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烟火录 第30章 第 30 章

楚枫几人趁着百姓欢呼恭维县令时，把陈喜儿带上驴车，直接就出了城。

今日在衙门搅的这浑水都是因为路子太野，衙役没反应过来，他们才能混在人群里引导百姓开口为陈喜儿做讼师。

朱明昌现在被百姓一句一个朱青天捧得飘飘然，暂时不觉有什么，万一事后反应过来，保不准会追究将他架上戏台之人，楚枫自知现在还没有直面官府的能力，自然要谨慎些。

几人出了临水县城已经天黑，陈喜儿大概是因为紧绷的情绪松懈下来，上了驴车就昏厥过去。

夏初替她把了脉，对担心得快要哭出来的十九道：“别担心，你娘只是身体太虚，加上受了惊吓才发热，待到了三江镇，给她抓些退热的药服下就好。”

十九这才放下心来，今天的经历对于他一个十一岁的孩子来说，就像是做了一个噩梦，如今醒来感觉似真似幻，有些心慌又有些庆幸。

击鼓鸣冤时，他一心只想救他娘出来，脑子里没有别的念头，便不觉得害怕，如今一切尘埃落定，他反而感觉出恐惧来，搂着他娘的手微微颤抖。

夏初看着这对可怜母子，知道三江镇的窝棚母子俩是回不去了，不说镇上人怎么评论金虎的死，也不说金虎那些兄弟会不会找陈喜儿麻烦。

就说镇亭本来想借金虎之死破案立功，结果反被打脸，在县令面前败了好感，搞不好会被革职，定然对陈喜儿怀恨在心，不会善罢甘休，那如今这对母子该如何安置呢？

思及此，夏初询问的眼神看向楚枫，经历过今天的事后，他下意识就把楚枫当成了主心骨。

八月初七天上只挂着半弯月牙，黑皮的夏初在月色下就剩一个恍惚的虚影，但楚枫还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屁股往人那边挪了挪，凑近些了才小声问：“是不是累了？”说着盘起腿拍了拍大腿，“要不你躺我腿上眯会。”

夏初……

眼神询问无效，他只得开口：“喜儿姐怎么办？三江镇现在应该不能回去住了。”

楚枫看了看昏迷中的陈喜儿和发呆的十九，想了想道：“只能先回十湾村，待她醒来再做决定了。”

听他这么说，夏初松了口气，对于陈喜儿母子的安顿，他自己心里很矛盾，这算是两个麻烦，带回去会拖累家里，若放任不管，又无疑是断了这母子俩活路。

夏初既不想给家里惹麻烦，也做不出见死不救的事，换做以前只有他一个人扛，他可能真会狠下心把这对母子送出三江镇就不管了，如今有楚枫在前面顶着，他便觉得只要楚枫开口，事情就不算难办。

就这样，几人把陈喜儿母子都带回了十湾村。

从镇上买完药回村已经是半夜，村里家家户户都睡下了，只剩虫鸣蛙叫，而老夏家还亮着油灯，李老太和夏至正坐在堂屋里等人回来。

楚枫和夏初去镇上采买，天快黑了都没回来，李老太等得焦急，就打算自己去镇上看看，路过黄果树时，就听到村里人议论镇上出命案的事。

大家虽没说杀金虎的女子叫什么名字，但李老太是听夏初提过陈喜儿的事，听了几句便猜出了大概，也没有多说什么，便转身回了家，忐忑不安地在家等着人回来。

传来敲门声时，夏至正趴桌上打瞌睡，听到声音一激灵坐直了身，也不拿油灯就往院门跑。

李老太也放下手上的针线，端起油灯用手护着灯火，脚步又急又碎地跟在后面，待她走到院门口时，夏至已经打开院门。

夏至打开门没有第一眼看到夏初，便问门口的楚枫：“大哥，我哥呢？”

“至儿，奶奶，我们回来了，”举着火把的楚枫率先进门，喊了人才回答夏至的问题：“你哥在这呢。”说完让开身，让抱着陈喜儿的夏初先进去。

夏初抱着昏迷的陈喜儿对上满脸担忧的“一老一小”，安抚道：“奶，至儿，我们都没事，别担心，先进去再说。”

