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烟火录 第129章 第 129 章

杨家这边，朝霞今日特意张罗了一桌好菜给儿子践行，一家人围坐在一起，李言澈爷孙俩也在座。

杨老头看着满桌菜肴，有些茫然：“今儿是啥日子呀？怎么做这么多菜？”

十九温声道：“爷爷，我要出门办趟差事，可能要过些日子才能回来。您在家千万保重好身体，知道不？”

“哦，那是该吃好点，”杨老头恍然，赶忙给孙子夹了一大筷子菜，“放心吧，我身子骨硬朗着呢。你在外头可要小心些，吃穿别省着，该花就得花。路上万一遇上歹人，撒腿就跑，东西丢了不要紧，人一定要平平安安的……”

“我知道了，爷爷。”十九听着老人絮絮叨叨的叮嘱，感觉眼眶微微发热。

李言澈见状，温和地开口：“十九这孩子有勇有谋，出门在外吃不了亏的，杨老哥你放宽心。”他又转向十九，“你只管顾好自身安危，家里大小事务都无需挂念。这一大家子人，都会替你照看好家里。”

“你外公说得对。”杨正先也道，“你顾好你自己就行。”

鱼儿叼着只辣炒螃蟹腿，辣得斯哈斯哈，含糊不清地接话：“十九哥哥，有我呢！我帮你看着初三，保管不让王平安欺负他！”

十九这才露出一丝笑意，揉了揉鱼儿的小脑袋：“好，那初三就拜托你帮我看着了。”

鱼儿用力点头，一脸郑重：“嗯！放心吧！”说完给十九递了半只螃蟹到碗里，“你吃这个，这个好香，我以前没吃过这样的螃蟹。”

“好。”十九拿起那半只螃蟹啃了起来，今日海鲜都冷了，朝霞便拿去回了一下锅，用了炒鸡的方法，味道比中午吃的清蒸螃蟹合他胃口。

朝霞默默从旁边的炕上拿起一个包袱，递给十九：“这是我和你爹给你收拾的，里头有换洗的鞋袜衣裳，还有些路上吃的干粮……”她说着说着，眼眶就有些泛红，声音也哽咽起来。儿子要去那刀兵凶险之地，叫她如何能不揪心。

“娘......”十九喊了一声，拉着朝霞的手小声保证道：“娘，我定不会让自己出事的。再说了，这里离边境那么近，大哥还说每次去草原换货都会去看我。”

他望着母亲担忧的双眼，没有提起下午遇到的徐家琐事。那点龌龊，他不放在心上，更不想说出来污了母亲的耳朵，徒增恶心。

“好，好，”朝霞连连点头，努力压下心头的酸涩，“那往后换货，我都让他们给你捎东西。你缺什么少什么，只管告诉他们一声，娘给你准备。”

“对，缺什么一定要说。”杨正先接过话头，看了一眼懵懂的杨老头，语重心长道，“总之，能少吃苦就少吃苦，遇事别逞强，知道不？”

杨老头似乎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眯着眼疑惑地问：“你们这都干啥呢？絮絮叨叨的……这次要去的地方，是不是挺凶险的？到底有多远哪？”

“爷爷，不远，就跟上次去换货的地方差不多。”十九温声安抚道，“就是这次待的时间可能长一点。”

杨老头叹了口气，浑浊的眼睛里满是忧虑：“外头乱啊……你爹娘不放心也是常情。他们啰嗦，你可别嫌烦哪。”

十九笑了，语气真挚：“怎么会呢？我爱听，一点都不嫌烦。”

晚饭散后，夏至捧着两本兵书过来递给十九：“十九哥，你等我！等我跟林爷爷把算数书著完，我就去军中寻你。到时与你并肩作战，定要把那北莽蛮子打得屁滚尿流！”

十九用力拍了拍夏至的肩膀，朗声道：“好！我等你！”

与十九住一屋的鱼儿听了，嚷道：“也等等我！等我学会骑马了，我也去找你！”

夏至忍俊不禁，伸手捏了捏鱼儿已经肉呼呼的脸颊：“你呀，马腿那么高，等你长大，我跟十九哥早把北莽赶出几百里地了！”

鱼儿的小脸立刻垮了下来，满是不服气。

十九看着鱼儿气鼓鼓的样子，仿佛看到了夏至小时候的模样，不由莞尔：“你跟你夏至哥哥小时候还真像。没事，将来要打的仗还多着呢，鱼儿可以慢慢长大。”

老五安顿好悦哥儿过来，递给十九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你那竹匕首上了战场肯定不行。这是我请秦师傅特意给你打的，拿着防身。”

