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
“储将军!”
两声急切呼唤伴着单膝行礼的姿势,同时撞开了储陈眼睛跟耳朵。
他赶忙起身,自四敞大开的门内走出,面上带着急色。
外头天早已黑透了,瞧不见星星,也瞅不见月亮。
好在对面两人身后,跟着不少举火把的差役。
将这方不大小院儿,照了个亮亮堂堂。
只消一眼便看得出,此地并非寻常军营或者驿站。
公务在身却下榻如此地方,显然也不是储陈平日习惯。
可他心里头悬着的事儿太大。
尘埃落定前,储陈还不想大张旗鼓,搞到人尽皆知。
无奈之下,只得以隐蔽形式暂居盛棠城内,为的就是等眼前这队回来交差。
顾不上任何客套,他一把拉起地上两名兵士。
旋即问道:“人呢?找着没有?”
“禀、禀将军,找、找着了……上头让我们先回、回来报信……”
或许是过于激动,令储陈自动忽略了,对方言辞中的支吾与闪躲。
“找着就好!找着就好!”拧了好几天的眉头骤然散开,语气里甚至蒙上了热切。
“快把人带上来!记住要客客气气的,他们可不是犯人!”惊喜褪去,少年声音有些忐忑。
一面拍着对面肩膀,一面抿着嘴,以此镇定心神。
“回将、将军,人是找着了……可、可这……”旁边另一名兵士欲抱拳禀告。
没说两句就低下头去,不敢再看储陈。
起初异样,现在才袭上心头。
才刚疏解的剑眉,又一次蹙了起来。
不等疑问冲出唇齿,马蹄伴着车轮碾过的声音,就如刀锋刮过储陈脊背。
令他没来由地打了个寒战。
两名兵丁口中的“上头”,在院儿前勒停了马,落地便是一阵笑。
往常听来再寻常不过的动静,此刻却总觉得刺耳。
好像夜半更深,攀在檐上的夜猫子。
“将军,事儿都办妥了!这下您跟太师总算能安心了,哈哈哈哈哈!”
来人一面乐一面跨进院子,正巧拦住往外走的储陈。
虽跟他人一样口称“将军”,脸上却无半分谦恭拘谨,想来定是熟识旧交。
“孙大哥辛苦了!”听其语气,对来人亦是谦逊有加。
愣是按住心内躁动,说了句场面话。
这一时耽搁,落在后头的两个也跟了上来。
只是看身形,并不十分情愿。
四人汇集一处,齐齐迈出门去。
然而仅仅一眼,储陈就惊得倒吸一口凉气。
巷子口哪有什么被擒住的可疑之人?
有的只是两辆板儿车,上头平平整整躺着三具冰冷尸身。
储陈的呼吸停止了。
心脏疯狂捶砸着胸口,撕扯出耳中一大片嗡鸣。
来不及诘问更来不及发怒,他跌撞着朝那几具尸首走去。
挪动步子时双腿全然没了知觉,仅剩些小麻点儿聚在脚底。
跟随步伐渐渐游走至全身,直到给血上了冻。
三人身体早已僵硬,冷邦邦杵在木板上。
面上皆盖着黑布,看不见原本样子。
循着过往记忆,储陈很快找到了相似身形。
他指了指单独躺着的那个,说了句:“撩起来。”
声音又干又低,像把快要烧完的柴。
“是!”赶车之人抱拳领命,半点儿停顿没有地掀开黑布。
在对方面容露出一角时,储陈心里恐惧随之达到顶点。
此时此刻,他多怕这底下蒙着的,是那张仅有一面之缘却始终无法忘怀的脸。
只不过,陌生眉眼了无生气,点染着干涸的陈旧血迹,还是让他暗暗松了口气。
“不……不是他,不是他……谢天谢地,不是他……”
跟着侥幸一起涌上头顶的,分明还有些其他东西。
这个只在脑子里打过个转儿的念头,迫使储陈恢复了神智。
下一秒就令其悔恨羞愧到,近乎砸烂拳头。
“不是他,便可以白死了吗……”储陈扪心自问。
一字一句犹如拿刀,从身上往下剜肉。
究竟是谁给了自己如此权力,将性命划分得这般简单随意?
认识的,就担心就害怕。
不认识的,就可以对着遗体庆幸。
简直狼心狗肺、天良丧尽。
年轻人冷下脸。
那样子叫手底下看了,无不汗毛倒竖,两股战战。
印象中,储将军虽治军严谨、带兵严厉,却从不以势压人。
便是其亲自率领的青羽军中,亦从未听闻苛待欺辱等事。
就更别提当着这么多人,当众甩脸子了。
稍作停顿后,储陈将头转至另一辆车上,抬手示意掀开盖布。
待看清其余两副样貌,才走过去帮几人重新遮好面部。
动作很轻,像是不愿打扰他们安歇。
“是谁下的命令,站出来。”他背对着众人。
嗓门不算大,语调也没有任何起伏。
见久无回应,储陈又沉下声说了一遍:“谁下的追杀令,自己站出来。”
末了,还能听到牙齿撕咬与摩擦的声响。
“是我!”前头姓孙那人迈出一步,说得理直气壮,半点儿心虚没有。
不知是仗着自己颇有资历,还是以为对方不过寻常一问。
“太师跟我皆命活捉,以备后续审问,你怎敢篡改军令,妄开杀戒?”储陈依旧没有回头,兀自对着面前虚空发问。
“是你们行踪被发现,迫不得已动的手?”询问声很淡,可好歹有了丝变化。
“不是,一路上他们都没发现。”姓孙的紧跟其后回答,语气与前番别无二致。
“那是抓捕时,他们拼死抵抗、拒不合作?”储陈再问,音调较之先前又扬上去一点儿。
“没有,解决他们没费什么劲儿。”姓孙的还是那般波澜不惊。
“那为什么要这么做……”昂扬后重归死寂的压迫力,果然更大了。
何况储陈这句根本不像盘问,反倒像在自言自语。
姓孙的这才觉出不对,话语亦不似方才利落铿锵。
却仍不依不饶,俨然一副混不吝的无赖样儿。
“不管他们是不是中州派去云溪的密使,死了一了百了!”他攥着拳头,越说越激奋。
“若是真的,死人反正不能复命,这局咱们就算赢了!”
