,呼吸又轻又缓,眼见着已经没什么进气了。
林文辛也是头一次面对这样的情况,难免有些愣神,反倒是李四婶子已经坐到床边,轻轻托起了产妇的头,让她呼吸更顺畅些:
“娟子,再忍忍,再忍忍,灶上有人去做红糖鸡蛋了,咱们待会儿吃了鸡蛋,攒一攒力气,一鼓作气把孩子生下来就好了。”
她一边低声劝哄着,一边用手轻拍产妇的肩膀,动作温柔,声音也温和,只是那张脸上却是一片麻木,一双眼睛直愣愣的盯着半空,不知在想着什么,产妇瞧上去昏昏沉沉的也不知道听见了没有,半合着眼,一声都没有应。
林文辛瞧着心里难受,猛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从怀里掏出一个药瓶,犹豫了一下还是又放了回去,改从手帕里拿出几片山参:她不通药理,林大夫不在,她也不敢胡乱喂人吃药,但是以前听闻京城里大户人家生养总是要备着几株人参救命的,想来这种补气的好药对产妇是有益的。
想到这儿,她没有犹豫,拈了一片就要往产妇的嘴里塞:“人参,救命的好东西,你压在舌头底下,含着。”
周娟的脑子从方才起就一直昏昏沉沉的,全身软的跟面条似的,眼前也是一阵阵发黑,她感觉到了屋子里进来了两个人,也知道李四婶子在帮着她顺气,但她早已存了死志,对一切事物都已没了兴趣,合着眼完全是任人摆布,直到此刻林文辛将参片送到她的嘴边,才勉力睁了睁眼:
“好东西,就不要浪费在我的身上了。”
她的声音很轻,甚至还有些断断续续,一看就知道没有气力,可就算这样,仍然竭力转头避开了林文辛的手。
林文辛一愣,有些不知所措,只好将求助的目光看向了李四婶子。
“娟子,好孩子,你这一辈子还长着呢,可不能为了几个脏心烂肺的畜生就送了命,你睁眼瞧瞧,这可是人参,金贵着呢,你今天能遇到贵人,说明是个有造化的人,好孩子,你福气在后头呢。”
李四婶子也是头次见到人参,她们这些穷人说难听点和地里天生地养的杂草也没啥区别,除了一日两顿半饥不饱的活着,但凡有个病痛不适的,几乎都是靠自己生熬过去的。
出力气的壮劳力或者男丁要是家境富裕些还舍得去赤脚医生那儿拿几包草药,至于丫头片子想都别想,能喝上一碗米粥吃上两个鸡蛋都算娘老子心善了。
人参这等救命的药材,那更是想都不敢想的。
她原本见周娟这幅样子也有些心灰:自身都没有活下去的愿望,旁人又能有什么办法,可如今看到林文辛拿出了人参,却又陡然升起了希望,一边用手轻轻推搡着,一边出声相劝,连语气都急促了几分。
可无论她怎么劝,周娟都是一副一心求死的样子,紧咬着牙关,半合着眼,一句话也不说。
这般不配合倒让林文辛也有些为难,她在边关多年,只见过强撑着一口气想要活下来的,何时见过这般一心求死的?无奈之下只好把求助的目光看向李四婶子。
“婶子,你看?要不我让妹子把人参煮成茶汤给她灌下去?”
李四婶子却像是呆愣了一般,过了好一会儿才喃喃开口:
“算了吧……这女人啊,活着也没啥意思,泡在黄连汤子里,左右都离不开一个苦字,”她一边说一边用手轻轻打理周娟汗湿的鬓发,竟有些痴了:“娟子这辈子太苦了,这日子早就没有盼头了,临了这么清清静静的走了也算是福气。”
可,肚子里的孩子呢?
林文辛刚想把话说出口却又悚然一惊:如果真如云鹤道长所言,这些女子皆是被贩卖到此地失了自由,又被强迫着成亲生子……那这肚子里的孩子还真说不好是不是向她讨命的孽障……
如此身世的婴孩儿,又怎能苛求她怀着慈母心肠为之挣一个活路呢?
