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烟火录 第108章 第 108 章

正月十六，去边境换货的队伍出发了，阿十给楚枫匀了三车货，楚枫却带上了送货队的所有人，一是第一次去，多带些人手保障安全，二是让大家都去熟悉一下，往后肯定会长跑这条路线。

刘子明和孙奇也在其中。刘子明是跟着去熟悉锻炼，孙奇则是跟着去看看草原有什么可以换的药材。

王府则带了十辆车的货物，阿十亲自带队，江海等人随行，阿玖留在府城坐镇，安排开年的一应事宜。

阿十和楚枫骑马并行，前面是石头、十九和江海开道，后头是孙奇、老五等人赶着满载货物的马车缓缓前行，车轮撵过带着冰渣的泥土地，吱吱呀呀的。

阿十看着路两旁已经有化冻迹象的土地，感叹道：“我迫不及待想看看这些地都长出庄稼是何等景象了。”

“一旦开工，一切便指日可待。”楚枫接过话头，“现下世子若是方便，不妨与我说说如今边境局势。”

“有啥不方便的？”阿十爽快道：“如今你算是我的人，我本就该告知你这些，有些事我还想听听你建议呢。”

楚枫下意识想反驳一句，我啥时候就成你的人了？说话别这么有歧义啊，想想还是算了，不跟上位者抠字眼为好。

阿十见他未接话，便自行讲解起来，“如今北莽有五个大部落，统领着草原上几十个小部落，这五个部落又分了两派，有两个部落与北凉府并无交际，他们在北莽南部，这个暂时不用担忧，咱们目前要警惕的是北莽东边这三个部落，土扈特部、喀喇部和巴虎部。”

“这三个部落大概有十几万人口，人口虽不多，但男女老幼都极善骑射，凶狠无比，而土扈特部是其中实力最强的，边境战事都是由这个部落在主导，咱们这次去交易要遇到的就是土扈特部的二王子，朝鲁。”

“二王子？还有大的？”楚枫问。

阿十点头：“大王子伊勒德目前在边境统军，镇北军要对付的，就是他带领的三万草原骑兵。”

楚枫听到此处震惊地脱口而出：“镇北军十万大军镇守边境，就为了阻挡这三万人？”

“你以为这是易事？”阿十翻了个白眼才道：“镇北军早不是几十年前那战无不胜的雄狮了，如今镇北军统帅都是能守则守，守够五年不出事就算功德圆满。”

想到这些年朝廷派来的那些将军，阿十忍不住骂了一句：“一群战意全无窝囊废。”

“永隆内乱的消息传到北莽，他们肯定会伺机而动，那这边境还能守得住吗？”楚枫不免有些担忧，心说：你可要给点力呀，别自己一伙人好不容易逃到这里，结果却成了千里送人头。

“北莽若真要大举进攻，也需要筹备些时日，所以这次前去边境交易，我还有一事需要你帮我出谋划策。”阿十道。

“何事？”楚枫问。

阿十神色严肃的看向楚枫：“我们要趁着这个时候，掌握所有镇北军兵权，如此才能抵抗住他们的进攻。”

“你还未掌握镇北军兵权？”楚枫讶然，这次是真没忍住吐槽：“你这十几年都在忙活啥？做好人好事呀？

阿十被楚枫说得脑门青筋直跳，臭着脸道：“你以为掌握兵权那么容易？这些年我们能掌握一半人已是千难万险。”

楚枫见他面色难看，立即换上副理解表情：“那倒也是，十万人，还要在朝廷派遣的将军眼皮子底下悄悄收拢，确实不易。”

阿十听他这么说，神色才好了点，忍不住倒苦水，“这些年定北王府往镇北军安插了几千人，最后只有十几人做到了将领，最大的也就一个左都尉，就这还是沾了祖上的光。”

楚枫听到这里，心中不禁有些感慨，这王府世子也是太难了，处处都要算计。

“那如今你打算怎么做？”楚枫问。

阿十眼中闪过一抹狠厉，“这次我要借着朝堂内乱，将朝廷派来的将军架空，顺势收拢所有兵权。”

“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楚枫问。

“在咱们掌握所有兵权前不能杀，容易引起军中骚乱，”阿十道：“再说了，万一传回京都，皇后脑子一抽将镇北军调，那就真乱套了。”

楚枫心说还好，阿十不是个莽撞的蠢人，跟自己来北凉府之前设想的一样，“所以，你打算如何架空将军？”

“这就是我想请你帮我谋划的事了，你帮我想个又快又好的法子。”阿十道。

楚枫想了想问：“镇北军中现在有哪些势力？”

阿十闻言便一一与楚枫说明了镇北军中势力。

“现在的将军蔡显是三年前接管镇北军的，他与东林世家走得极近，算是太子一党，镇北军中右都尉是他带来的旧部，前都尉是他提拔上来的，这二人算是他的人。”

“与他同来接手镇北军的还有一个掌使，叫陈晦，这是个文官，管军中政务，与蔡显在军中相互制约，这人也是夏侯睿暗中派来的监军。他虽与蔡显不合，但与我们也不是一路人。”

