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院门的沈三巧嘴里不住地咒骂,骂石老头是“老不死的偏心鬼”。
骂石头是“小短命鬼怎么不跟他爹一样被野猪拱死”。
骂楚枫是“来路不明的野种,就该摔死在山上”。
她一路骂骂咧咧进了自家院子,听见隔壁传来的笑声更是火冒三丈。见女儿春燕正蹲在院墙边切猪草,上去就是一脚将人踢翻在地,刚切好的猪草撒得到处都是。
“没心没肺的东西!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了还傻乐!”沈三巧尖声叫骂。
多年未在家中展露笑颜的春燕知道母亲在指桑骂槐,却不敢吭声,默默爬起来收拾散落的猪草。
这沉默更激怒了沈三巧,她抡起巴掌就往女儿单薄的背脊上招呼,嘴里还叫骂着,“喂猪喂猪,就知道喂猪!老娘看哪天把你这短命鬼喂了猪才好!”
隔壁石老头听出她话里意思,气得老脸通红,起身四下张望似在找趁手家伙。
老五见状连忙将人拉住,“二叔,您找什么呢?我......”
他这正劝着呢,就听“嘭”的一声,随后传来一阵拼碰哐啷的声音,隔壁的叫骂声也停了。
蹲墙角打瞌睡的两只狗,警惕地抬起了上半身。
堂屋门口三人齐齐转头,就见石头双手叉腰站在院子里,眯眯眼笑成了一条缝,骄傲地仰起下巴问:“我这准头怎么样?”
三人沉默数秒,齐齐竖起了大拇指。
石头收起骄傲表情,小跑到三人面前,一副狗狗祟祟模样,“我知道二婶家菜坛子放东墙边上,我刚才就估摸了下大致方位,捡了瓦片就这么嗖的一下飞过去。”
说完他还无实物表演了一遍,做了个扔飞镖的帅气动作,嘴里还配合着声音,“咻~啪嗒,哐当。”
最后摊了摊手,幸灾乐祸道:“二叔家没咸菜吃啰。”
老五听得双眼发亮,“你这手法教教我呗,我学了打麻雀去。”
石头便开始巴拉巴拉给老五讲扔石子技巧。
石老头在旁默默抽烟吧唧吧唧。
打瞌睡的两只狗呼哧呼哧。
楚枫看着手上啃完的黄瓜蒂,问:“是不是该去个人做晚饭?”
……
隔壁,沈三巧看着碎了一地的菜坛子,气得直拍胸口,却又不敢再吵闹,男人儿子都不在家,真要打起来那石头虎了吧唧的,她肯定要吃亏。
有火她就往女儿身上发,咬牙使劲在春燕胳膊上拧了两爪,低声骂道:“你这赔钱货,愣着干啥?还不把干净地收拾起来。”
骂完捂着心口哎哟连天地称唤着回屋躺着去了。
春燕见她进了房才开始动作,使劲用脚将还没脏的咸菜拈得稀烂,这才蹲下身收拾地上瓦片。
石绍阳父子回来时,春燕正打算将扫成堆混着咸菜的碎瓷片铲去院外。
石绍阳进门就看到咸菜坛子打了,不问青红皂白一巴掌就扇春燕脸上,“败家东西,一点不知道老子挣钱多辛苦,尽糟蹋东西。”
春燕捂着被打疼的脸,小声解释:“不是我打碎的……”
“你还跟老子犟嘴是不是?”石绍阳知道打错人也毫不愧疚,指着那堆咸菜瓦片质问:“那盐菜洗洗不能吃?”