一时之间她还真有些张嘴结舌不知说些什么。
就在屋内众人都沉默不语的时候,屋外忽然传来了一阵嘈杂,随后便是不少人的哭喊、谩骂,林文辛虽然听不清楚,却也大概能猜到外面是什么情况,心中不由一定。
可屋内的另外两人却没她这么好的胆量,李四婶子被吓的全身瑟缩,坐卧难安,就连周娟也动了动眼珠子,似对外面的事有了几分好奇,脸上难得有了几分活气。
林文辛心中一动,也坐到床边,伸手将人参凑近周娟的嘴唇旁:“这个村庄藏污纳垢,这群畜生毁了你一生,难道你就不想亲眼看看他们的下场吗?”
“你?”周娟浑身一阵,强打着精神转头看向她,才说了一个字就被人塞了一片人参进来。
“含着吧,多分力气,待会儿也好看看那群畜生的下场。”
说着,她还用眼睛瞟了一眼李四婶子,那意思是在问周娟这位可还靠得住。
周娟费力的将人参含在舌下,还不及回答,就听见李四婶子开了口。她一边为周娟收拾好脸上的狼狈,一边看了一眼林文辛,细看之下似乎还带着笑意:
“你们是官府的人吗?”
“官府……”林文辛还没说话,周娟先喃喃的重复了一遍,声音虽轻,其中所含的情绪却复杂难辨。
林文辛大概能体会她心中复杂的十之一二,一时间也有些不知所措:他们的身份解释起来实在复杂,何况此次行事明面上也实在算不上是官府的一次行动,只不过是他们这行人于心不忍罢了。
“是云鹤道长找到了我们……”她嘴里的话绕了几绕,终究还是不知该怎么介绍他们的身份,千言万语最后都换成了一句轻叹:“抱歉,我们来晚了……”
“云鹤……”周娟不太清明的脑子转了几转,终于从记忆里寻出一位中年道士的形象:“原来是他啊……”
她听刘二山说过一嘴,那是一位被村里人半诓骗到这儿来的云游道士,村民骗他是为了建一座收敛婴孩尸骨的弃婴塔,实则是让他寻一处极为凶恶的风水镇压女婴的冤魂永不超生。
一件功德无量的好事变成助纣为虐的恶事,想来道长修行多年是不愿沦为帮凶的,更何况,更何况小柳儿曾经说过那位道长似乎一直在拖延时间,她曾隐隐约约见过道长面露不忍之色,因而决意将实情坦然相告……
想到这儿,周娟忍不住用手背盖住了眼:自己不是没有劝过,人心隔肚皮,萍水相逢谁能保证一个道士就能为了几分怜悯之意与整个村庄作对?万一畏惧村民强势,把她供了出来……就算道长帮忙保守住了秘密,可她们这些女人一举一动都在严密的监视下,想要寻找机会避开村民与道长搭话何如登天?事后要是起了疑心,只怕又是免不了一顿毒打……
可……可小柳儿只用着那双眼睛直愣愣的看着自己,她那双眼睛生的极大,圆溜溜的像个猫儿似的,平白为寡淡的五官增了几分颜色,可也就是这双眼睛害得她沦落到这烂泥里惹了一身污糟。
三年了,还是四年了,她们虽被卖进了同一个村子,两家相隔不过百十米远,可因为两人都不是软和性子,一心想要出逃,都被那群畜生打断了腿脚,就算勉强养好了伤,自那以后也是用麻绳捆在了脖子上,寸步难行。
好容易等这群人在她们身上逞足了威风,自己被鞭子、扫帚打怕了,自此磨平了性子,唯唯诺诺不敢说出个不字,小柳儿也在前年产下了一个女婴,那群人自以为她们再也逃脱不了掌控,这才放松了监视,好歹平日里也能出去透个气。
纵然心中千百个不愿意,可年初还是被查出了身孕,刘二山认为从此吃定了自己,平日里的看管也放松了不少,她和小柳儿也能在村子里见面聊聊天
可饶是如此,她们的一言一行仍被有心人明里暗里注视着,想要说两句贴心话也是难寻机会。
谁能想到小柳儿就那么决绝!明明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意,语气也很平和,可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无比坚定:
“无论如何总是要搏一搏的,至于成不成的,与其这样苟延残喘,活着像个畜生一样向他们摇尾乞怜,大不了就是一死,还落得个干干净净!”
