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日后,两人心照不宣不再提起弓箭一事。二月下旬又适逢宋君谦之前拜托奉国寺僧人安排的水陆法会已经准备妥当,即将举办,两人更是忙得脚打后脑勺。
因着此次法会由宁王一力促成,又有超度林家忠魂的意味在其中,旁人虽然不知,但他们二人却是极重视的,一应事务亲力亲为,很少假于人手。
宋君谦虽在兵部挂职,但他的性子满京城的人都知道,水陆法会又是佛教法会,他上心了些倒也合情合理,林文辛一介铁血将军却也跟着忙前忙后的,就颇令人意外了。
一时间盛京流言四起,有说宁王殿下驭妻有术,铁骨铮铮的将军也被他化作了绕指柔,夫唱妇随的;有说宁王殿下佛法高深,怕不是日久天长已把林文辛度化,皈依佛门的;更有说林文辛自知满手血腥,罪孽缠身,才对这场法会如此上心,想要求个心安的……
无论外人怎么说,宁王府的众人都懒得分辨,他们自己有眼睛有耳朵的,自然知道自家主子是为了什么。长风和奉剑得知之后更是忍不住落下了眼泪,要不是实在不敢大不敬以下犯上,恨不能狠狠拍一下宁王的后背……权衡之下也只好把这满腔的感激之情全都挥洒给了平安和明法,明法还好毕竟身上也有点功夫,可怜平安常常被这两人热情的巴掌打到几乎内伤,这几日都绕着松竹院的人走
好容易等到法会开始,京城周边的万千信众闻风而动,不少云游的僧人也前来助拳。
因着这些年战火绵延,难得有此盛会,又因为战争带走了无数生灵,奉国寺的这场法会吸引了不下十万之众。这下可把整个寺庙里的僧人都愁得够呛:这要是发生了什么事故,后果不堪设想啊!
好在宋君谦和林文辛在诧异过后,很快反应了过来,宁王的一封拜帖让京兆尹和拱卫京师的官兵各自抽调了一大队人马维持秩序,为了防止万一,又让长风、奉剑领着王府和侯府武艺高强的侍卫四处巡逻,充当救火队长……
如此周密的安排,才让这场法会安稳度过、功德圆满。等到事情结束,宁王府的众人也顾不得其他,纷纷告假,各自在寝室里待了几天。才觉得这花费的心神堪堪养好。
饶是如此,一连几天,也都是神色恹恹,提不起太大的精神。
某日宋君谦二人在府上闲聊,林文辛不经意提起靖远侯别院的那几株早桃,又听他说当时赴宴,已有花蕊点点,心里难免有些遗憾,神色间也带了一些出来,但她这人心胸阔达,很快就把这些抛之脑后,反倒是宋君谦对此上了心。
但他本来就对这些花花草草不甚上心,又不喜交友,一时间也说不清盛京城可有观赏桃花的好去处,无奈之下只好向平安求援。
“主子,盛京城桃花倒是不少,不谈大户人家精心伺弄的,就是京郊的村落乃至野山都有不少,每年阳春三月,竞相开放、蔚然成景,吸引了不少游人。”
平安听了他的问题,只略一思索就有了答案,民间百姓喜欢桃花者众多,加上栽种也不算困难,盛京城自然不罕见,只是:
“只是桃树品种不同,赏花的时节自然也不一致,大多都要到三月阳春才是盛花期,算一算倒是还要再等个十来天。”
“这……”听了他的话,宋君谦也在沉吟,依他的性子自然是等不了这么长时间,本来桃花就算不上稀罕,林将军可能只是心血来潮,忽然来了兴致,真要等上十来天,只怕府内的几株桃树都能开花了,到那时还有什么惊喜可言?还不如干脆等到四月,带她去奉国寺,看看山顶的桃花,好歹那时城内芳菲已尽,山上的桃花也算稀奇。
“阳春三月,百花齐放,那时的桃花也算不得什么了。靖远侯栽种的桃树能在二月吐蕊,想必也有其他的品种花期较早,难道偌大的盛京城还找不到一处能在近几日赏花的去处吗?”
这……
平安心里有些为难,要说栽种早桃的府邸自然是不少,但一般人家至多也就种上二三十株自家赏玩,哪就值得自家主子巴巴的跑一趟?
