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和煦暖风迎面扑来,贾复闲闲眯起眼睛。
乐呵呵瞧着院中,小雨跟虎子两个人,久久争执不下。
“大哥,你看我这样行吗?”眼瞅即将不敌,姑娘口中发出闷哼。
转过红扑扑的脸蛋儿,搬起救兵来。
却瞧她身上,穿着件崭新水红色衫子,满眼尽是陶醉之色。
一边张开手臂比划,一边微微扭动腰肢。
像极了盛夏池子里,婀娜生姿的红莲。
贾复摇摇手里蒲扇,将腿一盘。
笑着说:“漂亮,真漂亮!最主要啊,是咱小雨底子好!穿什么都好看!”
三言两语间,把自家小妹哄得眉开眼笑、手舞足蹈。
当然了,要是没虎子从旁帮倒忙,这只花蝴蝶肯定还能笑更久。
“什么行不行的?不就是去逛个庙会吗,又不是让你去见媒人!瞧把你给扭捏的!”
只不过,这话头虽不依不饶,眼神里却充满对妹妹的宠溺。
跟贾复真是越来越像。
听到“媒人”两个字,才刚还活泼欢快的小雨,竟突然不好意思起来。
本就通红的脸儿,这下子更烧了。
还十分罕见地流露出羞涩,愤愤白过虎子一眼,便不再说话。
眼见如此情形,贾复只好上赶着打圆场。
挺直脊背,嬉笑接话:“都说这女大十八变,还真是越变越美、越变越娇啊,哈哈哈!”
小雨以为,这把有大哥给自己撑腰,必是稳赢的局。
乐颠颠将脑袋回正,谁知又听贾复一句:“可不是从前庙会上那个,上蹿下跳的假小子喽!”
才发现是话里有话,故意拿自己打趣。
不由直接气到跺脚,却仍是娇憨可爱的模样。
惹得俩哥哥,笑到合不拢嘴。
许是姑娘家腼腆再次发作,小雨转了两圈黑白分明的眼睛,急忙转移话题。
“对了大哥,你从云溪带回来的礼物呢?我怎么没瞧见?”
这一问,显然是把贾复难住了。
手中蒲扇掉下,慌张地在身上反复摸索。
“礼物?对啊,礼物呢?应该有礼物才对啊!”
自言自语着,仿佛一场不知何时才能结束的梦呓。
可身上袋子都翻遍了,还是没能找到。
贾复这回是真急了!
忙站起身低下头,沿着衣服胡乱拍打起来。
好像只要使得劲儿够大,礼物就会自己蹦出来。
眼前光影再次发生变化。
明灭闪动间,贾复感觉似有两个人,正在向自己靠近。
抬起布满汗水的脸,却见到早已死去多年的爹娘。
他们身上照着层光,面孔稍微有些朦胧。
但还是能看出,两人笑得很慈祥、很欣慰。
“复儿……”只一声呼唤,贾复便控制不住流下眼泪。
“这些年,辛苦你了……把虎子和小雨照顾得这么好,我们很放心……”
他牢牢抓着爹娘的手 ,又哭又笑频频摇头。
就在贾复刚要转身,去喊弟弟妹妹一起来时,面前两人忽然出声制止了他。
“这儿啊,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父亲语调还是那么平和,一如脚下泥土。
“能借着这遭看看你……我和你爹爹,已经很高兴了……快回去吧,昂……”娘亲口吻也没变。
拖着特有的好听长音,像绕在耳边的风。
贾复抹抹眼睛,固执地想多听几句。
没想到再睁眼时,周围一切已然恢复如初。
“哥,你是不是根本就没去云溪啊?所以才没带着礼物!”虎子的话紧跟其后,犹如一记响亮霹雳。
“是啊哥,你答应过我们的!可一定要说到做到才行!”小雨也跑过来帮腔,娇俏脸膛上满是认真神色。
贾复先看了看虎子,再瞧了瞧小雨。
而后盯住目光,往记忆深处搜寻——
的确找不到,关于云溪的任何画面。
“哥,你快回去拿吧!我们可都等着呢!”女孩儿家嗓音果然轻灵。
贾复只觉,是耳畔飞出只白鸽。
“对啊!”虎子更是激动的调门都升了八度。
“我们日日等、夜夜盼,就盼着大哥你带着礼物、立着大功回来呢!”