十九郑重接过匕首：“好，多谢老五哥！恭喜你又要当爹了！”他话锋一转，带着一丝戏谑，“不过，你家王平安可得看好了。若是再欺负我家初三，我可不饶他。”

王平安被梁老夫郎惯得还真有点周小牛小时候的讨嫌样，就爱欺负比他小的娃娃。

老五爽朗一笑，拍着胸脯保证：“放心！他要是敢欺负初三，我第一个揍他！”

连一向对十九不服气的周小牛，也扭扭捏捏地送了东西过来，是请他娘帮忙做的一双护腕：“十九哥，你上了战场我也不服你！你等着我的，等我到了能从军的年纪，我就去找你！”

“手下败将。”十九故意挽起袖子，挑衅地看着他，“要不，趁现在再切磋一番？”

“哼！”周小牛脸一红，把护腕往他怀里狠狠一塞，转身就跑！开玩笑，以前和二柱联手还能勉强支撑，现在他一个人，哪敢招惹这个心狠手黑的家伙？

十九看着周小牛仓皇逃窜的背影，又低头瞧了瞧怀里那双针脚细密的护腕，笑着摇了摇头。

一时间，当初一同逃难到北凉府的乡亲们，得知十九要去从军，都纷纷送来了心意。东西五花八门，吃的、用的、穿的，堆满了炕头一角。

石头送的是一大包鱼肉松，这还是他特意托柏哥儿弄来的，目前也就蛋糕铺子有，旁处都见不到影子，也不知阿十都弄到哪儿去了。

最后，楚枫和李家叔侄商议完毕，带着夏初过来了。

楚枫将两个造型精巧的臂弩递给十九：“这是我和墨守易、张家兄弟一起琢磨出来的，可以绑缚在手腕上，当暗器用。”他详细讲解了臂弩的用法，又将另外一个递给十九，“这个你带给黎将军，遇到危机时也能防身。”

“好。”十九应道，收好两个臂弩，转向夏初，“小初哥，你......生宝宝时我不在家，千万要保重好身体。”

夏初还没来得及说话，一旁的楚枫抬脚就给了十九小腿一下，佯怒道：“你在不在家有什么关系？我的夫郎我的娃，自有我这当爹的看着，用得上你？”

十九被踢得后退了两步才站稳。

夏初在楚枫胳膊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巴掌，制止了他乱吃飞醋的行为，这才对十九温声道：“放心，我自己就是大夫，身边还有刘叔和玄素道长照应着，不会有事的。你安心去做你的事。”说完，他将手上的一个小包裹递给十九，“这是紫霄姐最近新做的一些风寒药、疗伤药，你带着路上备用。”

十九下意识先觑了一眼楚枫的脸色，才上前两步接过包袱，诚恳道：“谢谢小初哥。”

“谢谢小初哥——”楚枫刚被夏初拍了，正有点不高兴，此刻故意撇着嘴，学着十九的语气拖长了调子重复道。

夏初无奈地回头瞪了他一眼，才又对十九说：“听说明日你要送苍山县县令回去？那能否顺道送送在济世堂学医的一位小哥儿？他也是苍山县的，家中只有一位爷爷和老仆照料。若你能送他一程，也省得他家里人再跑一趟来接了。”

韩简方是济世堂第一个结业的学徒。他不仅跟着玄素道长学精了为孕妇保胎正胎的本事，跟夏初学会了针灸助产，还跟着刘长青学了几贴疗伤膏药的制法，更是毫无保留地将自家祖传的接骨疗伤法子也传给了众人。

“好。”十九爽快应下。

又是一番细细的嘱咐后，楚枫牵着夏初的手回了房。一进屋，他便径直往炕上一躺，长长吁了口气：“哎呀，这一天天的，真是忙不完的事啊！走得我腿都硬了。”

“我在简方那儿学了点舒缓筋骨的手法，让我来给你试试。”夏初说着坐到楚枫身侧，轻轻将他的一条小腿抬起，搁在自己腿上。

他修长的手指蕴着巧劲，在楚枫小腿的肌肉和穴位上恰到好处地按捏推揉。那手法既准又稳，带着点酸麻胀痛，却又奇异地让人筋骨舒展，楚枫忍不住“嘶哈”地叫唤出声，表情在酸爽中变换。

隔壁屋里，石头刚躺下，就听到他哥那奇奇怪怪的叫声，立刻坐起身想过去看看楚枫怎么了。脚还没落地，就被石老头一把拽住了脚弯：“大晚上的，你干啥去？”