真要说府中桃花值得一观的人家倒是也有一家,只是那家人身份特殊,他实在是不好说出口。
“怎么支支吾吾的?”见他嘴唇嗫嚅了两下,似乎想要说话却又咽了回去,宋君谦也觉得奇怪,“这里又没有外人,有什么话你尽管说,又不是什么大事。”
“这……唉,主子,要说京城这些人家栽种桃花最为出名的倒是有一家,就是这家吧,和您还有些关系。”平安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期期艾艾的开口;“满京城的人都知道定国公京郊的别院上种了上百亩桃树,又尽是挑得稀奇难得的品种,举世难寻,开花之时不知能吸引多少达官显贵登门,就连陛下也曾经命人从那儿移栽了十几株罕见的到御花园栽种……”
话一说出口,平安也松了口气,索性把自己知道的和盘托出:“国公府的二老爷,虽然是出了名的老纨绔,但于书画之道倒是颇有造诣,尤善绘作花草鱼虫,其中他最喜欢的就是桃花。听闻十几日前他那个庄子上就已经有桃花开放,这些天过去了,想必那边已然争妍斗艳、春色满园,很是值得去游玩一番了。”
听了他的话,宋君谦双眉微皱,原本放松的姿态也端正了起来,顿时明白了平安方才的犹豫不决。
定国公。
他有些烦闷的揉了揉额头,心里有些举棋不定。
真要论关系,那边也算得上是自己的外家。只是他身份尴尬,再加上一直对他们诓骗、威逼母妃入宫心生芥蒂,这些年不仅没有走动,除了在朝堂上偶尔目光相接微一颔首,平时连寻常相识之人都不如。
尤其这些年,朝堂夺嫡之争愈演愈烈,他们又是铁杆的太子党,因着自己无心大位,自然更不会凑上去讨嫌。
何况……
宋君谦心里暗自冷笑:何况明眼人都已经看出,那家人分明对此求之不得,甚至故意疏远,想来若非自己实在是没有什么出息,值得他们利用,只怕现在也成了他们手中的一枚棋子,为之冲锋在前了。
这不,去年林将军成婚一事,虽然也有自己在中推波助澜,但像他们那样毫不犹疑就把亲外孙推出去好向皇后娘娘邀功的,世间倒也少有,如此冷血,倒是和宋承源颇为相配,难怪能君臣相得这么些年!
平安见他神色变化,久久不发一言,心里也有些忐忑,只好开言试探道:“主子,我看要不就算了吧,定国公那边是个大麻烦,您没必要为了这件小事沾染上身,更何况娴妃娘娘那边的态度,也说不准呐!”
他这话说得老实,宋君谦心中也在犹豫:要真论恨苦了这家人的,只怕母妃要算的上一个,自打他有记忆以来,就不曾见过母妃与他们走动过,中间自己虽然外出游历,可归京之后也曾装作无意的问过司云姑姑,得到的答案也不出所料……
如此看来,他们母子二人与定国公府确实算得上过节不小,为了赏花这件小事,贸然打扰,殊为不智。
只是,他心中仍有不甘!
从前他也曾隐约听过子女中最不被偏爱的那个最是孝顺、最为渴望父母的关注这种说法,向来都是嗤之以鼻的。
可回京这么多年,又哪里看不出母妃隐藏在心底的复杂,有怨有恨,也有思念……或许对于定国公,她是真的早已心凉,可对于定国公夫人,却仍是血浓于水、骨肉连心。
身为人子他自然是希望能为娘亲分忧的,奈何老夫人已经深居简出数十年,从不在外走动,如何能碰见一面?更有甚者,依着高门大户的德行,她被软禁了也未可知。
说不得此次还是个机会。
年幼时,他尚不懂事,常招惹得母妃哭笑不得,曾有几次隐约透露过自己性子顽劣颇似定国公府的二老爷,语气似笑似叹,并非全然厌恶。
后来司云姑姑也曾说过,在府中,纪正泽最与母妃交好,虽然胸无大志、贪图享乐,却比老国公和世子有人情味的多……
想到这儿,宋君谦用手指轻轻敲了两下桌面,再次向平安确认:“你说喜爱栽种桃花的是国公府的纪正泽,那么郊外的那个庄子到底在谁名下?或者说,我若想去观赏一番,名帖应该递给谁?”