石亭建则无视院子里一片狼藉,直接去了灶屋,揭开锅盖发现冷锅冷灶,啥吃的都没有,又跑出来,也不关心妹妹被打,直接问:“你怎么还没煮饭?我都快饿死了。”
沈三巧听着外面动静出来,见儿子生气,瞪了眼对女儿,“先去给你哥做饭。”
春燕放下手里东西,默默去了灶屋。
其余三人则去了堂屋,沈三巧从房间柜子里抱出个点心盒子放桌上,推到石亭建面前,“这是上个月去你舅舅家拿的点心,大儿,你先吃两块垫垫。”
石亭建毫不客气地打开盒子,一手一块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石绍阳也伸手想去拿一块,却被沈三巧拍了手:“等会儿饭就好了,这是给我大儿吃的,你别嘴馋。”
石绍阳见状缩回手,也没多说什么,转身去拿挂在墙上的烟杆,准备抽杆烟,一边填烟丝一边随口问:“怎么回事?家里乱糟糟的,这么晚也不做饭。”
沈三巧听他问话,受的气又涌上心头,添油加醋地把刚发生的事说了。
石绍阳听了也很气愤,“老不死偏心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今天石头跟楚小子都在家,你去闹什么?”
石绍阳从小就觉得石老头偏心老大,给老大取名石绍虎,给他取名石绍阳,小时候村里人都说他是羊入虎口,要被他哥吃得死死的。
他生在猎户家,自是知道打猎挣得多又吃得好,长大后就想跟他爹上山学打猎,但老头死活不同意,还在村里给他找了个石匠当师傅,现在天天累死累活上山凿石头,也挣不了几个钱。
他是个阴性子人,这些年的有什么不舒坦不说,心里却死死记着账。
石亭建听到要修房子,关心的是另一件事,“娘,你要给我看媳妇儿?”
沈三巧笑着在他手臂上拍了拍,一脸慈爱:“没呢,就是说说,老不死要是个楚小子买地皮修盖房,看能不能也顺便给你买块地,咱们先修好备着,我儿也不小了。”
石绍阳道:“这事估计成不了,老不死脾气倔得很,你闹也没用。”
沈三巧闻言眼珠子一转:“实在不行,等他们修了新房,把隔壁三间老房要过来,反正我们在他后院修了猪圈,等俩小的上山了,把鸡窝也挪他院子里去,到时前后都占了,老不死还能给我拆了。”
三年前爷孙几人都在山上,山下房子空着没人住,石绍阳就在后院墙上开了道门,砌了两间猪圈在石老头后院,现在里头还养了三头肥猪。
石老头下山看到也没说什么,他一个人在家不养牲口,用不了那么宽的地,老二家能多点进项他也是乐见其成的,毕竟是亲生的。
石绍阳觉得自己婆娘说的这法子行,点了点头:“过两天我再到山上去砍几捆柴回来,把柴房也给他装满,老头要问,就说家里要煮猪食,用的柴多,咱这边放不下。”
石亭建闻言不干了,抹了抹嘴上沾着的饼渣,急道:“娘,我不要老房子,人家成亲都盖新房,我这老房子多丢人。”
“你年轻人懂个屁。”石绍阳道:“那三间房是这村里最好的,用的木料都是当初在十湾村后山搬回来的,整根整根的房梁,你看到那柱子跟咱这柱子不一样没?”说着他指了指家里的柱子,“我们这都是木头柱子,再好料子,几十年也要生虫腐朽。”
又指了指隔壁院子:“你再看看那边,那都是整根整根的石柱,你跟我上山打石头这么久了还不知道,那整根石柱多难得?出得少就不说了,要搬下山,一根就要六七个壮汉抬,你都不知道修那三间房费了多少劲,”说着他认出巴掌比了比,“光木料和石材都攒了五年。”
这也是石绍阳对石老头的怨念之一,当初石绍虎成亲家里人口少就没有修房,到石绍阳成亲就住不下了,便修了现在他们住的这两间,分家选房子时,石老头都没按分家惯例抓阄,直接就说他和老太婆跟大房住老屋。
石亭建听他爹这么说,对老房子也心动了,出主意道:“那……要不让燕子搬过去住,再占上一间屋。”
门口,端着杂粮面条正准备进来的春燕听了,眼睛亮了亮。
结果就听她娘说:“不行,那懒东西过去住,家里晚上有活谁干?再说了,楚小子在隔壁进进出出的坏了她名声,将来彩礼不好要价。”
春燕眼里的光又熄灭了,木然地端着面进了堂屋……
夏初知道自己跟赵惠吵架的事,可能会传到村里,但没想到他奶知道得这么快。
这天他刚从山上回来,就看到自家院子后面围了一群人,人群里还传出孩子的哭闹和妇人的争吵。
夏初走到近处,才看到是住他家后面的李家和村东头的周家吵起来了。
夏初见村里跟他玩得最好的悦哥儿,也在围观人群里看得津津有味,便走了过去,在悦哥儿肩膀上轻拍了一下:“在这干嘛呢?”