她一边说,一边伸手轻轻抚摸自己的肚子,手上轻柔,眼睛里却像燃着两团火焰:
“纵然我们这辈子就这样了,可我们的孩子呢?你已经有了身孕,要是个男孩还好,大不了就是这世上多了一个小畜生,可要是个女孩儿……娟姐,她要是个女孩儿可怎么办啊?我总要试一试的!”
……
周娟想到这儿,鼻子一酸,终于还是忍不住落下了眼泪:“小柳儿,小柳儿死了。”
她当时不知道小柳儿可曾将实情告诉道长,只是忽然有一日村子里乱了起来,无数青壮气势汹汹举着木棒、麻绳漫山遍野的寻人,刘二山阴着一张脸重又将她手脚捆了起来,嘴里嘟囔了几句不干不净的话便也随着众人搜山去了。
一连三日,众人几乎将周边的山崖翻了个遍,只除了悬崖边上被树枝刮碎的几块破布勉强认出是小柳儿身上穿的那身,其余一无所获。
刘家村穷得厉害,她们这些女子说是嫁给了一个男人,实则免不了被几个人一同糟践,小柳儿这一去,这群畜生更是将她们几个女子看得跟眼珠子似的,莫说每日出去晒个太阳,便是在屋内也要将手脚捆起来连在房柱上才放心。
就连自己,哪怕怀着孩子,也被刘二山严令禁止踏出门口一步,因而一直没能寻到机会再与道长见上一面。
后来村里的青壮陪着道长去镇上采买更是遇上了山洪,只道是十死无生、尸骨无存,自己也就灰了心。
原来,原来,道长是去外边搬救兵来解救她们的吗?
云鹤、云鹤!
周娟心里念着道长的名号,心里复杂难辨:想起了小柳儿的粉身碎骨想起了这些年的暗无天日,又是想哭又是想笑,最终喉咙里还是漏出了几声悲腔。
林文辛心里也大致明白她心中的复杂,暗自叹了一声,并没有出声安慰,而是让她好好发泄出来。
房间里一塌糊涂,气味十分难闻,眼见着产妇含了参片面上似乎有了几分血色,可胎儿仍在腹中不得降生,长此以往母子二人性命都不得保全。方才有村民阻拦,林老大夫不得入内,现下王府侍卫应该已经控制住了局势,是时候让老大夫来瞧上一眼了。
甭管孩子不孩子的,总不能看着活生生的人就这样血崩而亡吧?
她心里打定了主意,就不再犹豫,见产妇还算平静,当即就要抬脚去找大夫,手刚刚碰到门,又猛然一缩:“李四婶子,这里暂时无事,你随我一同去外面寻个大夫来救命。”
这位婶子的态度一直奇奇怪怪,看上去似乎对产妇的关心并不假,言语动作都透露着关切,可在这么一个村子里,也实在很难讲清她一个女子何以能够行动自如,从方才村长与村民的态度中不难发现他们将其视作了自己人……
但,看产妇对她的态度又算不上厌恶。
林文辛心中一哂,按理说她不应该抱着恶意去看待村子中的这些女人,在这种环境下,她们纵然做了什么也大多是迫不得已,更有甚者本身也是受害者,可这些年在战场上她经历过的事情多了,慢慢也就琢磨出了一个道理:那些为虎作伥的伥鬼们,作下的恶可不少……
现下她也没有精力再去细细分辨这位婶子的善恶,当下只好先将人放在眼前,不让她和产妇单独处在一个空间内。
李四婶子自从开口问了她们的身份,就一直缄默不语,神色倒还平静,只是眼神放空,不知在想些什么,此刻听见林文辛唤了一声,悚然一惊,好似魂魄刚刚归位。她眼珠子有些木讷的转动了一下,嘴角嗫嚅了几次,终究还是低下头,期期艾艾的应了一声。
林文辛心里叹了一口气,到底没说什么,只是领着她出了屋子去寻奉剑和宋妍。
刚一推开屋门,就见奉剑拉着宋妍的手风风火火的往这边走,她们两人神色轻松,隐隐带着笑意:
“主子,我刚才偷偷朝外面看了两眼,王爷他们已经把整个村子的人都控制住了,侍卫们堵住了村口,长风和明法各带着一队人在挨家挨户的搜查,包管一只苍蝇都逃不了!”
