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见夏初目光往里开,脸上立即露出紧张之色,缩回手马上要关门,夏初眼疾手快将门抵住了。
老人见状,猛地将盛满食物的陶碗砸向夏初。碗撞到夏初额角后落地,发出“啪”的一声脆响,摔得粉碎。夏初猝不及防,捂着额头踉跄后退,老人趁机“砰”地关紧房门。
楚枫听到声音立即快步过来,没去管地上散落的吃食,而是拉下夏初捂着额头的手,关切问:“伤着了?让我看看。”
石头、夏至和玉哥儿也围了上来,七嘴八舌的问怎么回事。
夏初放下手,对众人道:“没事,就是碰到了额头。”
楚枫看着夏初额角这么会儿已经浮上了青紫,心疼道:“怎会没事,都青了。”说完噘着嘴凑近伤处吹了吹。
夏至和石头看得不好意思,别过了脸去,玉哥儿却赞同地点头:“对,呼呼,呼呼就不痛了。”说完凑到夏初面前,垫着脚想帮着呼呼。
“好了,不痛了。”夏初推开楚枫,转头对玉哥儿:“小心,别踩到吃的,这些捡起来还能吃。”
玉哥儿闻言不动了,弯腰去捡地上吃食。
楚枫看了看紧闭的房门,问夏初:“怎么回事?”
夏初将楚枫拉开几步才小声道:“我看到屋里有三个人,两个老人一个孩子,那孩子手脚都被绑着。”
楚枫皱眉问:“你怀疑那孩子是被绑架的?”
“不知道,”夏初摇头,“但还是要问清楚,万一是人贩子,咱们就帮帮那孩子。”
“行,”楚枫道:“那你去站远点。”
夏初听话的拉着玉哥儿站远了些,楚枫对石头使了个眼色,两人轻脚轻手走到门前,楚枫伸出三根手指,示意石头三个数就撞门。
结果刚比出三根手指头,石头就抬脚将门踹开了,楚枫根本来不及多想,也没管被撞倒在地的老人,直接几步上前,将炕上老妪抱着的孩子抢了过来。
老妪被他们闯门而入吓到,见老头子被撞倒在地更是担心,如今孩子又被抢了,更是不知所措,慌乱的拿起炕上东西就往楚枫身上砸,嘴里骂道:“你们这些杀千刀的,欺负老弱,不得好死...”
楚枫不管她骂,将哭泣的孩子递给夏初,“快给他看看有什么受伤。”
夏初接过孩子,跟玉哥儿一起将捆着孩子的绳索解了,露出手脚上一圈圈青紫勒痕,看样子绑很久了。
“我带孩子去抹药。”夏初说完抱着挣扎哭泣的孩子往他们歇脚屋子去了。
这边夏至将撞倒在地的老人拉起来,石头也拽着挣扎打骂的老妇,楚枫打量着两人,两人看上去就是六七十岁的普通乡下老人,面相倒不像是奸诈之人。
楚枫坐到炕上,对叫骂的老妇道:“别骂了,我们要真是杀人放火的,会等到现在?进门你们就没命了。”
老人也对老妇道:“老婆子,他说得不错,他们一行人青壮不少,还带着长刀,对付我们两个老东西易如反掌,你别闹了。”
老妇这才闭了嘴。
楚枫看向老人:“老爷子还算懂理,那麻烦你跟我们说说怎么回事吧。”
老人叹了口气道:“那孩子确实不是我家的...”
石头闻言瞪着老人:“你们还真是人贩子呀?”
楚枫对石头摆了摆手,“别插嘴,让人把话说完。”
老人接着道:“那孩子是隔壁邻居家的,叫铁蛋,前天有群人到村里抢青壮充壮丁,铁蛋爹就被人带走了,他娘...”老人说着叹了口气,满脸悲愤,“也被那群畜生带走了,这孩子躲过了一劫却无人照顾,我和老伴便将人领回了家。”
夏至问:“那为何要将他手脚捆住?”
老人道:“那孩子闹着找爹娘,我和老伴年纪大了,哪里跑得过他?只好将他脚拴起来。至于捆他手...”说着撸起袖子给几人看手背上的抓痕,“这孩子挠人,您几位看看我手上这伤,都是他挠的...”
老人话还未说完,楚枫留下一句:“将两人带那边去。”便冲出了门。
楚枫赶到几人落脚屋子时,夏初手上已经被铁蛋抓出了几道印子,玉哥儿更惨,脸上被抓了一记,铁蛋正被二柱反剪着手按在腿上打屁股。
楚枫看夏初原本就冻伤的手又多了几道血痕,气得直喘粗气,对二柱道:“给我多揍几下。”
夏至和石头带着两个老人进屋,老妇看着铁蛋挨揍,忙上前护着不让二柱打,兴许是真被打痛了,铁蛋被老妇抱着也没有挣扎,反而搂着老妇胳膊。
夏初便将准备给孩子擦瘀伤的药膏给了老人:“老人家,还是你给孩子抹药膏吧。”
老人接过药膏不好意思道:“刚才真是对不住,我真不是故意伤人的,我以为你们要抢孩子。”
石头茫然问:“这么小的孩子也有人抢去充壮丁?”