“初哥儿你回来了?”悦哥儿回头见是夏初,招呼了声才回道:“廖阿奶跟胡琼珍正骂仗呢!”说完把手里正嗑的南瓜子往夏初面前递了递。
悦哥儿口中的廖阿奶原名廖金蓉,是住夏初他家后面李家的老太太,也就是杨素清的老婆婆。
夏初从悦哥儿手上拈了几粒南瓜子,一边剥一边问:“为点啥呀?”
悦哥儿凑近夏初耳边小声道:“还不是因为周小牛,麦苗在菜地里捉虫玩,他冲人家扔石子,被豆子撞见了,就出来追他,他跑不过就往树上爬,结果选错了树,爬的是李家院子外面那棵大枣树。”
悦哥儿说着“嘶”的一声倒吸口凉气,瘫开手心道:“那个手上血珠子直冒,我看着都觉得疼。”
麦苗是李家老二李春生的小女儿,今年才四岁,豆子是麦苗她哥,今年都十二岁了。
周小牛敢招惹比他小的麦苗,却不敢惹比他大几岁的豆子,见了肯定是要跑的,只是,夏初没想到这傻东西会去爬枣树。
李家那枣树十几年了,长得又高又大,一年能打百来斤大枣,枣熟时总有村里孩子到树下转悠。
李春生怕刺刮了谁家孩子脸,就将树干下面的刺都修了,但上面小孩子碰不到的地方就没有修。周小牛爬树爬一半,手就搂到了有刺的地方,爬树本来就要用力抓紧,所以他手被扎得格外严重。
夏初指着手里拿着刀的胡琼珍问:“那也不至于要杀人吧?”
悦哥儿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她那是要砍树!”
“哦!”夏初应了一声也跟着看热闹。
就见那边胡琼珍举着刀就要去砍李家的枣树,嘴里嚷道:“栽这害人东西,我今天非给你砍了。”
站在她身后劝架的段兰英忙把她胳膊拽住:“好了好了,先给你家小牛包扎手吧。”
刚才正在家跟李老太剪鞋样的廖金蓉,听到周小牛哭,跑出来连剪刀都忘了放下,这会儿也举起手里剪刀对胡琼珍挥舞着,“你这臭婆娘,你砍一个试试!”
李老太将手上鞋样往胳膊下一夹,也劝道:“哎哟,老姐姐,你先把剪刀放下。”
胡琼珍挥着手里刀,作势要往前冲:“你这缺德冒烟的,栽这劳什子树,年年都惹得村里孩子哭,早就该给你砍了。”
廖金容也不甘示弱回骂:“你少拿村里人说事,哭的都是你老周家的,一窝子不要脸的,每年又偷又要还塞不满你这无底洞。”
糊琼珍闻言蹦跶得更起劲了。
段兰英感觉自己快要拽不住,忙看向旁边看热闹的人群,就见悦哥儿和夏初两人年轻,夏初又背着背篓,她就喊了悦哥儿,“悦哥儿,别嗑瓜子了,快过来帮我拉着点你胡阿奶。”
悦哥儿讨厌胡琼珍便不想去,他阿爷梁老夫郎在一旁推了他一把,“你这好吃烂嘴的,叫你帮忙还不去?”
悦哥儿白了他阿爷一眼,不情不愿地去了,到了胡琼珍面前漫不经心地伸手。
段兰英见他伸手就放松了点力道,谁知道就这么一错手,胡琼珍就冲了出去。
眼看着刀剪相对要砍到人,夏初一个箭步冲上去,侧身将廖金蓉和李老太挡住,只听“哐”的一声,胡琼珍举起的菜刀就落在了夏初身后背篓上,两根篾条应声而断。
这下子大家都惊住了。
胡琼珍没想真动手,她想着反正有段兰英在后面拉着,她就做做样子闹一场,免得村里人觉得她家好欺负。
其他人则以为她真要砍人,梁老夫郎啧啧道:“哟,你还真要杀人呀?”