“这……”平安挠了挠头有些吃惊自家主子真的动了心思,有心劝说两句,又怕多嘴惹来不快,不禁左右为难,“定国公府并未分家,郊外的庄子应该还在老国公名下,只是全权交予了纪二老爷去折腾……若您真的要去拜访,于情于理还是应该告问老国公一声”
这倒是麻烦了,宋君谦双眉紧蹙,也觉得棘手,凭心而论他是真不愿意和那一家子打交道,可若实在绕不开……
“主子,奴才多嘴一句,您和国公府不合满京城都知道,实在没有必要为了这件小事走动,莫说娴妃娘娘那里不好交代,就是太子殿下和皇后娘娘知道了心里也犯嘀咕,更何况皇宫里那位又一向多疑,实在是犯不着啊!”
宋君谦知道他说的是中肯之言,点了点头,示意不必紧张,可自己心里另有打算又不好对人直言,沉思了片刻还是觉得这件事要和母妃通个气,成不成的总要得到她的首肯,总不能打着为她好的旗号,却平白让她难堪。
“好了,这件事暂且不提,我自己心里有数,下午我要去母妃宫里一趟,你注意着点府上,刚才探讨的事不要让旁人知晓。”
“嗳,主子放心!”
次日下午,纪青云在书房忙完了公务,将将把笔搁下,刚准备松口气喝口茶润润嗓子,手还没碰到茶盏,自家大儿子就风风火火的闯了进来,在门口侍奉的老管家阻拦不及,苦着脸跟在后面告罪。
“罢了,这儿没你的事,先退下吧”他挥了挥手,让管家退下,重又去门口候着,随后才板着脸冷哼了一声:“多大年纪的人了,做事毛毛躁躁的,一点儿长进没有,哪里像个国公府世子的样子,我平日里就是这样教导你的?嗯?”
“父亲,孩儿情急之下有失礼数,”纪正平一脸苦笑,拱手讨饶,可随即话音一转,“可这件事实在是古怪,孩儿不敢妄自决断,还请父亲拿个主意,”
“慌什么?这世上还能有什么事是我们定国公府承担不了的,你且慢慢说来。”纪青云听了这话,面色稍霁,自己这个儿子为人庸碌。若无祖上庇荫,只怕难以撑起这偌大的一家子,唯有一点好,就是听话,拿不准的事从来不专断,虽然谨慎了些显得魄力不足,但到了他们这个位置上,小心方能驶得万年船啊。
他心里满意,只是嘴上还要训斥两句,语气也不算好,倒让纪正平心里发颤,赶忙把手中的拜帖递了上去。
“父亲,不怪孩儿失态,这……这可是宁王府送来的拜帖啊!”
“宁王府?”纪青云一怔,劈手夺过帖子,一目十行的看完,随即就陷入了沉思,半晌不发一言。
“父亲?”纪正平见他就不说话,心里更苦,“您说那位到底是怎么想的,好端端怎么送来帖子,说想要到二弟打理的京郊别院中坐一坐,总不能真是为了院中的桃花吧?”
“桃花?哼!”纪青云冷哼一声,将拜帖随手一扔,发出好大的声响:“亏你想得出来!说他为了赏你都比赏花来得靠谱!”
他被自家儿子蠢得头疼,忍不住揉了揉额角,过了一会儿才长叹了一声:“莫非真的是当初赐婚一事将他的野心养大了?”
“父亲,您是说?”纪正平悚然一惊,有些不可置信。宁王归京这么多年一直不声不响的,几乎从不参与军政大事,俨然一副置身事外的做派,怎么会忽然之间改变作风?