李老太听他这么说，又见人都回来了，便安心不少，转过身举着油灯在前面给夏初引路，一边走一边询问今日发生何事。

还在门口的楚枫转身出了院门，将手上火把递给石头，对等在驴车边的两人道：“你俩把驴车牵回新房那边，我安置好这边再过去，路上动静小点，别惊扰到别家，如果真遇到人问，就说去县里采买回来晚了，陈喜儿的事谁也别说。”

“好”石头和老五答应一声牵着驴车走了。

楚枫这才进了夏家院子，进去时夏初已经将陈喜儿安置在了李老太房里，三言两语将今日的事简单说了。

李老太听后叹息道：“唉，麻绳专挑细处断，这人呀，命越苦越倒霉。”

夏初知道他奶这是推己及人，想起了自家倒霉那几年，对陈喜儿母子生出了同情之心，便道：“奶，喜儿姐现在也算是逢凶化吉，以后会更好的。”

李老太点了点头，看到站一旁的十九手上提着两包药，伸手接过来又在孩子头上揉了揉，“你这孩子也才十来岁，今天一定吓坏了吧，奶奶去给你娘熬药，你跟至儿先去睡。”

李老太温柔的话语听得十九鼻子一酸，险些哭出来，但还是强忍下来：“李奶奶我不累，我去熬药。”说完就想把李老太拿过去的药拿回来。

李老太将药包往身后一藏，责备道：“你听话，快去睡，小孩子熬夜可长不高，”

说完看向趴门框上往里瞧的夏至，“至儿，你哥也平安回来了，现在可以去睡了吧？赶紧带你十九哥哥去睡觉，小心明天在学堂打瞌睡先生打你手板。”

“我才不会在学堂打瞌睡。”夏至嘟囔了一句，进来牵起十九的手，准备把人拉去睡，“十九哥哥，我们去睡吧，我哥和奶奶会照顾好你娘的。”

十九看了看床上的陈喜儿，又看了看夏初，夏初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他才跟着夏至走了。

两个孩子走后，夏初给陈喜儿盖好薄被也随李老太出门去了灶屋。

灶屋里，楚枫正坐在夏至的小板凳上，一口杂粮饼一口菜汤吃着。

李老太见了欣慰道：“还挺懂事，知道自己找吃的。”

楚枫嘿嘿一笑道：“我就知道奶奶心疼我，肯定会给我留吃的，打开锅盖一瞧还真有。”

李老太手指向楚枫方向点了点，笑道：“你这嘴是真会哄人。”说完去找药炉子，准备给陈喜儿熬药。

楚枫看到跟着李老太进来的夏初，便将手里没吃完的杂粮饼塞嘴里叼着，从碗里另外拿了一个递夏初面前，含糊道：“快吃，还热的。”

夏初接过啃了一口，还没有咽下去，便见一只陶碗递到了自己面前，碗里是半碗煮得软烂的白菜汤，碗壁上还沾着一小片白菜叶，显然是刚才有人喝过没有吸溜进去留下的，夏初抬头看向端着碗笑眯眯的男人，沉默了几秒才低下头就着楚枫的手喝了一口。

楚枫见他喝了，缩回手自己也喝了一口，咽下嘴里的干饼道：“那母子俩以后怎么安排，你有什么想法？”

夏初慢慢嚼着嘴里的饼，眼睛瞟到楚枫被菜汤湿润的唇，脑子里开始炸白光，一时竟没听清楚枫在说什么。

楚枫等了会儿没听到回答，疑惑地看向夏初，就见他的黑皮天菜眼神躲闪地低垂着头，一副认真研究脚边干草枝的模样。

即便油灯昏暗，楚枫也发现了这人是在害羞，真是可爱又撩人，共用一个碗喝汤就羞成这样，那过几日的洞房花烛夜，还不知是个什么要命情形。

楚枫越想越觉得口干舌燥手心发痒，很想将人抱在怀里揉搓一番，看了眼不远处蹲在厨房柜子前往外掏药罐的李老太，他屈指挠了挠手心，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躁动，轻咳一声才道：“夏初，你说十九母子俩以后怎么办？”

夏初听到他的轻咳声头脑清明了些，抿了抿嘴才道：“三江镇他们现在肯定回不去，也没有钱去其他镇上安家，更别提离开临江县了，”说到此他看向楚枫，“你是不是有什么安排？”

楚枫点了点头，“我们成亲后，我就准备把养鸭的事提上日程，咱们能上山的人手不够，山上挑选的菌子要是能成活，还是要拿到山下来种植比较方便，另外，还需要人手孵鸭苗，他们母子如果愿意留下，倒也能帮上忙。”