段兰英回过神来,在悦哥儿胳膊上拍了一巴掌,责备地瞪他一眼:“你这孩子!”说完上前从胡琼珍手里把刀抢了,“一把年纪了还动刀动枪,也不怕孩子学了去。”
“我……”悦哥儿揉着被段兰英拍疼的胳膊,感觉自己很无辜。
其余围观众人都在庆幸刚才没真砍到人,看热闹归看热闹,但真要闹出人命,这热闹就不好看了。
只有被夏初护着的李老太脸都吓白了,刚刚看到孙子窜过来那一下,她感觉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了,一把将挡自己前面的夏初扯开,指着胡琼珍的鼻子就骂。
“臭婆娘,你要砍到我初哥儿,老娘烧了你家房子信不信?”
回过神来的胡琼珍下意识犟嘴:“谁要他多管闲事来挡着?”
李老太听她这么说,伸着头就往胡琼珍身前送,嘴里喊道:“来来来,他不挡着了,来,你现在来砍了我。”
胡琼珍被她撞得连连后退:“李翠英,别以为我怕你,你以为你还是那个李家大小姐?”
李老太站住脚,冷笑一声:“我起码还做了十几年被人伺候的小姐,而你胡琼珍,一辈子都享不起那样的福。”
这话真是戳了胡琼珍心窝子,当初她家跟李家虽住前后巷子,但过的日子却是天差地别,她娘还要去李家帮工,她小时候想吃点好的,还要偷摸着跟她娘去李家厨房。
胡琼珍也不管不顾了,跳着脚叉腰骂道:“李寡妇,你全家都是克父克母的丧门星。”又指向正弯腰捡鞋样的夏初,“你家哥儿小小年纪在镇上跟人私相授受,被人追着骂几条街,这就是你李家大小姐养出来的好人?”
夏初心说:完了。
跑到他身边站着的悦哥儿闻言,直扯他衣袖,对着他挤眉弄眼一脸的八卦。
梁老夫郎听得啧啧摇头,对旁边的蒋老夫郎道:“看吧,我就说哥儿就该本本分分在家等着嫁人,天天在外面跑,心都野了。”
蒋老夫郎道:“初哥儿不是那样的孩子。”
周围其他人也听得挤眉弄眼。
段兰英拍了一下胡琼珍胳膊,责备道:“你俩老东西要骂就骂,扯人孩子干什么?”
廖金蓉见李老太被气得手直抖,忙将手上剪刀扔到了院墙里面,拉着李老太胳膊劝道:“老妹子,你别听她瞎说,她那嘴谁不知道,没人会信她的话。”
李老太当然不会相信胡琼珍的话,自己孙子什么样她清楚得很,但胡琼珍当着这么多人面说出来,就是故意要坏夏初名声,她哪里还能忍?
甩开廖金蓉的手,一个箭步冲上去扯住胡琼珍的头发,骂道:“我这寡妇总比你这□□强,你这臭不要脸的老婆娘,自己没德行还敢编排我初哥儿,我撕烂你这臭嘴。”
骂出□□这话就有些狠了,而且李老太这话里还有话的,听得本就在打眉眼官司的众人,眼睛都快挤抽筋了。
李老太本不是那爱揭人底的,但胡琼珍今天都当着这么多人面说出私相授受的话来,简直是想毁了夏初前程,李老太能忍她才怪。
悦哥儿震惊的张大了嘴,直扯夏初衣袖,一脸兴奋的恨不得要马上蛐蛐几句。
段兰英见事情越闹越大,忙转身回去叫她家男人了。
廖金蓉忙着拉偏架,帮忙挡着胡琼珍往李老太头上伸的手。
夏初有些无奈,看到胡琼珍要抓他奶脸,忙站起来去把两人分开。
一场闹剧直到夏满仓带着胡琼珍大儿子周旺,二儿子周财来才平息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