她说这句话时,眉目间全是快活肆意,只觉得这些天的憋屈愤懑消去了大半,连带着一旁的宋妍也露出了几分喜意。
只是……
“这位婶子?”
“嗯?”林文辛一怔,然后轻描淡写的一语带过:“产妇情况不好,我虽然喂了参片,但她本身并没有多少求生的**,我是出来寻大夫进去给她瞧一瞧的,李婶子对接生有些经验,有她指导你们两个生手,也让人放心些。”
“呀!”奉剑和宋妍一对视,当即扶额,她们方才一门心思放在屋外的情况上,虽说也生了火烧了些开水,但直到现在一样吃食都还没准备好呢!“也是,我们两头一次遇这事儿,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做些啥,好容易搜罗了点吃的东西到现在还没下锅呢!这样吧,主子你去外面寻林大夫进来看病救人,我们两个和婶子去厨房好歹做些温补好消化的东西送进去。”
“嗯”林文辛见她安排得妥当,便也点了点头,她本身也只是为防万一才把李四婶子放在身边,现在有奉剑帮忙看着,她也乐得轻松。当即对着奉剑使了个颜色,一点头,应了一声,随后便准备出去找人。
刚一推开门,屋外几百双眼睛就齐刷刷向她看来,这大半夜的,在火把的映照下还有些渗人。
林文辛一挑眉,意义不明的哼笑了一声,从这群被护卫们用绳子束缚住了手脚,强行跪倒在地上的村民前面走过,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们,径直走向宋君谦一行人。
刘二山方才反抗护卫们的抓捕,被甩了几个耳光,头到现在还有些昏昏沉沉。他自幼没出过村子,没什么见识,又仗着自己的村长叔叔蛮横惯了,哪怕被人强按着头跪在地上,心里也依旧不服,尤其看不上女子,此刻见林文辛无视了他,当即犯了浑,嘴里不干不净的说了两句。
宋君谦眉毛一竖,一个眼刀使过去,押解着众人的护卫立刻又甩了他两个巴掌。这巴掌可没有留力,直将这个浑人嘴里的牙齿打松了一半。刘二山痛得一阵哀嚎,呛咳了一声,和着血沫子吐出了两颗断牙。
老村长刘仁昌现在可没空搭理自己这个没出息的侄子,见他被打的鬼哭狼嚎也没有皱一下眉,只是心里暗暗发寒:瞧这些人下手的狠辣,来头恐怕不小,可他们这个村子与世隔绝,向来不招惹是非,究竟怎么招惹了这帮煞神?
从方才到现在,他匆匆盘算了一遍,村子里所有人怕是都被带来了,这帮人将他们捆上了绳索,押在这块空地上已经有了盏茶的时间,到现在还没说出个子丑寅卯来……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
对于这位老村长心里的百转千回,林文辛并不在意,宋君谦则是故意为之:方才在王府护卫的刀剑下,押着几个胆小的村民把整个村子都翻了一遍,一共寻到了十六名女子……
一个个蓬头垢面、形容枯槁,四肢及面上都带有伤痕,尤其是精神上怕是受了不小的刺激,看见男子就抖若筛糠,连句囫囵话都说不出来。哪怕护卫们好言好语相劝,手脚上也放轻了不少,可将她们聚集安置在一起后,仍然抱在一起、缩成一团,满眼是泪。
那种场景,惹得一众面冷心硬的大小伙子也是眉毛紧锁,看向这些村民的眼光都像带着刀子。平安心肠软和,回来向他禀告时更是连连叹气,满目不忍。
只可惜他们一行百密一疏,还是少带了几位侍女,导致现在队伍里的几位女子分身乏术,要不然现在还是让几个女子前去安抚安抚才是正理。
如今林老大夫虽然带着他的学徒已经赶过去疗伤治病,但一时半会儿的恐怕也难以卸下她们的心防……
人非草木,纵然他与这些女子萍水相逢,听闻这般惨状也是心中感伤,因而怎会就这样轻易放过这群作恶的畜生?