“还有一个护军将军，叫岳倾戈，也是朝廷派来的，此人为人刚直，若无真正能打动他的理由，不会选择站队任何一方，后都尉对他很是敬重，算是他的人。”

阿十说完看向楚枫：“还有一个左都尉，是我们的人，也是我的岳父，黎濯。他在军中近三十年，虽然只是左都尉，但向下结交了很多小将领，如今镇北军中有一半将士能听他调遣。”

楚枫听到这里有些讶然，下意识就想到阿十与黎希悦不慕，难道是因政治联姻的原因？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你刚才只说让我帮你出主意架空镇北将军，这意思是陈晦与岳倾戈这两方你已有打算？”

阿十闻言先笑着夸了一句，“你果然心思敏捷。”随后才解释道，“陈晦不过是文官，夏侯睿都死了，无人为他撑腰，他手上也无可用之人，所以直接杀了便是。”

“至于岳倾戈嘛，”阿十目光望向远方，眯了眯眼，“他是个好将领，架空蔡显后，我打算让他暂时统领镇北军对抗北莽。”

“你既说他为人刚直，会被这点权势诱惑？”楚枫说着挑了挑眉，“没有那么简单吧？”

“你这心思太敏捷也不好，”阿十手指点了点楚枫方向，调侃道：“你忘记你以前说过的话了？知道越多，死的越早。”

“那你当我没问。”楚枫从善如流的改了口。心说你小子这还没当上皇帝呢，就让我体验伴君如伴虎了？

阿十像是想到什么沉重之事，长叹一声才道：“不是我不跟你说，是此事还不能说，待局势明朗后你自会知晓。”说完话锋一转，“现在还是来说说你对架空蔡显这事有什么想法吧。”

楚枫自己没有什么争权夺势的经历，但这并不妨碍他出主意，毕竟有颗被数据时代洗礼过的脑子，他在脑中梳理后便提出建议：“我觉得可以先从他身边那两个前都尉和右都尉入手，先剪去他的爪牙，让他无人可用，逐一击破后你让蔡显生一场起不来床的病，就算漏洞百出，也无人为他查明原由了。”

阿十颔首，“那如何入手，你细说说。”

“他俩就没什么缺点把柄落在你们手上吗？”楚枫问。

阿十想了想，“都是些好酒色的小癖好，不足以革职砍头。”

楚枫语气随意道：“那就给他们搞点事，制造点内部矛盾，借刀杀人，暗中通敌啥的，三十六计你随便选两样就处理了。”他说得轻巧，但阿十还真听进去了。

“借刀杀人？”阿十嘴角扯出一抹笑，“这个可行，正好咱们要去地下互市，朝鲁那小子这次肯定会暗中使绊子，那我们就用他的手，帮忙解决一个。”

阿十说完喊了前面的江海，一通吩咐，江海便下去了，随后就有一名护卫脱离了送货队伍。

去草原换货的人走后，夏初便随黎希悦一起去了娘娘宫，黎希悦吩咐水仙与蛮儿在山下等候，她与夏初上了山。

过了正月十五，娘娘宫也没什么香客，一路行来只遇到几个道长。

他们与黎希悦像是很熟，没有叫她世子妃，也没有叫她名字，而是亲热的唤她“小虎妞”。

待那些道长走过了，黎希悦才有些不好意思的对夏初解释道：“我小名叫虎妞。”

这小名让夏初不得不想起那只叫虎崽的黄狸奴，但也不好意思问这两个名字有什么联系，只道：“挺好听的。”

黎希悦点头“嗯”了一声，两人便未再就此多言。

二人径直去了后山的神医殿，还未到地方，就远远看到玄素在清扫神医殿台阶上雪融后的冰水，虎崽则蹲在神医坟前的石碑上晒太阳。

黎希悦人还未到声先至，扯着嗓子脆生生的喊了声：“娘。”

吓得虎崽一个弹跳，从石碑上摔了下来，再从地上爬起来时，肚皮上的毛已经染上几绺水痕。

黎希悦看到虎崽那狼狈样，笑着骂了句“傻猫”，便快步向玄素跑去。

虎崽望着黎希悦背影，凶巴巴的喵呜了两声，转头抬脸看向夏初，又软软的喵呜了一声。

夏初弯腰抄起虎崽，用手揩干它肚子上水痕后，重新放回了石碑上，随后摸了摸虎崽脑袋，说了句，“乖，下次给你带蛋糕。”便跟上了黎希悦的脚步，向玄素走去。

玄素听到黎希悦声音，心说怎么又上山来了，转过头才看到来的不止女儿一人，待看清来人是谁后，脸上那点嫌弃换成了温和笑脸。

黎希悦见了不满道：“娘，你这变脸也太快了。”

“我脸变得再快，也没你上山速度快，这才回去几日，你怎么又来了？攸宁也不年轻了，你没事就帮她分摊一下王府内务，别成天乱跑。”玄素道。

玄素口中的攸宁是阿十和阿玖的母亲，与玄素是闺中密友。

“王府缩减开支，没有那么多内务要处理。”黎希悦顺手接过玄素手上的扫帚，打扫起来，“我今日是陪夏初来找你的。”

