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另一边的殿内,韩凛拉好衣襟,唤了承喜进来。
让他去准备沐浴的应用之物。
待其领命退下后,韩凛望着窗外的月色,喃喃了一句“韩冶”。
这孩子,还和从前一样吗……
在这样地惦念里,三日之期转瞬即到。
这一天,秦川早早地从府里出来 ,直奔淳王王府而去。
问过看门的小厮,得知韩冶并未外出后,他便不等人通禀就跟着进了院子。
正巧看见韩冶正在廊下,自己和自己对弈,神情专注、颇为认真。
秦川不忍心打扰他,只挥了挥手,让跟来的小厮退下。
自己则悄无声息地,在韩冶背后看得起劲儿。
可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韩冶连眉毛都拧成了麻花。
却仍不见他下手去破局。
“喏!放这儿!”
秦川终于是忍不住了,抬手在棋盘上指出个位置。
这一声倒把韩冶吓够呛,回头就吼。
“谁啊!这么败兴!”
等看清楚是秦川,才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是、是秦大哥啊……你来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怪我刚才冒失了。”
“看你专心,就没让人打扰。本以为是什么玲珑棋局,结果就这你还得想半天?”
秦川也是不客气,顺口出言打趣。
“害,我本来就不擅长这个!这不前些日子差点惹下大祸,才想起可以用这个来磨磨性子。”
韩冶笑道。
“说起这个……正好,跟我出去见个人,顺便吃顿饭。”
“我不去,哪有那闲工夫?我还要在家看书下棋呢!”
韩冶想都不想就拒绝,属实在秦川意料之外。
“行,你不去就算了!我就一个人回去告诉你皇兄,他这个弟弟不肯赏脸,架子又大,我可请不动!”
秦川说着,就要往门外走。
“哎哎哎……”
一叠声地呼唤后,韩冶连忙跑上去拉住秦川问:
“你刚才说什么?皇兄?皇兄要约我吃饭?我去,我去去去!”
秦川停下步子,一副乐不可支的样子。
“是啊,你皇兄要请你吃饭!现下,正在杯莫停饭庄等着呢!”
“你怎么不早说?咱们走!咱们现在就走!”
韩冶一脸雀跃,扔下秦川,就自顾自地往前跑去。
可还没奔出几步,就又止了动作,回头道:
“秦大哥,你等我一下啊!我去拿个东西,回来咱们就动身!”
说着,便朝后堂跑去。
秦川挠了挠头,看着他跑远的方向心想。
“这风风火火的性子,还是没变啊……”
说完,又想起那晚韩凛的话,不禁有些犯嘀咕。
他……应该不会……再像那样缠着韩凛了吧?
也就是一个愣神的时间,韩冶便折返回来。
手里多了个一尺多长的木盒,口中急道:“快走快走,咱们这就出发!”
“拿的什么啊?”秦川伸手就想去掏。
韩冶眼疾手快,忙把盒子护在怀内说:“哎,你不能碰,这可是我的宝贝!”
其实,秦川并不是真想看里面的东西,只是想要逗他而已。
可看韩冶那宝贝的样子,估计此物八成和韩凛有关。
“唉……”一声叹息,被无声地吐出。
秦川预感,这顿饭自己怕是很难压制住火气。
一路上,韩冶就没停点儿地,催促秦川快些走。
照理说,秦川是个常年习武之人,脚步上岂会慢过一个养尊处优的王爷?
可纵使如此,韩冶依然催他道:
“秦大哥,你倒是快点儿啊!感情等着的不是你!”
语气里,还颇有为他皇兄鸣不平的意思。
秦川看着韩冶在前面小跑似地走,双手死死抱着木盒贴在胸前。
衣袂飞扬处,尽显少年的阳光活力。
其实,韩冶长得,是有两三分像韩凛的。
毕竟是同父的兄弟,这是自然的。
只是他一双眼睛又大又亮,天生带着单纯的孩子气,眨眨眼就暴露了心思。
提到眼睛,秦川又不自觉地想起韩凛眉宇间的风情。
说起来,韩凛的眼睛,并不是那种多情的桃花眼,反而更像是杏眼。
算不上特别大,但水灵灵的,犹如两颗明珠嵌在脸上。
使得整个人很亮堂、很精神。
双眼皮并不是特别深,而是一道沟壑斜斜向里、向下,越来越窄。
微眯起来时,更显得狡黠诱人。
就在秦川的心又因那双眼而悸动时,韩冶的催促又到了。
“哎呀秦大哥,你就不能再走快些吗?还前将军呢,这点儿脚力都没有!”