这个村长没什么见识,才智也说不上嘴,偏偏在这个村子里却算得上顶聪明的人,聪明人都会多想。他迟迟不肯开言,为的就是让这位村长自作聪明的胡思乱想,刀悬头顶将落未落之时最为吓人,他就是要让这些人每时每刻都提心吊胆,心里绷着一根弦,不得安宁!
钝刀子割人,才叫疼呐!
“王爷,”林文辛轻轻唤了一声,音量并不大,但此刻已是深夜,万籁俱寂,村民又被侍卫们毫不留情的手段所慑,一个字也不敢往外蹦,她这一声喊无异于石破天惊,只吓得不少村汉当即软了腿,老村长也是眸光一缩,后背起了一层白毛汗。
“怎么了,屋内产妇情况可好?”宋君谦没有在意这一阵插曲,他心内五味陈杂,看着林文辛的眼睛想要说些什么,可千言万语堵在了喉咙半分吐露不出来,他伸手牵住了林文辛的手,十指相扣,不自觉的紧了紧,却终究还是垂眸叹了一口气,扯开了话题。
“不太好,全靠人参吊着一口气,我是出来寻林大夫进去救命的。”
“林老大夫去那边给救出来的女子看伤去了,那边也是惨不忍睹……我派人先去寻他过来救命。”
宋君谦听了这话,当即对着平安一挥手,让他去把老大夫请回来。
那些被救出来的女子几乎个个带伤,穷乡僻壤的也没什么正经的伤药,有不少都红肿发热,更有甚者手脚都被打断了也没有接上,就这样耷拉着……
只是,那些毕竟都是陈年老病,一时半会儿的也没什么生命危险,反之女子产子一脚踏进了鬼门关,还是这边更加紧急些。
“好。”林文辛轻轻应了一声,手指蜷了一下,终究还是没忍住抚上他的眉峰,微微用力似乎想要帮他抹平眉间的褶皱:“没事的……”
事情到了这般地步,后续处理再怎么艰难繁琐也总有她们一群人共同承担。虽然心里明白这人恐怕是因为听闻了那些无辜女子的惨状才会心中憋闷,可……自己总是不愿看到他这副模样的。
“唉,”宋君谦贪恋的感受这人指尖的温度,有些逃避性的闭了闭眼,过了一刻才轻声叹了一口气,捉住她的手,放在自己掌心:“我没事,只是心里不好受,我从没想过会有人畜生到了这种地步。”
其实女子受欺凌之事并不罕见,京城内的达官贵人也不乏有性格暴虐、癖好特殊的,虽然明面上掩盖的严实,可总也有风声走漏。但如这个村庄一样,把女子纯然当成牲口对待,用绳索捆绑、折断手脚,只顾着逞□□的情状,他也是头次见到。
这等人间惨状,他身为此处身份地位最高的人,又是男子之身,此刻当真是又愧又恨,五味杂陈,千言万语最终都汇成了一句:
“我来的太迟了……”
见识到了这等景象,林文辛心中何尝不是悲愤难平,何况她身为女子,联想起自身从军后所受到的轻视、欺辱,更多一分感同身受,只是:
“事已至此,就别再多想了,后面还有好多事要去处理,得打起精神来啊。”
把这些人抓起来只是开了个头,后续如何收尾才是重中之重,单就在屋内见识到了产妇的惨状,她心中就已经起了杀心,但这么多人总不能全都一杀了之……要是走漏了风声可就是滔天大祸!
其实他们私下将人全部绑起来已经算是行为出格,只可惜官府不想管也管不了这样的事,不然这些作恶的总要拉到公堂受审,披枷带锁的游街示众,受万民唾骂才算是出了一口气。
直到现在她心里也还模模糊糊的有个想法:虽然不能放在明面上,可哪怕就在这间屋子外面,就在此时此地,若是能当着这些受害女子的面,审判这群畜生的罪孽,是不是也算一种慰藉……
她正想的出神,平安拉着林大夫的手就风风火火的赶了过来,可怜老大夫一把年纪哪经得起这般折腾,走到跟前平复了好一会儿才把这口气喘匀。他拍着胸口苦笑了一声:
“哎呀,年纪大了,不中用了。”
“对不住,对不住。老大夫,人命关天,我也是心急了,改天再向您赔罪”平安眼见着把人家折腾的够呛,心里也很抱歉,赶忙拱了拱手。
“嗐,人命关天,人命关天”老大夫摇了摇头,示意不必放在心上,只是嘴里喃喃重复了两遍人命关天,随后便是一声长叹,饶是他这些年见识了不少狰狞的伤口,可今日所见依旧让人心潮难平,那些女子的陈年旧伤已经无力回天,就算用上好药也至多只能减轻一二,那被折断后又胡乱接上的肢体,日后每遇阴雨天气都会更加难熬。
医者仁心,可见识过这帮村民的畜生行径,以他数十年的养气功夫,也忍不住起了杀心,看向村民的那一眼满是厌恶:
“畜生,猪狗不如的东西!”
