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天书,一进四月便印错,而且人人知晓。
从北到南一路行来,日日凉爽清透,似在井水里洗过。
不仅没碰上,这季节里最常见的沙尘。
就连时不时要下一阵儿的雨,也全然没了消息。
对赶路做买卖的人来说,真可算件大好事儿。
经过个把月朝夕相处,萧路一行与祝五叔家商队,自然越呆越熟、越混越亲。
就拿贾复跟武汉俩人来说吧。
他们与祝明年纪相当,脾气秉性亦是投契。
刚一上路,便十分聊得来。
加之二人手脚勤快,力气又大。
但凡商队里,有点儿什么担担抬抬、搬搬运运的活儿,皆是一马当先。
哄得祝家商队,上到五叔下到伙计,就没有不喜欢的。
至于邓禹和寇恂呢,做得事情就文雅多了。
自从客栈露过一手后,队里有个头疼脑热、腰酸背痛,差不多都愿让邓禹给瞧。
赶上忙时,他门前排着的人啊,可比医馆还热闹。
还别说,这邓禹是真有两把刷子。
寻常小病皆不需抓什么药,只要给几个药食同源的小偏方,便能妙手回春。
省钱省力不说,还很方便这些走江湖跑腿儿的人。
这主内的有了,那主外任务自然就落到了寇恂头上。
谁让他说话总是和风细雨的,连眼里都带着笑。
无论什么事儿啊,经由他一说出来,总能让人听个明明白白、服服帖帖。
是而每过一座新城门、每到一处落脚点。
与人接洽打交道的工作,就全落到了他头上。
商队里没人说得清为什么,总之只要寇恂出马,事情总会办得格外顺利圆满。为大家省去不少麻烦,和非必要的口舌之争。
介绍完跟着的四人,接下来该到萧路了。
他自然是,陪着祝五叔时间长一些。
平日赶路,与老人家唠唠家常,听其讲讲过去的故事。
等晚上一切收拾停当,会帮着对方给家里人写信报平安。
可以说是体贴入微、关怀备至。
在五叔眼里,就像凭空多出来个大儿子。
虽说起初,是为了还人情、行方便,带着没有南夏凭证的几人一起上路。
可这些日子走下来,却让祝家上下颇受照拂、得益良多。
每每说起这事 ,祝五叔都忍不住向几人道谢。
就这样,众人路上有说有笑,又迎着百年难遇的晴好天气。
那惬意舒服劲儿啊,就别提了!
哪里像是外出做买卖,分明是老少两代远足踏青、寄情山水来的。
且处于对祝家老小信任,邓禹几人在聊起家常时,并没撒什么慌。
尤其是吴汉说起自己以前,因与胞弟相像而闹出的笑话时,每个人都乐得前仰后合。
有的甚至揉着肚子,滚到地上去。
只是好日子,总有到头的一天。
这日黄昏,大伙早早在中盛商盟设的驿馆中下了榻。
每人脸上都堆着忧虑之色,再无半点玩闹打趣之心。
这也难怪,毕竟明天众人就要离开柳堤,正式踏进南夏地界。
而与之相邻的北边第一城——盛棠城。
可没有那么容易进。
“等在这儿犯愁,也不是个办法!”
瞅着吃光的面碗,贾复终于忍不住说。
“还是让我和祝明出去,找人问问情况,就是提前有个准备也好啊!”
“嗯,我正有这个打算!”喝完最后一口汤,祝明也搁下筷子。
“一会儿咱俩就上街打听打听!这一带南夏人也不少,你的江下话没准儿能派上用场!”
祝五叔从旁捋着胡子思虑半晌,最终同意下来。
叮嘱两人道:“你们打听归打听,可别惹事……这里比不得里头,一定小心……”
“爹,您就放心吧!”祝明一听自家老爹肯放行,立马拍胸脯保证。
“就是为着陆公子他们,我也保证耐下性子,绝不出头挑事!”
“二位这番心意,陆笙在此谢过。”
祝明那儿话音刚落,萧路这儿便起身拱手。
语气里,是满满的诚挚与感动,
“哎,快坐下,快坐下!说什么谢不谢的!”
祝五叔看对方这副认真模样,连忙用力摆手。
“要说谢啊,这一路上,我们祝家上下,还不知要谢你们多少遭呢!”