“那自然不是,”老人道:“你们外乡人不知道,同州府前几年雪灾,好多人都绝了后,就有那没良心的到我们梁溪府来拐孩子,卖去同州府。”
夏至有些不解:“如今都乱成这样了,还有拍花子?”
“如今更多,”老人叹着气道:“征兵令一下来,青壮男丁就被征走了,运气好没被朝廷征到的,也被抢去卖给有钱人家充壮丁了。”
征兵与征劳役不同,不能用银钱抵,所有每到征兵时,有钱人家不愿上战场,便会出钱买人替兵役。
老人将药膏递给老妇接着道:“如今,像我们这种一家只剩两个老人的比比皆是。不瞒你们说,收留铁蛋我确实存了私心,就想留个后。”
楚枫看了看两个老人:“这里离北凉府不算远,你们为何不往北凉府逃?”
老人摇着头道:“这里到北凉府确实不算远,若是上半年走路半月也就到了,可如今这天气,我们老的老小的小,到不了北凉府就冻死在路上了。”
屋里众人沉默了。这一路官兵匪徒、饥饿严寒确实不是两个老人能抗住的。
老人看着老妇怀里的铁蛋,半晌后转身对楚枫道躬身行礼:“小兄弟你们不是坏人,求你行行好,把这孩子带走吧,别让他改姓...”话未说完又改了口,“不,给他一条活路就行,姓什么都不重要了。”
抱着孩子的老妇闻言,看向老人,欲言又止的喊了一声:“老头子...”
老人转头对老妇道:“老婆子,如今这光景,我们两个老东西护不住孩子的,就当是放孩子一条生路,为下辈子积德吧!”
老妇抱着铁蛋抹泪,不再多言,楚枫也未说什么,既没有答应带孩子走,也没有拒绝,而是让石头给三人拿了吃的。
这日夜里,男人住的屋子里弥漫着浑浊的气息——脚臭与劣质烟味交织在一起。
往常躺下便是此起彼伏的鼾声,而今夜却只剩下几个老烟枪“吧嗒吧嗒”的抽吸声,以及石秀才窸窸窣窣抠脚的动静。
就连平日里最没心没肺的石头,此刻也像霜打的茄子般蔫头耷脑,整个人倚在楚枫肩上,一言不发。
刚才几个老人翻出烟杆时,楚枫破例没有阻止他们在屋里抽烟。这一路目睹了太多生离死别,他知道大家心中都积压着无处宣泄的情绪。
隔壁女眷们的屋子里,众人早早躺下也无人入眠。最先崩溃的是李华,她压抑的啜泣声在寂静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老二家的,哭什么哭!”杨兰芝压低声音呵斥,没忘记石村长的叮嘱——莫要惹老夏家人厌烦。
“娘,我害怕...忍不住…”李华的声音颤抖着,“我娘家人可怎么办?会不会也像这里一样...我父兄他们会不会被抓去上战场?”这番话如同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众人紧锁的心门。
杨兰芝沉默了。她何尝不担心娘家?更揪心的是远嫁的女儿。自打知道要乱起来,这一路上她的心就像悬在半空,始终不敢表露。此刻被儿媳这一问,眼泪也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
压抑的哭泣如瘟疫般在屋内蔓延。每个人心中都有放不下的牵挂——故乡的亲人,熟悉的一草一木。
就连玉哥儿和悦哥儿,也一左一右将脸埋在夏初肩上,小声啜泣起来。
董清也在哭,她除了担心娘家人外,还担心自己到地方后被夏有田撇下,此时将丽君抱在怀里,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
胡春花的哭声最为响亮,边哭边数落:“我爹娘真是猪油蒙了心啊!大牛明明去报过信...还有老三,说好要逃的,怎么就没赶上...”
石亭林回想起离开时,最后望向石家村的那一眼,不由得在心中默念:难道那一眼,真是生离死别?