“爷爷，您没听见我哥在那儿叫唤吗？”石头一脸担忧。

“他叫他的，关你什么事？”石老头说完，索性翻了个身，扯过棉被捂住耳朵，“睡觉！”

“真不去看看啊？听着怪惨的。”黑暗中，石头皱紧了眉头，忧心忡忡地猜测，“哥夫郎是不是又拿哥练针了？”

石老头在被子里没好气地给了他一脚：“你不睡，是不是也想试试那针的滋味？”

石头朝楚枫他们屋的方向投去一个充满歉意的眼神，果断躺下，学着他爷爷的样子，也将被子裹到头上捂紧。只在心里默默念叨：哥，辛苦你了！

捂着被子的石老头，忧心的却是另一桩事。石头还有一个多月就要成亲了，可看他这懵懵懂懂的样子，哪里像是开了窍？

唉，这傻小子，洞房花烛夜可怎么办？到底该怎么教他明白人事？愁人啊！石老头望着屋顶模糊的梁影，无声地叹了口气。

第二日，楚枫又起了一个大早，正准备去灶屋拿早饭。

路过石老头那屋，就听见里面窸窸窣窣的动静，推门一看，只见石老头正背对着他，在包袱里翻找着什么，动作透着点鬼祟。

“爷爷？您也这么早？”楚枫有些意外。

石老头显然吓了一跳，猛地直起身，手里攥着个用旧蓝布包得严严实实、四四方方的小包裹，脸上掠过一丝尴尬：“啊…你小子啊，起这么早？我…我找个东西。”

楚枫目光扫过他手里紧攥的布包，那形状厚度，瞧着倒像是本薄册子。

再看石老头那躲闪的眼神和微微泛红的耳根，楚枫一副了然模样，走过去拍着石老头肩膀道：“爷爷，你也才六十岁，比董三爷也大不了多少，你要是想找个老伴......”

石老头不等他说完，就一脚踢在他小腿上。

楚枫痛得“嘶”一声倒抽凉气。这腿昨日被夏初一番按捏，舒坦是舒坦，可今日起床肌肉就有些酸痛，被老头这么冷不丁一踢，他差点直接跪下去。

石老头嫌弃地瞥了他一眼：“虚成这样？”

楚枫捂着小腿坐到炕边，龇牙咧嘴地对石老头道：“等我跟夏初学会捏腿，到时给您试试看，您就知道滋味了。”

“你们......”石老头恍然，连声音都低了几分，“昨晚是在捏腿呀？”

“不然呢？”楚枫挑眉反问，带着点促狭的笑意。

石老头摸了摸鼻子，心虚地错开眼：“石头那傻小子，听你叫唤得跟杀猪似的，以为你挨针扎了。”

楚枫趁他错开眼的瞬间，突然闪电般一伸手，抢过了老头手上那个捂得严实的布包：“让我看看藏的啥好东西，神神秘秘的。”

石老头下意识伸手要去抢回来，却被楚枫敏捷地翻身挡在了身后。他动作一顿，转念一想：这小子都要当爹了，还有啥不能看的？便也由着他了，只是脸上有点挂不住。

楚枫一层层剥开那包得严严实实的蓝布，里面竟然还有两层！他忍不住嘀咕：“嗬，包得还挺严实，跟藏金元宝似的。”

直到他打开最后一层，不出所料，确实是一本书，或者说，一本册子更贴切——一本纸张发旧泛黄的画册，大概也就二十来页薄薄的样子。

画册封面上，两个粗犷直白的大字几乎要跳出来。

春画！

楚枫饶有兴致地翻看了两页，啧啧有声：“爷爷，您瞧瞧，这册子都快被翻烂了，边角都毛了，您这是看了多少遍啊？祖上传下来的宝贝？您老用得挺勤快？”

石老头老脸一红，又想给他一脚，但想到他腿还疼着，硬生生忍住了，没好气地低吼道：“放屁！这是正经祖上传下来的！你当初成亲，我忘了给你看。现在石头也快成亲了，还啥都不懂，跟个木头疙瘩似的，我这不就想拿给他看看，开开窍嘛！”

楚枫合上画册递还给石老头，深以为然地点点头，脸上却带着促狭的笑：“确实该拿给他看看！就他那榆木脑袋，成了亲估计只会跟夫郎盖一个被窝纯聊天，那多没意思，您说是不是？”

石老头被他这没脸没皮、直白露骨的话臊得不行：“你！你害不害臊的？这种话也挂在嘴边说！”

