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烟火录 第42章 第 42 章

大年初一不用去送货，全家人都在夏家老屋里烤火聊天，夏初以为自己起的是最晚的，结果到了二道湾，发现夏至还没起床，李老太从灶房提了火笼到房里给他烤热衣裳，等他起来时穿，卷在被子里的夏至露出一颗小脑袋跟李老太小声说着什么。

夏初进门见了，靠在门框上道：“奶奶，你还给这小没良心烤衣裳？人家发红包时可没想到你。”

李老太听完“哟”了一声，伸手把挡住夏至脸的棉被往下掖了掖，问：“你还给人发红包了？”

夏至小声道：“我就给大哥发了一个。”

李老太听完故作生气，道：“确实没良心。”说完把手上烤着的衣裳扔床上，“这衣裳谁收了红包谁来烤。”

夏至看着李老太，小心翼翼地叫了声：“奶奶。”

“叫奶奶干啥？”夏初抬步进来，继续阴阳怪气，“唉，一把屎一把尿把人养大，大过年的人家还在被窝里，你就要早早起床给人家做饭，还要烤衣裳伺候人家起床，人家有钱了也想不起你，奶奶你说你图啥？”

“就是，你说我图个啥？”李老太扭过身，不去看夏至，“以后这些我都不干了，我也不跟没良心的好了。”

“奶奶，”夏至像只犯了错的小猫，在被窝里扭动着身子撒娇，“我错了，我俩最好了。”

夏初“喔”一声，道：“原来你跟奶奶最好呀？”

夏至听出了他的话里有话，忙改口：“我跟哥也好，我们三个天下第一好。”

夏初轻嗤了一声：“嘴上说得好，也没见你给我发个红包。”

“就是。”李老太附和：“光用嘴哄你我开心了。”

夏至听得亏心，呼的一下掀开被子，翻身就撅着屁股在枕头下摸索。

夏初见了，忙上前拿被子把人裹上，李老太听到动静也转过身来，在夏初搂着的被子卷上拍了一巴掌，埋怨道：“刚叫你起床你嫌衣裳凉，磨叽着不起，现在不凉了？”

夏至噘着嘴，声音里带着委屈：“我想给你和哥拿钱，我昨天收的红包都在枕头下面，全给你和哥，比给大哥的三钱多。”

夏初气咻咻道：“哼，都过了除夕，又是新的一年了，压岁压祟，邪祟都走了，你现在才补，晚了！”

李老太拍了夏初一下，嗔怪道：“你就别逗他了，大过年的待会逗哭了。”

夏初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夏至，发现孩子一脸委屈，确实像要哭，便摇晃着人问：“嘿哟，小东西，真委屈上了？”

“我才没有，”夏至小声解释道：“我只有三钱银子，我怕大哥嫌少，都给他了，等我以后挣了钱，一定给你和奶奶包最大的压岁钱。”现在他枕头下虽然有一两多银子，但那都是昨天晚上收的压祟钱，根本来不及拆了给夏初和李老太包红包。

夏初道：“压祟只是图个吉利，红包也是图个喜气，最重要的是心意，你大哥怎么会嫌少？”

夏至道：“老五哥他们每天拿那么多银子回来给大哥，大哥那么有钱，少了我拿不出手。”

李老太听了心说，你大哥还没你有钱呢！但嘴上却道：“知道他那么有钱，你还给他三钱银子锦上添花？”

夏至嘟囔道：“三钱银子能添什么花？”

夏初笑着接话：“三钱银子能给你大哥添个狗尾巴花。”

李老太瞪了大孙子一眼：“我看你就像个狗尾巴花，”说完将重新烤热的衣裳递给夏初。

“赶紧给他穿上起来，再不起你霞姨午饭都做好了。”

李老太说到这，像想起了什么，透过窗户往院子里看了看，院子里，杨老头跟石老头正在下棋，楚枫站在石老头身后指手画脚，杨正先站在杨老头身后观棋不语。

石老头吹胡子瞪眼对楚枫骂骂咧咧，杨老头看着棋盘，扶着胡须笑而不语。

石头和老五在旁边嚼着花生橘子，笑眯眯地看着楚枫挨骂，没有看到朝霞和十九，应该是在灶屋里准备做午饭。

李老太便凑近夏初小声说：“刚至儿跟我说，昨天看到你大舅给朝霞拿红包。”

夏初一边给夏至穿衣裳，一边道：“应该是给十九包的吧。”

“不是，”李老太道：“他是给十九也包了，但是我看着给的。”

夏初这才反应他奶话里有话：“奶，你意思是？”

“我也是猜的哈，”李老太说着又看了看门外，一副生怕隔墙有耳的模样：“你说他俩有没有可能？”

