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初知道自己跟赵惠吵架的事,可能会传到村里,但没想到他奶知道得这么快。
这天他刚从山上回来,就看到自家院子后面围了一群人,人群里还传出孩子的哭闹和妇人的争吵。
夏初走到近处,才看到是住他家后面的李家和村东头的周家吵起来了。
夏初一眼瞥见人群里站着跟他玩得好的悦哥儿,便走了过去。他在正津津有味看热闹的悦哥儿肩膀上轻拍了一下:“在这儿干嘛呢?”
“初哥儿,你回来了?”悦哥儿回头见是他,招呼了声才回道,“廖阿奶跟胡琼珍正骂仗呢!”说完,把手里正嗑的南瓜子往夏初面前递了递。
廖阿奶原名廖金蓉,是住夏初家后面老李家的老太太,也就是杨素清的老婆婆。
夏初从悦哥儿手上拈了几粒南瓜子,一边剥一边问:“为啥吵起来的?”
悦哥儿凑近夏初耳边,小声蛐蛐道:“还不是因为周小牛!麦苗在菜地里捉虫玩,他冲人家扔石子,被豆子撞见了,出来追他。他跑不过就往树上爬,结果选错了树,爬的是李家院子外面那棵大枣树。”
悦哥儿说着“嘶”了一声,倒吸口凉气,摊开手心比划,“那手上血珠子直冒,我看着都觉得疼!”
麦苗是李家老二李春生的小女儿,今年才四岁。豆子是麦苗她哥,十二岁了。
周小牛敢招惹比他小的麦苗,却不敢惹比他大几岁的豆子,见了肯定要跑。只是夏初没想到这傻小子会去爬枣树。
李家那枣树长得高大,一年能打百来斤大枣。
枣熟时总有村里孩子在树下转悠,李春生怕刺刮了谁家孩子的脸,就把树干下面的刺都修掉了,但上面小孩子够不着的地方就没管。
周小牛爬到一半,手就搂到了有刺的位置。爬树本来就要用力抓紧,所以他手被扎得格外厉害。
夏初指着手里拿着柴刀的胡琼珍道:“那也不至于要杀人吧?”
悦哥儿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她那是要砍树!”
“哦!”夏初会意,也跟着看起了热闹。
只见那边胡琼珍举着刀就要去砍李家的枣树,嘴里嚷道:“栽这害人的东西!我今天非给你砍了不可!”
站在她身后劝架的段兰英忙把她胳膊拽住:“好了好了,先给你家小牛包扎手要紧!”
刚在家跟李老太剪鞋样的廖金蓉听到周小牛哭跑出来,连剪刀都忘了放下,这会儿也举起手里的剪刀对着胡琼珍:“你这臭婆娘!你砍一个试试!”
手里拿着鞋样的李老太赶紧把鞋样往胳膊下一夹,也劝道:“哎哟,老姐姐,你先消消气,把剪刀放下!”
胡琼珍挥着手里的刀往前挣:“你这缺德冒烟的!栽这劳什子树,每年都惹得村里孩子哭,早就该给你砍了!”
廖金蓉也不甘示弱,回骂道:“你少拿村里人说事!哭的都是你老周家的!一窝子不要脸的,每年又偷又要的还塞不满你这无底洞!”
段兰英感觉自己快拽不住了,忙看向旁边看热闹的人群,见悦哥儿和夏初两个年轻,夏初又背着背篓,她便喊了悦哥儿:“悦哥儿,别嗑瓜子了!快过来帮我拉一下你胡阿奶!”
悦哥儿讨厌胡琼珍,磨蹭着不想去。他阿爷梁老夫郎在一旁推了他一把:“你这好吃懒嘴的,叫你帮个忙还不乐意?”
悦哥儿白了他阿爷一眼,不情不愿地挪过去,到了胡琼珍面前,也是漫不经心地伸了伸手。
段兰英见他伸手就松了点劲儿,谁知道就这么一错手,胡琼珍猛地就冲了出去!
眼看着刀剪相对就要伤到人,夏初一个箭步冲上前,侧身将廖金蓉和李老太护在了胸前!胡琼珍的刀“哐”的一声落在了夏初身后的背篓上,篾条都被砍断了一根!
这下子,所有人都惊住了!