若说他当真有心追逐那个位置,这么多年明里暗里总会漏出点风声来,就算不结交文官武将,起码钱粮也要多多益善吧。可据自己所知宁王府私底下并没有什么产业,除了京城内几座铺面和郊外的几个田庄,再无私产,堪称穷得叮当响。
他们定国公府本身势力不小,再加上这些年太子殿下又划拨了不少助力由父亲执掌,纵然比不上当今圣上,却也不弱于其他势力,而且因为宁王身份的原因,父亲一直对此心存疑虑,到如今都没放下戒心,宁王身边也安插了几个内应,平日里他的出行更是都被记录下来,这般多管齐下严密的监视下都没发现有任何异常之处,现再说他包藏异心,这实在是说不过去。
“父亲,孩儿并非不相信您的判断,可这些年我们明里暗里对他的关注并不少,并无一丝半毫的不妥之处,在朝堂上更是作壁上观,几乎从不开口建言,先前为了林文辛的事,更是将文官得罪的死死的,连武将都得罪了不少,这……就算再会伪装,也不至于**年一点马脚都没露出来吧?”
这……宋青云双眉紧皱,心里也有些迟疑,宁王府的监视他从未放松过,一应事宜更是丝毫不敢大意,这么多年过去,宁王的的确确就是一个一心向佛的闲散王爷。若说他当真生了异心,难道是近来……
是了是了,宋青云一拍桌子,想通了其中的关节,不禁扼腕长叹:“唉!这事说来还是我们在其中推波助澜了一把!”
“父亲?”
宋青云摇了摇头,既然想通了宁王的用意,心里自然也就并不纠结了,脸上甚至还有轻松的笑意:“宁王啊宁王!我就说同是龙子龙孙,哪有个不肖想九五之位的怪胎!果真还是陛下的种,蛰伏多年,一遇时机终于还是露出了獠牙啊!”
“时机,什么时机?父亲,您在说什么?”纪正平一头雾水,发现自己竟然听不懂父亲所说的话外之意,只隐隐知道宁王似乎也并非如外界所说的那样超然物外。
“说什么?你真是个榆木脑袋!”纪青云见他这副模样那叫一个恨铁不成钢,奈何这毕竟是自己的长子,国公府将来的家主,只好冷哼一声,把事情掰碎了给他讲:“宁王非嫡非长,身份又特殊,自然无法从我们府上得到助力,如此一来他虽出身不低,但若真论外家的势力却连任何人都不如!再加上他自幼体弱,七岁那年又遇生死大劫,若非有了尘大师出手相助只怕已经没了性命。饶是如此,为了化解劫数,他还是要出宫修行多年,等他再回到盛京,却发现朝堂风起云涌,殿下和靖王斗得厉害,其余的几位皇子也都虎视眈眈蠢蠢欲动,他一无人脉二无权力,在朝堂立足都算勉勉强强,夺嫡一事哪还有他插手的空间?”
“此后多年,他或许也曾暗自试探过,奈何确实缺少助力,陛下又对这种事情极为敏感多疑,几次之后他也就心灰意冷,自此寄情于佛学,甘做一个闲散王爷了。至于这几年他越发远离朝堂,恐怕也是畏惧惹火烧身,只好自污名声,以求自保罢了。然而说到底,他对那个位置,心里还是存着念想的……”
是了是了,时间过去太久,连他都几乎忘了,刚回到京城的宁王可不像现在这样。虽说当时不少人都暗自笑话他在民间沾染了一身草莽味,但那时的他说话做事自带一股锐气,直逼得人不敢直视。
纪青云说到这里,只觉得以往所有想不通的地方全都豁然开朗,他就说哪有个皇子一点上进心没有,全然游离于朝堂之外的。甚至对金钱美色都不感兴趣,连绵延香火一事也推了又推。事出反常必有妖,因而这些年从未放松过对他的警惕,生怕误了太子殿下的大事。
如今看来果然不出自己所料,他的野心还是显露了出来,恐怕之前一直拖延着不肯成婚,也是在暗地里挑选对他最为有益的岳家吧……
这宁王,藏得倒是深!
只可惜还是沉不住气,到底还是让自己发现了他的狼子野心!