男人们听着隔壁愈演愈烈的哭声,此起彼伏的叹息声中夹杂着擤鼻涕的声响。烟袋锅里明灭的火光,映照出一张张晦暗不明的面孔,将每个人的心事都藏在了阴影里。
次日启程时,楚枫还是带上了这两老一小,答应让他们随行到北凉府地界。两位老人千恩万谢自不必说,那个叫铁蛋的孩子经历了昨日被抢又被打的遭遇,如今既不挠人也不逃跑了,安静得像个木偶。
之后的路途中,实在找不到落脚之处时,他们也会强行借住。只是临走时必定会留下些银钱,虽然明知杯水车薪,却也是他们能为这些陌生人做的最后一点事了。至于带上同行——他们早已自顾不暇,实在无能为力。
这日,一行人正在人去屋空的农家院里宰杀最后一头牛。正当众人分切牛肉时,远处突然传来男人们的吆喝声,夹杂着杂沓的马蹄声。几只正在撕扯内脏的狗立即竖起耳朵,警惕地张望。楚枫一个箭步冲到院门口,只见远处雪花飞溅,一群骑马挥鞭的人正朝这边疾驰而来。
“青壮都拿刀准备!”楚枫转身厉声喝道。
众人慌忙放下手中的活计。送货队的伙计们,连同张顺、王贵等人,纷纷抄起还沾着牛血的长刀,屏息等待楚枫的指令。楚枫对院里的老弱妇孺喊道:“待会儿我们出去牵制住那些人,你们什么都别带分散逃命,保命要紧!”
说完与夏初交换了一个眼神,便带着五只猎犬率先冲出院子。石头、豆子等人紧随其后。夏至甚至来不及解下背上的初三,抄起弓箭就往外冲。送货队的人全出去了,周旺父子、周财等人也提着刀跟了上去。
剩下的老人孩子由夏初、玉哥儿、柏哥儿等人护着往外逃——他们手里都握着从抢劫官差那儿缴获的刀,人手一把还有富余。
刚出院子,就见楚枫他们已经和那群人混战在一处。段兰英见到这阵势双腿发软,夏林一手搀着奶奶,一手拽着爷爷,连拖带拽地往前跑。
“有田!有粮啊!我的儿......”段兰英边跑边回头哭喊。
董清牵着丽君,背上驮着夏成,顾不得去看夏有田一眼,绕过挡路的段兰英就往前冲。
杜召琼更是顾不上丈夫和公婆,只一个劲儿催促夏林:“你别管我们,自己先跑!”
夏林哪里肯听,仍旧护着爷爷奶奶逃命。
刘凌霄在夏家学过些拳脚功夫,将父亲和刘紫霄母子带出门后,只丢下一句“我去帮至儿”,便提刀折返战场。刘长青见状也没阻拦,转身去扶李老太:“婶子,快走!”
腿伤痊愈的老方也要来搀扶,却被李老太甩开手:“都散开跑!别扎堆等着被一锅端!”老方和刘长青只好作罢,众人顿时四散奔逃。
夏初持刀跟在李老太身后,悦哥儿紧跟其后。再后面是抱着王平安的梁老夫郎。老人突然把孩子往王多福怀里一塞:“你腿脚快,抱着你王家的香火先走!”
可王多福平日很少带孩子,王平安在他怀里哭闹挣扎,小手直往曾祖父脸上抓。这样哪还跑得动?梁老夫郎只得把孩子接回来,朝前面只顾自己跑的悦哥儿骂道:“你个没良心的,连亲生骨肉都不管了?”
悦哥儿倒不是存心自私——他总忘记自己已经当爹了。孩子出生后不用他喂奶,一直是梁老夫郎带着。他逗弄儿子就像逗别人家孩子似的,高兴时哄两下,不高兴就扔给阿爷。这会儿挨了骂才反应过来,连忙回身接孩子,谁知小家伙身子一扭,死活不让他抱。
梁老夫郎年迈体弱,抱着孩子根本跑不动,此刻追悔莫及,不该自己一个人带孩子的。
最后还是二丫伸手,王平安才乖乖让她抱。于是,十岁的二丫就担负起了保护王家香火的责任。
石老头搀扶着杨老头,手中紧握着一把刀。虽年事已高,但还是有点武力值在身上的。
春秀、朝霞和冯傛娘结伴奔逃,玉哥儿提刀殿后,不时回头张望战况。
何慧母子与许竹一道逃命,柏哥儿持刀断后。可这沉甸甸的刀让他懊悔不已——扔了可惜,带着又成了累赘。
石秀才一家紧跟着石村长家逃窜。石村长两个儿子也加入了阻难匪徒的行列,石秀才回望战场,对石亭文叹道:“百无一用是书生。我儿往后定要学些拳脚功夫,方能在这乱世立足。”
“都什么时候了还念叨这些!”陆秋芳瞪了他一眼,“逃命要紧!”说完牵着石亭娴往前跑了。
胡春花与李家同行,两家人就凑出谷子一个带把的。小逸持刀在后护卫,石亭林抱着狗子,不知怎的与周木桥跑了个前后脚。
夏家二房这边,刘芳搀着蒋老夫郎,刘秀背着欢哥儿。姐妹两娘家人也跟在后头,八岁的小柱刚比刀高些,虽学过拳脚却无力厮杀,只得举着木棍殿后。
玉哥儿:大哥你奏开,让我来帮表哥呼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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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第 8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