夏初摇头道：“不知道，也许只是为了感谢霞姨帮外公洗衣裳。”

李老太叹了口气道：“其实我倒希望他俩真有那意思，两个苦命人凑成一对，日子就甜了。”

夏至没听懂两人对话，抬着小脸懵懂问：“啥意思呀？”

夏初搓了搓他的小脸蛋，笑道：“说你有意思啊，这么大了还要人帮忙穿衣裳，看我待会儿一定告诉凌霄和夏林，让他俩去学堂宣传宣传你这小少爷做派。”

夏至忙接过李老太手上的棉裤，从被窝里钻出来，大声道：“我自己穿，我自己会穿，我衣裳都是自己穿的，天热时我还自己洗衣裳。”声音格外大，像是喊给谁听。

还真有人听到他的喊声进来了，楚枫凑到门口道：“不愧是楚老板看重的状元苗子，品学兼优自理能力强，简直是全村孩子的榜样！”说完还比出大拇指，给夏至点了个赞。

“你可轻点夸吧，”李老太道：“还状元苗子，让人听了笑话。”

“就是，”夏初道：“你看看什么时辰了，家里就他没起。”

楚枫笑道：“今天又不上学，起那么早干什么？再说了，要不是我喊，有些人也还没起来呢。”

夏初故作不知：“有些人是谁？”昨晚守祟回三道弯本来就晚，两人又折腾了一番，今天早上夏初就真的有点起不来，刚才是被楚枫硬从被窝里抱出来穿的衣裳。

“是谁我不说！”楚枫抱起穿好衣裳出来的夏至：“走，大哥带你捡鞭炮去。”

夏至搂着楚枫脖子，笑眯眯地应了。

“吃了早饭再去，”李老太听了嘱咐道：“你别太惯着他，玩那些吓人东西。”

昨晚子时守完岁，在院门口放了一挂鞭炮，这是过年孩子最期待的玩乐，可以捡到没有燃放的鞭炮，拿来拆开收集里面的火药，点燃会有漂亮的火花，也可以直接引燃点爆。

楚枫带着夏至在院外碎纸屑里收集鞭炮时，二柱腰上挎着个百纳布缝的小包包，手上捏着一把鞭炮过来了，天冷孩子冻得脸通红，鼻涕也直流，一看就在外面野了很久。

楚枫见了问：“这打霜的大冷天，你一大早去哪里了？”

二柱将手上的鞭炮递给楚枫和夏至看：“大哥，至儿，看，这是我刚刚去里正爷爷家院外捡的，好多没爆的。”

楚枫揉了揉孩子脑袋，笑道：“你小子收获不小呀！”

夏至则严肃道：“二柱，你都捡了夏林哥家的，可不可以不要再捡我的了。”

二柱有些心虚，他确实是想来捡这边的，但夏至都这么说了，他便爽快点头：“好，我不捡你家的，”说着他拍了拍腰上的百纳袋，“我有好多，待会儿还可以分你几个。”

楚枫听了，扯过他百纳袋往里瞧了瞧，果然一大包，都快装满了，便问：“你不止捡了夏林家的吧？”

二柱吸了吸鼻涕，笑得一脸狡猾：“我还去周小牛家捡了，他家今年放了三挂，院外铺满了鞭炮纸，没爆的可多了，二丫家的我也捡了，反正丫头片子也不敢玩鞭炮。”

“啊？”夏至不赞同地皱紧小眉毛：“你还敢去他家捡？你去年捡了他的，被他扔石头打破头的事忘了？”

楚枫见他像个小大人操心模样就觉搞笑，伸手把孩子眉毛捋直了道：“这放过的废鞭炮，谁捡到是谁的，咱们二柱肯吃苦，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活该他捡一大包。”

“就是。”二柱赞同地点头举起自己的小拳头，学着石头教的样子摆出个架势：“我现在会武功，周小牛打不过我！”

楚枫带着俩孩子在院外撅着屁股蹲地上玩鞭炮，将鞭炮拆了，收集出里面的□□，又用竹筒装了火药，填充黄土，插上引线，做了个加强版的爆竹，当楚枫点燃第一个时，爆破声震得整个村都能听到回音，山林里没有迁徙过冬的鸟儿扑簌簌地飞上了天。

夏初在后院喂鸡，被这响动一惊，手上舀鸡食的葫芦瓢都没放下就往院子外冲，他知道楚枫带着夏至在院外玩鞭炮，但哪有鞭炮这么大动静的？

李老太在厨房里惊得手上的碗摔了一个，她旁边的朝霞也惊了一跳，反应过来忙去捡摔碎的陶碗，嘴里念叨：“没事，姑妈，碎碎平安，岁岁平安，这是好兆头。”