“这有啥害臊的？天经地义，人之常情嘛。”楚枫说得理直气壮，眼珠一转，带着点坏笑，又开始逗弄人老头，凑近了压低声音。

“爷爷，说真的，要不要我给您寻摸个老伴儿啊？也让她给您捏捏腿？我跟您说，那感觉……”他故意停顿，咂摸了两下嘴，摇了摇头，仿佛回味无穷，最后却促狭地补了一句。

“可疼了！”

“滚滚滚！”石老头被他臊得面红耳赤，一把抢过他手里的画册，像赶苍蝇似的挥手，“看见你就烦！赶紧端你的饭去！”

楚枫指着石老头通红的脸，一边倒退着往外走，一边还不忘嚷着打趣：“嘿！害羞了？您这是害羞了？是不是？哈哈哈……”

楚枫万万没想到，刚在屋里把石老头逗得面红耳赤，自己志得意满地溜达到灶屋，转头就被灶屋里几位给结结实实整害羞了。

他刚进门，蒋老夫郎就端着一碗黑乎乎的汤水递了过来，神色如常却不容拒绝：“这碗是给你的，你喝了再端初哥儿的那份回去。”

楚枫疑惑地接过来，凑近鼻子闻了闻，一股浓郁的药味混合着说不清的怪味直冲脑门。这哪里是汤，分明就是一碗药汁！

“小阿爷，这啥东西啊？怎么还有股怪味？闻着就不对劲。”

“你喝吧，对你没坏处。”蒋老夫郎没解释，只催促了一句，就转过身去忙活案板上的东西，一副不想细说的样子。

楚枫倒不是怕被下毒，但这汤（药）看着诡异，闻着更诡异，实在有点下不去嘴。他端着碗，眉头拧成了疙瘩。

蒋老夫郎见他端着碗愁眉苦脸，终于忍不住直接道破了：“喝吧，是你奶特意找刘大夫给你开的药，说是能清热降燥，对你好。”

“降燥？”楚枫更懵了，一头雾水，“我好端端的，干啥要喝这个降燥啊？”他感觉自己最近挺正常的，也没上火啊。

蒋老夫郎似乎觉得难以启齿，只含糊地敷衍道：“嗐，这不是看你一天到晚忙里忙外，太劳累容易上火吗？喝点药预防着点。”

旁边的梁老夫郎性子更直，对子嗣一事更是看重，实在忍不住，接过话头直言道：“你们年轻人火气是旺，这我们都懂。可你家初哥儿如今还怀着身子呢，这可是顶顶要紧的时候！你…你得顾惜着他点，可不能太闹腾，由着性子胡来！实在不行，听我的，分房睡几个月，忍忍就过去了！为了孩子……”

楚枫：“……” 他端着药碗，整个人都石化了。这都哪跟哪啊？闹腾？分房睡？他感觉自己比窦娥还冤！

这时，李老太也走了进来，看见楚枫还捧着碗没喝，虎着脸道：“赶紧喝，趁热！磨蹭什么？这可是好东西，对你身体有好处！”语气斩钉截铁。

“奶……”楚枫委屈得不行，感觉百口莫辩，“我跟夏初……我们……”他张了张嘴，后面的话却卡在了喉咙里。

算了！楚枫心一横，仰起头，屏住呼吸，咕嘟咕嘟几口就把那碗味道古怪的药汤灌了下去。

难道要他当着几位老人家的面大声嚷嚷，说自己从正月十五到现在都没跟夏初亲近过吗？他楚枫脸皮厚是不假，可这话要是传出去，让夏初知道了，他那小夫郎肯定得臊得几天不敢见人！

李老太接过他喝空的碗，看着他一脸憋屈又无奈的样子，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压低声音，带着点过来人的尴尬提醒道：“奶知道你们年轻……嗯……感情好。但这庄子上人多，屋子挨得近，晚上……那动静……还是尽量小点。”

楚枫终于彻底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敢情昨晚夏初给他捏腿时，他因为酸爽忍不住叫唤了几声，竟然被长辈们听到误会成……！

一股热血“噌”地冲上脑门，楚枫再也忍不住了，声音猛地拔高，几乎是嚷了出来：“奶奶！你们想哪儿去了？！昨晚是夏初在给我捏腿！捏腿！捏太疼我才喊了几声！我俩啥也没干！”

他难得的急红了脸。

“你嚷嚷啥？！”李老太被他突然抬高的嗓门儿吓了一跳，反应过来他吼的是什么内容后，老脸也瞬间挂不住了，尴尬地咳了两声，赶紧摆摆手，“好了好了！知道了知道了！捏腿就捏腿，吼那么大声做什么？以后……咳，别晚上捏腿了！吵吵嚷嚷的，吵得人睡不着！”

楚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