“若是假的,不过区区三条贱命!宁杀错不放过,也不算冤枉了他们!”
接下来一幕,在场之人都没能看清。
只来得及瞧见一道寒光,随同储陈转身环过到弧线。
跟着便是什么东西落地的声响,连同飞溅出的鲜艳温热。
孙姓军官前一刻还在大放厥词,后一秒就仰躺着栽倒下去。
尸身扑在地上,发出声沉闷钝响。
头颅滚到车轮下,合不上的眼里闪烁着迷茫。
“滥杀无辜者,当以命抵罪。”看都没看那人一眼,储陈甩甩刃上沾着的血,反手收刀入鞘。
“动手的还有谁,自己站出来。”他继续追问着。
眼睛里两团冥火似的光,摄得人心里头发毛。
先前回话那俩人战战兢兢,又不敢不答。
只好硬着头皮蹭了几步,浑身哆嗦道:“还、还有……我俩、俩……”
储陈转过头盯着他们看了一会儿,才开口说:“你们两人乃听命行事,罪不至死——每人领八十军杖,权当买个教训。”
俩人本以为认下罪状,这遭怎么也是必死无疑。
如今竟听得不杀,哪里还管那八十杖打下去疼不疼?背上还能不能留块儿好皮?
立马跪下磕头谢恩,扑得路上灰尘四散惊飞,抹了一脸一手。
谁知储陈并未对此做半分回应,只默默摘下头盔、脱下胸甲。
一个跨步与两人并列而立,单膝跪地道:“此事皆因我而起,合该一起领罚,杖责两百、以儆效尤。”
此话一出,莫说那俩忙着叩头的惊了。
便是周围一众,也再没一个能合上嘴的。
连连喊着“将军”好言相劝,十几双手探在半空中,只无人敢上去搀扶。
见没人肯挪地儿,储陈大喝一声:“去拿东西来!就在这里打!”
盛怒如滔天巨焰席卷而来,烧灼焚毁着目之所及的一切。
“是是……是是是……”四围见实在劝不动,只得踉跄着取来军棍。
攥在手里比比划划,却怎么也不敢真打。
“打!”储陈再次咆哮。
“若力道不够,你们跟着一起挨板子!打呀!”
“是、是!”兵丁们难为地直嘬牙花。
紧握手里棍棒,闭着眼打了下去。
一时间,哀嚎声此起彼伏。
之前俩人吃不住疼,当着储陈的面儿同僚们又不好放水。
那一下一下,真可谓实实在在、拳拳到肉。
直打得两人涕泗横流、哭爹喊娘。
最后连天王老子、观音菩萨、元始天尊、女娲娘娘都搬出来了。
甭管是不是一家,只要能救自己脱离苦海,便是再生父母、救苦神仙。
在这响彻四邻的哭嚎声中,储陈始终一言未发。
他脊背挺得笔直,腿脚如铁块般牢牢焊在地上。
哪怕到后来,道道血痕连成一片,将整个后背都染红,也没能令其动摇哪怕一下,哼出哪怕一声。
八十杖毕。
头前俩人早趴在地上,出气儿多进气儿少。
背后横七竖八的血道子,简直触目惊心。
但碍着军令如山,谁也不敢上去扶。
萧萧水——
《易水歌》(战国)荆轲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探虎穴兮,入蛟宫,仰天呼气兮,成白虹。
这一次,让我说点心里话:
撰文两年多,发文一年多,《山河无溯》终于迎来了终焉“南夏篇——合天下”。
在这里,我要先向大家说声“对不起”。
原本以当年发文时的预计,我能够更快写完的。
谁知一场大病之后,身体再也没有恢复回来,后面一年多总断断续续生病。
一个月里,差不多有半个月病着,失眠、头痛也日益加重。
刚刚过去的12月,也是病了两个星期。
所以耽误了进度,让大家久等了。
真的十分十分抱歉。
当然更加令我始料未及的,是机构负责人的背刺,几乎打乱了所有计划。
孩子们康复的费用要不回来,我们一群老师也被贬到一无是处,甚至直接被谎言剥夺掉生源。
时至今日,我们都很难相信,这会是一个机构负责人,对手下老师做出的事。
直到与家长们再次取得联系,经由多方了解,才拼凑出这个残酷的真相,容不得人不信。
所以后来,我们几位老师一起,成立了个很小很小的机构。
为自闭症孩子、智力发育迟缓的孩子们,继续进行康复教育。
虽说是一起成立,然而我的身体早已经不起,每天□□节课的强度。
目前还处于,帮忙撰写机构文案、策划机构活动。
《山河无溯》是我的第一篇文,对它的热情有多少,生疏就有多少。
为这份生疏,为这份本不该如此长久的等待,再次说句“抱歉”。
下一次我不会再这样了,我会全文存稿。
发表当天,即会给出完结日期。
除了每年必请假的三天,7月7日、9月18日、12月13日。
到时只要信号不断、网站不崩、电脑不坏、作者不嘎,就会按照给出的日期完结。
绝不会再让大家等这么久。
请相信我!
——2025年1月10日 忆枝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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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0章 萧萧水 漏夜沉沉,血债累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