夏初这才行至母女二人跟前，拱手对玄素行礼，“冒昧前来打扰，失礼之处还望道长见谅。”

玄素还了个道士礼才道：“信士多礼，请随我去客室饮杯热茶。”

“有劳道长。”夏初今日要说正事，还是要坐下细谈才好，便没有推拒。

玄素正要带着夏初往客室走，想起什么又顿下脚步，侧身对还在扫地的黎希悦道：“你既接了扫帚，就将台阶雪水扫净再过来吧。”

“好，知道了。”黎希悦好脾气的应了，完全没有在阿十面前那蛮横跋扈模样。

夏初见状对黎希悦抱歉一笑：“那希悦，我先随道长去客室泡好茶等你。”

黎希悦对夏初挥了挥手：“去吧，让我娘拿好茶。”

二人便并行着往神医殿侧后方的客室行去，走出几步玄素才道：“她从小军中长大，说话行事如男子一般，让夏夫郎见笑了。”

“道长过谦了，希悦性格爽朗，做事豁达，最难得的是，她还有颗济世救人的善心。”夏初语气真诚。

见识过徐家夫人那种仗势欺人的，再看黎希悦简直就是一股清流，势力与实力兼备，为人却平易随和，难能可贵。

说话间已经到了客室，夏初上前两步为玄素掀开门帘，玄素道了声谢率先抬步进去，夏初才放下门帘跟着进了屋。

玄素指了指桌边圆凳，“夏夫郎先坐。”

夏初听话的坐到了桌边，玄素一边从旁边置物架上拿茶叶，一边接着刚才的话，笑道：“她呀，就是野丫头一个，被你夸成这样，我都不知是不是在说她。”

“我说的是实话，”夏初说着话站起身，很有眼力见的从屋里火炉上提了温着的水放到桌上，等着玄素拿茶叶过来泡茶，“我虽到这里才认识她，但与济世堂打交道有好几年了，遇到灾年济世堂都开设义诊，为百姓施药，这如何能作假？”

玄素拿了个装茶叶的木盒坐到桌边，一边泡茶一边道：“那是祖上传下来的规矩，怎能算作她的功德。”

“也要当家的人心存善念，这规矩才能传上百年而不断，是曲家祖上功德，也是后人的功德。”夏初道。

玄素抬眼看了看夏初，轻声道：“济世堂也是受祖上荫蔽，只是不知还能存于这世间多久。”

夏初提壶将玄素刚才泡好的茶倒了两杯，递上一杯到玄素面前，才开始说明自己今日来意：“我今日前来有一个不情之请，还请道长不要怪我唐突开口。”

玄素接过茶杯饮了一口才道：“信士何须如此客气，你有话直说便可。”

夏初便将在济世堂开设生育门诊之事说了，最后道：“听希悦说您善医术，尤其是对妇幼之症极为精通，”说着站起身对玄素深躬到地，“夏初为北凉府妇幼恳请道长下山坐诊。”

玄素有一瞬间的怔然，听到夏初他们要在济世堂开设生育门诊，还要培养大量的妇人夫郎行医，她开始觉得震撼，后有有些欣慰，欣慰于黎希悦有此觉悟，如今夏初如此郑重的请自己下山,她却不肯答应。

玄素抬手扶起夏初道：“我已多年不为人看病，早已生疏...”

夏初直起身刚想说几句，就听黎希悦声音从门口传来：“娘，你虽多年未给人治病，但医书从未离手，怎会生疏？”她说着话，人已经几步走到近前，手挽上了她娘胳膊，“再说了，你不看诊，那下山去教导那些女子哥儿总可以吧？”

玄素瞥了一眼黎希悦：“这是你的主意？”

黎希悦被拆穿调皮的吐了吐舌头，“生育门诊太缺人手，我们没法子才想请您下山帮忙。”

“希悦说得对，”夏初在旁帮腔，“我虽在村里为妇人夫郎接过几年生，但要医治病症，学识尚有不足，”说着他语带犹豫问，“只是，不知请道长将曲家医术传授给外人，是否太过冒昧？”

“有啥冒昧的？”黎希悦浑不在意道：“连刘大夫都知道医者不藏私，我家老祖宗都被供奉成神明了，怎会这点格局都没有？”

玄素也道：“曲家医术自然没啥不可外传的，只是我已出家，不再过问俗世之事...”

“道长此言差矣，”夏初打断道：“我虽不懂修行，但我听到过很多对神明的祈求，世人有难，神明慈悲，尚且能下凡一救，如今北凉府难民众多，道长又擅岐黄之术，自然也可下山济世。”

“娘，您在山上抄经祈福二十多年了，心中所求若能实现...”黎希悦说着，见她娘脸上又浮起悲伤之色，立即转了话头，“哎呀，道医本就是一家，你修行不一定非要在这娘娘宫住着嘛，你去济世堂也可以修行。”最后她撇着嘴补了一句，“难不成修行，修的是这山头不成？”

玄素闻言在女儿胳膊上拍了一巴掌，责备道：“胡说些什么？”

黎希悦被打，小声嘀咕了一句：“本来就是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