胡琼珍本没真想动手——她盘算着反正有段兰英在后面拉着,她就做做样子闹一场,显得自家不好欺负。其他人却是真以为她要砍人。
梁老夫郎惊呼:“哟!胡琼珍,你还真动手啊?!”
段兰英在悦哥儿胳膊上拍了一巴掌,责备地瞪他一眼:“你这孩子!怎么不使点劲儿!”说完赶紧上前,从胡琼珍手里把刀抢了下来,“你一把年纪了还动刀动枪的,也不怕孩子学了去!”
“我……”悦哥儿感觉自己无辜极了。
大家伙儿都在庆幸刚才没真砍到人——看热闹归看热闹,真要出了人命,这热闹可就变味儿了。
只有被夏初护住的李老太,脸都吓白了。刚才看到孙子猛地窜过来挡刀那一下,她感觉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她一把将挡在前面的夏初扯开,指着胡琼珍的鼻子就骂:“臭婆娘!你要砍到我初哥儿,老娘烧了你家房子你信不信?!”
回过神来的胡琼珍下意识犟嘴道:“谁要他多管闲事来挡着?!”
李老太一听,更是火冒三丈,伸着头就往胡琼珍身前送,嘴里喊道:“来来来!他不挡着了!你现在就来砍了我!来啊!”
胡琼珍被她这架势撞得连连后退:“李翠英!别以为我怕你!你以为你还是当年那个李家大小姐?!”
李老太站住脚,冷笑一声:“我起码还做了十几年被人伺候的小姐!而你胡琼珍,一辈子都享不起那样的福!”
这话像刀子一样直戳胡琼珍的心窝子!当初她家跟李家虽住前后巷子,过的日子却是天差地别。她娘还要去李家帮工,她小时候想吃点好的,还得偷偷摸摸跟着娘去李家厨房蹭。
胡琼珍也豁出去了,跳着脚叉腰骂道:“李寡妇!你全家都是克父克母的丧门星!”她又指向正弯腰捡鞋样的夏初,“你家哥儿在镇上跟人私相授受,被人追着骂!这就是你大小姐养出来的好人?!”
夏初心里咯噔一下:“完了。”
跑到他身边站着的悦哥儿直扯他衣袖,挤眉弄眼,一脸压不住的兴奋和八卦。
梁老夫郎啧啧摇头,对旁边的蒋老夫郎道:“看吧,我就说哥儿就该本本分分在家等着嫁人,在外面跑,心都跑野了!”
蒋老夫郎皱眉道:“初哥儿不是那样的孩子。”
周围其他人神色各异,目光在夏初身上逡巡。
段兰英拍了一下胡琼珍胳膊责备道:“你俩老东西要骂架就骂,扯人孩子干什么?不像话!”
廖金蓉看着被气得手直抖的李老太,赶紧把手里攥着的剪刀扔回了院墙里面,才拉着李老太胳膊劝道:“老妹子,你别听她瞎放屁!她那臭嘴谁不知道?没人会信她的鬼话!”
李老太当然不信胡琼珍的鬼话,自己孙子什么样她清楚得很!但胡琼珍当着这么多人面说出这种话,就是存心要坏她孙子的名声!这口气她哪里还忍得下!
她一把甩开廖金蓉的手,一个箭步冲上去就揪住了胡琼珍的头发,骂道:“我这寡妇总比你个□□强!你这臭不要脸的老婆娘!自己没德行还敢编排我初哥儿!看我不撕烂你这张臭嘴!”
“□□”这词骂出来就有些狠了,而且李老太这话里明显还有话,听得旁边人纷纷打起眉眼官司,互相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
李老太本不是那爱揭人老底的性子,但胡琼珍今天当着这么多人面说出“私相授受”这种话,简直是想彻底毁了夏初的前程!李老太能饶了她才怪!
悦哥儿震惊地张大了嘴,又去扯夏初的衣袖,一脸恨不得立刻跟他八卦个痛快的表情。
段兰英见事情越闹越大,眼看要收不了场,赶紧转身跑回去叫她家男人了。
廖金蓉则忙着拉偏架,用身子挡着胡琼珍往李老太头上抓挠的手。
夏初有些无奈,看到胡琼珍要抓他奶的脸,忙站起来用力把撕扯在一起的两人分开。
这场闹剧沸反盈天,直到里正带着胡琼珍的大儿子周旺、二儿子周财匆匆赶来,才算勉强平息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