想到这里,纪青云一捋胡须,冷笑一声:
“如此看来这人怕不是从林文辛归京开始就存了心思,我就说他堂堂皇子怎会冒天下之大不韪,为一介女流发声,甚至不惜得罪满朝言官御史,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先在陛下面前表现出一副钦慕林文辛的样子,又存心交好武将,以至于提到林文辛的婚姻大事,旁人不由自主的就联想到他的头上。再利用陛下多疑又贪恋名声的性子,将这事甩到皇后娘娘和我们府上,最后给我们送上一个现成的借口,把他的名字呈与上听。这其中一环扣一环,倒是巧妙,也算难为他了。”
纪青云越说越觉得就是这么一回事,他心中冷嗤,果然不愧是那位的种,心思当真深沉!连对待女子的态度也是一般无二的利用,只怕到现在林文辛还蒙在鼓里,认为嫁得良人,郑安国那个老小子也误以为他们鹣鲽情深呢。
宋君谦如此野心,只怕是要把武安侯府这块招牌利用到底,将林文辛敲骨吸髓绑在自己身边了。
只可惜莫说他所谋之事绝无成事的可能,一旦暴露,林文辛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保得一命。自此逐出京城,困于一地、相看两厌,怨怼一生。纵然是日月颠倒、他得侥天之幸,登上那个位置,只怕林文辛的下场更惨!一个名节有失、容貌寻常的女子是万万做不得皇后的,能荣养在宫中都算宋君谦心胸宽怀了,更大的可能是一杯毒酒、三丈白绫,送她去地府合家团聚了。
想到这里,纪青云冷笑不断,激得纪正平后背出了一身冷汗。
“父亲,您是说,当初云兴遇到的那个和尚……”他一拍手,扼腕叹道,“宁王好深沉的心思!若当真如您所言,这弯弯绕绕的,倒是比靖王还要来得诡谲。”
“不错,当时你我就觉得那位僧人出现的时机太过凑巧,现在想来恐怕就是宁王在后面指使,要利用我们达成目的。”纪青云也叹了一口气,有些头疼:“我们这是给他递上了一把刀啊!现在大街小巷都在传宁王用情至深,与林文辛夫妻恩爱。满朝里武将受过老武安侯恩惠的不知凡几,这帮人自然而然就会向他倾倒,你看郑安国那个莽夫不就是这样吗,陛下让他送林文辛出嫁,他还真就把自己当做宁王的岳家了,前段时间不还特地邀请他们去别院小聚吗?”
“至于林文辛,一个女子,注定一生汲汲以求的就是夫君的宠爱,家宅的安宁。她刚回京时举世皆敌,偏偏宁王出身高贵,还站在她那边为她舌战群儒,后来又当着盛京城所有百姓的面风风光光的将她迎娶过门,婚后再说两句温言软语,还不被哄得团团转,死心塌地的为了宁王着想?凭借着她这几年在平西军的经营,再加上林家在军中的声望,未必不能振臂一呼,给宁王带来不小的助力啊!”
“父亲,这……这样说来,咱们岂不是上了他的套了?”
“对咯!咱们这回可算是为他人作嫁衣裳,白白替他扫清了障碍啊,为今只希望此事不会对太子殿下产生太大的威胁,不然你我可就真成了家族的罪人了。”
“岂有此理!”纪正平听到这里,有些按捺不住火气,心里不知咒骂了宋君谦多少句,随后冷吸一口气:“那……他这封帖子,又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呵!”纪青云冷哼一声:“无非是觉得羽翼渐丰,有了些许底气,想和我们定国公府谈谈条件罢了。”
他还有些话没有说出口,事实上同是男人,他心里也怀疑宋君谦此举未必没有想自己炫耀,以报这些年国公府对他的疏远之仇。
“荒唐!太子殿下乃东宫嫡子,又仁义无双,入朝观政多年,哪个不夸,谁人不赞?他莫非还妄想我们改弦易张,转而支持他不成?”
“这谁说的准呢,郁郁不得志数十年,一朝得遇风云,乘风而起,可不就得志便猖狂吗?”
纪青云一模胡子,脸上甚至还有笑意,显然也很看不上这种人,见他这个模样,纪正泽心下大定。
“管他如何痴心妄想,我们国公府定然是对太子殿下忠心耿耿的,只是,他好歹也是一位亲王,这帖子还是要请您拿个主意,总不能把人得罪狠了。”
“不,”纪青云一摆手,面色严肃,“就是要得罪狠了!你以为他搞这一出,太子殿下和皇后娘娘难道不知道吗?他们可是看着呢!毕竟宁王与我们也算沾亲带故啊!”
“这……”
“平儿,你做事稳重,我素来是放心的,但这些年你做事越发的瞻前顾后,实在是缺少进取之心!”纪青云脸色一正,目光直直的盯着纪正平,语气严肃;“从龙之功哪是那么好得的?稍有不慎就是满盘皆输,哪里容得你犹犹豫豫、左右逢源?你怕得罪人,难道就不怕得罪殿下和娘娘吗?”