秦川苦笑着摇头,干脆也小跑起来,死死咬住韩冶的速度。
似乎是对这次的提速很满意,韩冶头都不回地继续往前赶。
只不过,到现在他都没发现,两人原本完全可以备车出来的!
韩冶走得急没想到,秦川竟然也没提。根本就是故意逗他,让他着急。
走着走着,秦川忽然停下脚步,看着依旧闷头向前冲的韩冶。
等走出去差不多两三丈远时,才开口唤他,“哎,你要去哪儿啊?”
“去杯莫停啊,不是你说的吗?”韩冶住了脚,火急火燎地喊道。
秦川乐得直拍手,又指指上方的牌匾,大声道:“你自己看看这是哪儿!”
韩冶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黑色匾额上赫然三个金灿灿的大字“杯莫停”。
书法考究,俊逸潇洒。
“哎呀,你不早叫我一声,差点就走过了。”
韩冶走回秦川身边,路过时还故意蹭了他一下。
秦川挠挠头,正想着有这孩子在,今天该如何收场。
就听见店小二,那特意得热络与麻利之声。
“哟,二位爷里边儿请!今儿想用点儿什么,小的我伺候您!”
“呃……”韩冶一下子梗住了,支吾道:“我们和人约好了,就在……在……”
他转头向秦川,“秦大哥,我们去哪间啊?”
秦川简直服了他,这么简单的问题都想不出该怎么问。
可见现在脑子里除了“皇兄”,什么都没了。
秦川上前一步道:“我们是和韩公子约好的,应该是提前订的雅间。”
“哦,韩公子啊!”小二的笑容明显更灿烂了。
原来,二人口中的韩公子,半个时辰前就到了。
店家看他相貌俊秀非常,衣着又不俗,叮嘱小二要多上点儿心。
没想到那韩公子举手投足间,都尽显富贵气象,出手也大方。
不仅包了雅间,点下各式招牌菜,还特意打赏了自己一块银锭子。
这不,现下一听此二位是和韩公子有约,他才笑得如此开怀。
“韩公子在金樽居,小的这就带两位上去!”
说着,便躬身弯腰在旁引导,一路领着二人来到了三楼。
“金樽居”乃是杯莫停内最好的雅间。
房间布置典雅精心不说,光墙上的名人字画就价值不菲。
空间又大,整个三楼只设了这一处房间。
本就是专为达官贵人们饮酒作乐、来往谈生意用的。
先前,很少接待五位以下的客人。
谁让只是包下“金樽居”,就要花不少银两呢?
可谁知,今日那韩公子一来,他身旁的老管家就搁下银票,指明要去“金樽居”。
掌柜一看数目,别说只要个雅间。
就是让杯莫停今天关张,只伺候这一桌,都是使不了的钱。
到达三楼后,小二上去敲了敲门,满脸堆笑地往里回道:“公子,您的朋友到了!”
秦川看着小二的脸,只觉他的笑声里,都能抖落出几串钱。
随即从身上摸出块银子,递给他说:
“不用麻烦了!过会儿上菜也不用太多人,我们想好好说会儿话。”
“得嘞!”小二没想到这等好事,一天内竟会碰到两次。
点头哈腰地接过银子,赶紧闪身下了楼。
这边孙著听到回禀,便开了门。
见到韩冶和秦川二人,笑着行过礼后就让进了屋,他自己则在门口留守。
“皇兄!”韩凛这边还没见着人影,就已经听到了这急切的呼唤。
紧接着,一道黑影闪过,径直扑向了自己。
韩冶用手臂死死箍住韩凛的脖子,左右晃悠起来。
全然没有多年生疏后再聚得尴尬,反倒像是兄长出了趟远门,现在正巧回来罢了。
“皇兄,你等急了吧?都是秦大哥,走得太慢了!”