林文辛自然觉得骂得好!
可屋内还有产妇等着救命,只能无奈的一摊手:
“算了,这帮畜生不会有好下场的,林大夫您还是随我前去看看产妇吧,情况不太好。”
她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多说了一句:“我瞧着似乎没什么求生的**。”
至于为什么这样,在场的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老大夫沉默了一会儿,终究还是狠狠的剜了一眼那帮村民,一跺脚:“唉,不管咋样,我还是先进去看看情况吧,总不能就这样眼睁睁看着。”
“哎,麻烦您老走这一趟了。”
林文辛回想了一下产妇的情形心里也是没底,为今也只有尽人事听天命了,当即苦笑一声,领着老大夫就要进屋。
谁知道他们还没走出几步,刘二山又不乐意了,他这人性子蛮横,又没什么见识,平日里单靠着自己的叔父便能在村民中横行无忌,很是不把别人放在眼里,哪怕此刻受人压制,也不觉得这些人敢真的对他怎样,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还能把他杀了不成?因而无端又生了几分狗胆,此刻听见这个大夫要进产房,当即就叫嚷开了:
“哎,你这,”他顿了顿,到底还是怕了护卫们的大耳刮子,把嘴里不干净的话咽了下去,换了个比较文雅的说法:“你这女子,我先前就说了,女人家的产房不能让男的进去,这大夫看上去年纪不小了,指不定是人老心不老呢!那我媳妇不被他白看了去?”
“你这汉子,满口胡话!老夫行医多年,岂会对病患起了龌龊之心?无论男女老幼对我而言都是病人而已!”
林老大夫被这浑话气得吹胡子瞪眼,好在林文辛知道这人是个混不吝的,救人要紧,没空和他歪缠,当即低声劝了几句,老大夫冷哼了一声,一甩衣袖,也不再搭理,跟着走进了屋子。
刘二山见人不搭理他,反而更加来劲儿,他被人压跪在地上,虽然直不起身子,仍然左右四顾,扯着脖子大喊:
“嗐,说得轻松,吃亏的又不是你,我媳妇被人白看了去,还不能说两句了?大家伙儿评评理,这事我是不是亏大了?”
说到底这帮人在女子面前凶神恶煞、做尽了恶事的村民,倚靠的还是大于女子的气力,以及山高林密,村民的抱团。骨子里依旧是欺善怕恶的,虽然不知道为何招惹了宋君谦这帮煞神,但在明晃晃的大刀下个个都抖得跟个鹌鹑似的,哪敢跟刘二山这个愣子一下瞎叫唤?
因而此时哪怕他说的正是平日里闲暇时最喜欢谈的□□里的那事儿,也不敢吱声,只讪讪的笑了笑,那嘴一咧倒还真有些淳朴农民的意思。
刘二山见没人附和他,撇了撇嘴,心里很是瞧不上,觉得他们没胆子,转而又觉得自己果然是个胆气十足的爷们儿,平白多了几分得意,竟没忍住笑了一声。
老村长恨不得晕死过去,牙齿咬得咯吱作响:他这边尽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生怕引起这帮煞星的注意,偏偏这个愣子一点眼力见儿都没有,都什么时候了还插科打诨,这么爱出风头怎么不到阎王殿去耍?真是讨债鬼投的胎!
他在这里气得咬牙切齿,又颇有些胆战心惊,但好在宋君谦觉得看这些人一眼都嫌多,又打算好了他们的下场,见没有出什么大乱子也懒得去管,只冷哼了一声,就扭过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