“这……爹您这话说的,我是殿下的舅舅,天然就站在他这一边,哪次殿下需要的时候我含糊过?这不是朝堂风谲云诡,我也要保存自身嘛。更何况我做事圆滑,为人谨慎,也是为了减少四处树敌,殿下会理解的。”
“哼,愚蠢!你单知道我们国公府是殿下的外家,天然的盟友,可曾考虑过其他变数,自古功高莫过于从龙,太子殿下既占嫡长,又贤明仁德,是板上钉钉的下任君主,所谓靖王之流不过是陛下用来磨砺、平衡的一把刀罢了……这种道理你我看得出,其他人就看不出了?盟友?盟友之间就没有明争暗斗了?不知多少人盯着我们呢!不谈其他就是现今太子妃的娘家,难道就不如我们和殿下亲近了?你啊,做事还是魄力不足,若都像你这般这也不得罪那也不得罪的,殿下还要们作甚?到最后恐怕也就只剩个面子情了。”
一番话说得纪正平面红耳赤,他自知自己性子优柔,不及父亲果断,却没想到会对事态产生这么大的影响,幸好此刻被毫不留情的指了出来,险些坏了家族的未来。
“儿子受教,日后定当时时警醒,为殿下和娘娘分忧。”
“嗯,这就对了。”纪青云颔首,也不再多言,教子并非一时半刻就能显功,正平对殿下的忠心还是毋庸置疑的,至于性子,日后自己多加监管也就是了,“无论殿下对宁王是否有骨肉之情,你我都要把这个态度摆出来,因而宁王的这封帖子不仅要退回,我们还得再加些料……你附耳过来。”
父子二人低声密谋了一阵,纪正平脸上满是为难之色,若真的依照父亲的想法去做,只怕是真把宁王当做政敌来看,一点骨肉之情都不讲了,奈何定国公平日里积威甚重,他也不敢反驳,只好嗫嚅着,挤出了两句话:
“父亲,这样做,若是让旁人知晓了,只怕会觉得齿冷……”
“愚蠢!你当朝堂是什么、夺嫡之争是什么?过家家吗?这都是万丈深渊,退后一步就是粉身碎骨,这个时候谈什么亲情讲什么仁慈?冷血无情总比优柔寡断好,铁石心肠总比死无葬身之地来得好。”
“可若按照父亲的想法,万一日后被正泽知道了,他那个性子您也是知道的,还不闹得天翻地覆、家宅不宁?”
“我还没死呢!”纪青云一拍桌子,“只要我还是他的老子,他还能翻出天去?”
“那母亲呢?您的计划还要母亲配合,您也知道这些年她本就心怀歉疚,已经遁入小佛堂吃斋念佛多年,她……”
“她会明白的,正平,她会明白的,你母亲出身显贵,又当了这么多年高门夫人,她自然分得清轻重缓急,这件事我自己去和她商量,你把自己管好就是!顺便给老二安排点事,打发他离开京城一段时间,至于兵部那边,反正他也是个凑数的,以府上的名义给他告病就是!”
纪青云一摆手,完全不容反驳,把一应事情都交待好后,就挥手让他出去,纪正平踌躇了一会儿,到底不敢冒犯父威,长叹了一声,拱手退下了。
见他走远,纪青云双眉微舒,暗自摇头:他的这个儿子还是太平庸了,守成或许还可,但要想在这股浪潮里带领纪家更近一步却是不可能了,看来自己还是要早做打算。
别看他刚才说得信誓旦旦,心里还是有些忐忑:当初为了宁王赐婚一事,就已经把老妻蒙在鼓里,只说让她带着云兴去皇后宫里叙叙旧,其余事情都是让云兴避开她和娘娘禀告的……这次怕不是又要骗她去宫中走一遭了。
想到这儿。纪青云揉了揉额头,只觉得头痛欲裂,心里更是坠得慌,忍不住想要叹气。
长此以往靠欺骗行事,总归有纸包不住火的那天。
到时候,只怕整个国公府都要被闹得天翻地覆、鸡犬不宁,麻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