望着这堆在眼前一大一小两张笑脸,贾复郑重点点头。
迈步前,再次叮咛道:“你们两个记住……”
“一定好好看家,互相照顾!遇着难事儿,就找隔壁孙大哥或对门王伯伯!”
不等说完,两个小家伙就接了下去。
应得那叫一个,整齐划一、掷地有声。
“嗯,知道就好!那我走啦!”说完,贾复欣然推门而出。
走进一片,耀目白光之中……
“哎哎哎,听说了吗?那吴家老大又闯祸了!”刻意压低的声音,自巷子口传过来。
“啊呦,咋能没听说呢?这孩子真是,一天到晚不让人省心!”另一个动静出现了。
担忧里,还夹杂着点儿幸灾乐祸。
“哪像他弟弟啊,斯斯文文、和和气气的!见了人不是拱手就是行礼,多招人稀罕!”
前头那个声音还在继续,比第二个要厚道些。
“你说,一家子老实人,怎么就出了这么个捣蛋鬼?一天天不是耍拳脚,就是弄棍棒!我看啊,早晚得出事儿!”
这个新的声响,引着前头那俩出了巷子。
没错,吴汉眼前的幻境,并不是当下或者未来。而是退回到了,他六岁那年。
正当一脸稚气的小吴汉,抹划着满脸灰泥,蹑手蹑脚猫进家门时。
吴父吴母的叹气声,便飘进了耳朵。
步子本就轻悄,这下更没了声息。
小吴汉贴着墙根儿,慢慢挪到堂屋门口,迟迟不敢进去。
因着跟别人打架,扯破了娘给自己缝的新衣裳,这让他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但更令人难过的,还是前头那些话。
小吴汉很怕。
很怕同样的话,过不了多久会出现在爹娘嘴里。
他不想让父母失望担忧,却也有不得不出手打架的理由。
他多么希望,爹娘能听听自己的原因。
哪怕过后仍换来一顿责罚,他依旧想说出自己的心声。
拳头重新攥起来了。
关节淤青红肿,因着皮肉绷紧,传来持续不断的钝痛。
“他这脾气啊,天生是当兵的料!”
准备迎接责骂的耳朵,陡然闯进这么一句,小吴汉显然没做好准备。
“可不是!孩子愿意干啥,就让他干啥!”娘亲语气是那么轻松,快活像只林间松鼠。
爹爹笑了,继续道:“呵呵呵,明儿啊,我就去打听打听怎么进军营!早早安排起来,准没错儿!”
“那起子人呐,还是嘴巴太闲!没事儿多磕磕瓜子儿,嚼两块点心就好啦!”做娘的心思,倒没想这么远。
“如此一来,就劳烦娘子为咱们汉儿,多跑跑腿、说说话喽?”
吴父声调陡然一转,是小吴汉从没听过得亲昵热络。
笑声,随即充斥了整间屋子。
外出串门子的吴奎,恰在此时回到家中。
见吴汉一人站在院儿中傻乐,赶忙上前夸道:“哥,你的事儿我都听说了!真是太厉害啦!”
猛地被人这么一说,年幼的吴汉还有些不好意思。
摸摸头顶,不知该如何回应。
“那帮大孩子总欺负人!不光偷王奶奶拐杖,还把杨大爷的鞋扔水缸里!”
“遇见小点儿的孩子就拦住要钱,早该给他们点儿教训!”
吴奎可不管自家兄长是个什么意思,依旧炮火连天地夸着。
直说得口沫横飞、咽干舌燥。
“将来啊,咱们兄弟俩一武一文、一兵一商,保准显亲扬名、光宗耀祖!”
原来吴奎那嘴皮子,小时候就很利索了。
甭管什么话,只要经由他张口说出来,总是动听。
顺着这意气风发的畅想,吴汉记起来了!
他想起自己,第一天入军营的样子。
想起自己第一次立功得赏,第一次领受军衔。
直到眼下,这未完成的云溪之行。
对啊,自己从不是家族里的异类。
而是爹娘的骄傲,兄弟的榜样。
那个偶尔闯祸,惹人头疼的孩子,早已经长大了。
能够用他的方式,撑起整个家,撑起身后百姓了。
思及至此,埋在吴汉心底多年的疙瘩,终于解开了!
幻象中,六岁的他拿袖子擦干眼泪。
不由分说,抓着对面吴奎肩膀道。
“我得回军营一趟!告诉娘,晚上吃饭不用等我了!”
接着,似阵风般跑出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