韩冶拉了把椅子坐到韩凛身边。
身体一侧紧紧挨着,仿佛是怕谁忽然插手,要拆散他们似的。
秦川瞥了他一眼,无奈笑笑,自己挪动了右边的椅子,靠着韩凛另一边坐下。
到了杯茶说:
“要不是我提醒你,你都走到城门口去了,还好意思说!”
韩冶朝秦川吐了吐舌头,接着又盯着韩凛道:
“皇兄,你别听他乱讲,我是一时高兴才走过了!”
说着,绽开一个大大的笑脸,对着韩凛。
韩凛自这俩人进屋开始,就没能插得上话。
他甚至有些恍惚,以为时光倒流了。
要不是韩冶比以前长高了许多,秦川与自己又比曾经亲昵。
他真的会怀疑,中间的许多年都只是一场痴梦。
谁让他们三个以前就是这样——
韩凛在中间,走到哪韩冶就跟到哪。
跟不上了,就拉衣服扯袖子,真的就差坐地上抱大腿了。
而秦川就在另一侧,和韩冶斗嘴斗得上气不接下气。
自己除了忍受他们得幼稚和聒噪,还要耐心调停劝和,当真累身累心。
然而,在当年看来头疼的事,现在却只余下感动。
韩凛感动于韩冶对自己的赤诚,跨越了那样长的时间,那样多的事情,依旧崭新如初。
想到这里,韩凛笑了,笑得很温柔、很慈爱。
他边斟茶,边轻声细语地对韩冶说:“一路累了吧?快喝口茶歇歇!”
韩冶高兴地一饮而尽,喝完后嘴巴张得老大,一点儿都没个王孙公子的形象。
然后猛地起身往桌边一趴,拿过木盒,就举到韩凛了面前。
“皇兄,这个是送你的!你快打开看看!”说着,一把将木盒塞进了韩凛手中。
韩凛有些疑惑地看了秦川一眼。
秦川也只是摇摇头,表示并不知道详情。
看皇兄没有马上要打开的意思,韩冶索性就着韩凛的手,自己将木盒的盖子拉了下来。
映入众人眼帘的,是一个木雕的虎。
造型生动灵巧,伸爪拱背的姿势亦是活灵活现。
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很是威武的样子。
只是细节处还稍显稚嫩,看得出反复雕琢加工的痕迹。
“这是……”
韩凛感觉似有什么记忆被唤醒了,可一时又难以把握。
“这是那年你生日时,我许给你的礼物啊!”
韩冶丝毫不在乎气氛的凝滞,大剌剌道:
“那年你生日前,我正为给送你点儿什么犯愁。结果皇兄你说,我平时就喜欢雕木头,干脆让我自己雕一个礼物送给你。”
韩冶指着木盒中的老虎雕像,继续说:
“这不,我就没日没夜地雕,最后选了个最好的老虎送给你!”
他这么一说,不仅是韩凛,连秦川也想起来了。
那应该是他们记忆里,最后一段无忧无虑的日子。
说完那话不多久,朝堂上就开始有人提出早立国本,接着便掀起了一场夺嫡的腥风血雨。
原本,韩凛无意掺和其中。
只因长久以来的天资聪慧、德才兼备,让他早已成了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之下,他的母亲首先被牵连。
三尺白绫荡悠悠,带走的不仅是一抹香魂,更是韩凛的天真……
而韩冶这件再未送出的礼物,连同韩凛的悲悯之心。
都被埋葬在岁月的乱葬岗里,以为再无机会重见天日。
却不料,机缘巧合之下,韩凛重拾了信任与真诚。
又在今天,收到了时隔多年的心意。
只见他将那虎的雕像拿起来,放在手中,珍而重之地缓缓抚摸起来。
看着上面一道道稚拙的刻痕,韩凛想起了他们的曾经,和韩冶那张肉嘟嘟的小脸。
不禁笑出声来。
“难为你还记得!回去我一定把它摆在书桌上……”
韩凛的语气温柔到近乎颤抖。
如春雨润物、冬雪覆花。
秦川也被韩冶的有心之举打动了。
他看着面前的兄弟两人,是真心为他们的重修旧好而欣慰。
只不过在韩冶心里,他与自己的皇兄从未疏远过。
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登基后的韩凛,仍旧不肯来找自己。
可他始终坚信,皇兄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自己只需要相信他,等着他就好。
还好,这一天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