夏初听了点头：“好，那等喜儿姐醒了问问她怎么想的。”

正在清洗药罐子的李老太听到两人对话，道：“如果要留在村里，还要想个说辞给他们编个身份，免得村里人出去说闲话，招惹来麻烦。”

夏初想了想觉得李老太说得有理，“要不就说是我外婆那边的亲戚，来投奔我们。”

楚枫摇头：“这么说不行，十九在村里进进出出已经两个月了，这里离杨柳村又不远，咱们办房子酒的时候喜儿姐也露过面了。”

李老太把药放药罐子里熬着，才道：“那说喜儿是我娘家的侄女，她上次来得匆忙，村里也没人知道她的身份，至于十九......”李老太沉吟片刻，“就说他爹死了，他跟他娘被人赶出来，他先过来投奔我们，他娘没来，是因为以前咱们家里没地方住，如今新房修好了，你们又要成亲，她才跟着过来的。”

祖孙三人在厨房一番商量安排，便定下了陈喜儿母子留在十湾村的说辞。

次日，楚枫带着石头和老五，一早就去镇上采买东西，顺便把驴车还了，因为陈喜儿还在病中，夏初便没有一起去。

灌了三次药，陈喜儿才稍微退了烧，午后人也醒了过来，醒后听十九说了那天申冤的过程，听到徐家二少已死的消息，她只是怔愣了片刻。

后面夏初问她将来如何打算，她只觉前路渺茫已无活路，心想还不如死在牢里，不用拖累儿子，那样十九还能跟着楚枫谋条活路。

夏初见她一脸绝望，便将昨晚祖孙三人的想法跟她说了，只道：“如果喜儿姐愿意留下来，那也算是帮我们的忙。”

陈喜儿听他说完只觉是绝处逢生，又怎会不愿？连连点头，随即想到什么又摇头：“你们愿意收留我们母子，我自是感激不尽，但我现在是个大麻烦，留在你家恐会拖累你们，这样……”说着她把十九拉到夏初面前，“我自己重新找个地方落脚，让十九跟着你们做事好不好？”

十九回身看向他娘：“娘，我要跟你在一起。”

陈喜儿在他屁股上拍了两巴掌，怒道：“你跟我在一起干什么？你楚大哥和小初哥帮了我们母子，替我申冤又给我看病，花不少钱，你就在这里干活报答他们的恩情。”

十九倔强道：“反正我要跟你在一起，报恩等我长大后再报。”

他不在他娘就差点死了，孩子实在是后怕，如今怎么说都不愿意跟陈喜儿分开。

陈喜儿见他油盐不进，就又想打他屁股，被夏初拦住了，“喜儿姐，你不用担心有人来找麻烦，有楚枫在，你在牢里他都能想办法将你救出来，如今县令都判定你是清白的，就更不用担心会拖累我们，”说着他沉吟片刻接着道：“只是为防镇亭和跟着金虎那群混混报复，你暂时不要出村，最好是与村里人也少些接触，再说了，我们留你下来也是有私心，所以你不必介怀。”

陈喜儿自然知道夏初后面那句话，就是为了让自己心里少些负担，她虽不惧死，但终归是心有牵挂，放不下十九，对夏初感激道：“初哥儿，你和楚公子的大恩大德我和十九必不会忘，来世当牛做马结草衔环。”说完就拉着十九跪下给夏初磕头。

夏初忙把人扶起来：“什么来世当牛做马的就别说了，如今你赶紧养好身子，争取在我成亲前好起来，我还等着你帮忙张罗呢。”

陈喜儿点头：“好，我会快点好起来的。”

这天陈喜儿就给李老太敬了茶，改口叫李老太一声姑妈，李老太也给她起了个新名字，叫李朝霞，寓意新生，一切重新开始。夏初他们也改口叫陈喜儿一声霞姨。

十九因为这次经历，一夜之间褪去了孩童的稚气，虽然外表还是个孩子，但心智变化很大。

以前在老夏家只想跟着夏初干活，如今最爱跟着楚枫，也不用谁提醒他，他就默默跟在楚枫后面学怎么做事，怎么说话。

知道石头喜欢吃的，为了讨好石头，他就每天下河摸鱼，拿回来让家里做水煮鱼、红烧鱼、酸菜鱼，就为了请石头教他拳脚。

老夏家也因此饭桌上总能吃到鱼，没多久大家肉眼可见的气色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