烧火的十九听到声音怔愣片刻，面露担忧地站起身往外跑，院子里下棋的，嗑瓜子嚼干枣的反应过来也跟着往院外走。

院外的一大两小，楚枫一手捏着点爆竹的香，一手掏着被惊得耳鸣的耳朵。

夏至被刚才的动静吓得小脸都白了，站那里一动不敢动，二柱开始也被吓到了，但现在却是一脸的兴奋，解下自己的百纳袋，递到楚枫面前，仰着小脸道：“大哥，这些也给你做刚才那爆竹。”

楚枫没想到会弄出这么大动静，刚刚爆竹插泥巴里，把泥巴都炸飞了，这哪里还是爆竹，都算个小型□□了，看到率先从院子里冲出来的夏初和十九都是一脸担忧，先报了个平安。

“没事，就是声音大，我们都没事。”随后揉着二柱脑袋道：“这个太吓人不能玩了，再玩你小初哥该打我屁股了。”

二柱听了，失望地转头看夏初，见他小初哥确实马着脸，便不吭声了，站到了夏至旁边，又见十九收了夏至手上的鞭炮，便将自己的百纳袋往背后藏了藏。

夏初走到楚枫面前，见人都没事，松了口气问：“你干啥？弄这么大动静。”

楚枫心虚地揉了揉鼻子：“就是放了个鞭炮，我也没想到会这么大动静。”

石头和老五走到楚枫放鞭炮炸出来的小土坑前查看，老五用脚踢了踢炸起来的土块，一脸新奇问楚枫：“枫哥，你做了多大个鞭炮，能爆出个土坑来？”

楚枫观察着夏初脸色，尽量往小了说，比出个小手指道：“没多大，就这么大一个小竹筒。”其实是大拇指那么大，食指那么长一个竹筒。

石头听了道：“哥，我也想玩这个。”

以前小时候过年他也捡鞭炮玩，但都是跟村里其他孩子一样，捡没爆的鞭炮炸泥巴，炸水田里的薄冰，最调皮的时候也就炸个牛粪驴粪，大了以后就觉得这些玩着没劲了，所以楚枫带夏至捡鞭炮他就没有凑热闹，但听到刚才的动静，看到炸出的土坑，他现在来劲了。

石老头听了站院门外教训孙子：“你还是三岁孩子吗？玩这些东西也不怕人笑话。”

石头不服气地指着楚枫：“我哥二十一二了还玩呢，你怎么不说他？”

石老头看了眼在夏初面前就差摇尾巴的楚枫：“你哥自然有人管，你要是成亲了看我还管不管你。”

石头一脸倔强道：“我没成亲就还是孩子，我就要玩刚刚那个。”

“玩个屁，”楚枫在他后脑勺轻拍了一下，“你就没点正事干吗？”

石头愕然偏头看向楚枫：“今天大年初一，正事不就是玩吗？”

这里有个说法，就是大年初一的所有都预示着这一年怎么过，大年初一要是哭了，那这一年都会伤心难过，大年初一要是忙活不停，就说明这一年都会劳碌，所以日子再难过的人家，到了这天都要开开心心吃好耍好。

楚枫从夏初手上拿过瓢递他面前：“喂鸡去。”

石头接过瓢，噘嘴抱怨道：“大年初一还要喂鸡。”

楚枫面无表情瞪着他：“大年初一还吃鸡，你吃不吃？”大年初一虽吃寓意年年有余的剩菜，但家里人多，准备年夜饭时就特地多做了几碗，装到一边留到今天吃，所以今天的饭菜也有鸡鸭鱼肉这些好菜。

“吃。”石头应了一声，拿着葫芦瓢去后院喂鸡了。

老五其实也想玩，但他聪明会看脸色，没有开口，却也没躲过楚枫的祸水东引，被安排去收拾地上的瓜子果皮，冬天能吃到的果子就是红橘，这种橘子口感酸大过甜，打过霜后口感会好点，吃了还上火，但为了过年有个饭后水果，楚枫还是去村里有橘子树的人家买了一筐，村里种果树的人家少，种远了还没熟就会被小孩霍霍干净，栽近了遮阴影响家里晒粮食，所以这筐橘子还算少见，刚才石头和老五就在院子里剥了一地橘子皮。

大年初一是不让扫地的，但楚枫前世看惯了光可照人的地板，见到地上有垃圾心里就刺挠，初一不让扫地是不把家里财往外扫的意思，楚枫便安排老五把地上垃圾扫了，用被胡琼珍砍烂那背篓装了，先放着，明天再拿出去倒掉。

不能玩鞭炮了，大家又进了屋，只是二柱不知什么时候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