随即老人话锋一转,沉了沉声。
缓缓道:“一会儿吃完饭啊,咱们几个就去大堂里……听听那些南来北往的都怎么说,心里也就有数了……”
计划敲定,说做就做。
剩下几人跟着吃完面,依次自楼上下来。
捡了处最热闹的地儿坐下,又叫了壶好茶。
顺势,与小二搭起话来。
最先发话的是祝五叔。
只见他熟门熟路,往小二手里塞了串钱。
接着用地道京城口音,让着萧路等人用茶。
那伙计一听,立马来了兴致。
揣起钱、堆起笑,忙不迭问:“几位是打京城来的?”
“呵呵呵,是啊!路上可走了不少时日,人都赶乏了!”祝五叔不愧是老江湖,很是沉得住气。
两三句话下来,并不急着问什么,而是先铺垫下场子。
小二瞅了瞅,面前这位老人须发斑白,又看了看身旁萧路邓禹几人。
心里直感叹,京城中人就是不一样。
随便往这儿一座,全彬彬有礼的。
便不由生了攀谈之心,把巾子往肩膀上一搭。
凑近几人道:“看您备下的货,几位是要去云溪啊?”
不得不说,眼还挺毒。
“是啊,常年跑云溪的,不去也没个活路啊……”话说到一半,老人突然止住话头。
让坠在后头的叹息,自然而然飘出来。
引着对面一肚子故事的伙计,自己往下接。
“唉!如今啊,只怕是出来也不好寻活路喽!”
没成想,小二那头儿叹得比自己还厉害。
吴汉耐不住性子,从旁插话:“我看驿馆里生意还行啊,这话从何说起?”
不提这出还好,一提这出伙计心里苦水,可算找着了开闸的地方。
瞅着对面俱是好说话的人,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挤到长凳上坐下。
打算好好唠一唠,这些时日的委屈。
“一看几位,就是头回在这儿住!才觉着生意不错!”小二抱着肩膀,往前屈着上半身。
似乎话中另有玄机,怕有心之人听去。
“以前到了这时节啊,漫说驿馆里人多得没处下脚!就是外头街上也摩肩接踵,根本不见清闲时候!”
说着,还拿手指指大门方向。
“您再看看现在,萧萧条条、冷冷清清,像个什么样子!唉,都是让那帮南夏人闹的!”
这回开口的是萧路。
却瞧他柔声细语、言笑晏晏,再搭上那温文尔雅的作风,和仙姿玉质的长相。
愣是将伙计心中怨气,消了七八分之多。
“南夏实行新政也有段时间了,无非是查验严些、核对细些。再不济,手续上费点劲儿,又何至于此呢?”
“嗐,说是这么说——”小二脸上再次浮现出气愤神色。
“规矩是死的不假,可人是活的啊!南夏朝廷下一道新令,底下就多一重卡要!三番四次,就把人都赶跑了!”
说到这儿,出去打听情况的祝明跟贾复也回来了。
伙计忙让出自己坐的地方,又陪了几个笑。
退回柜台,继续守着去了。
“哎!听说最近,风头又严了!”贾复灌下一大碗热茶,率先说。
脸上,还挂着来不及擦干的汗珠。
“什么严了,无非是想要钱!钱给够了,什么手续都齐全,什么货都能过!”
与其并肩坐着的祝明,猛一拍桌沿儿,颠得茶壶茶碗直抖楞。
“爹,我看呐——咱祝家这生意,是做不长咯!”
“胡咧咧什么!”听了这话的祝五叔,立时竖起眉毛。
也不管当着多少人,就教育起自己儿子。
“跟你说过多少次,聊正事儿的时候,把那臭脾气收一收!这么大气性,早晚栽跟头!”
“哎……”众人却见方才还义愤填膺的小伙子,霎时间敛声屏气、垂头耷脑,再不敢多言半个字。
皆不觉有些好笑。
只是要事当前,没那个心情罢了。
桌上,罕见地陷入了沉默。
大家手握着茶碗,眼观鼻、鼻观心,瞧着自己面前一亩三分地儿。
谁都不知道怎么开口,才能把话题引回去。
末了,还是邓禹收拾起心情。
转而向跟着祝明一起出去的贾复,打听道:“你们都问着些什么,能让他这么生气?”
贾复拿眼瞥了下祝明,语气中亦含着两分火。
“哎,说来话长啊——为着打探最切实消息,我俩去了趟柳堤城门。谁知,一到地方,就碰见不少打道回府的商队……”
“什么?!”祝五叔被这话惊得一震。
向来宽和的脸上,也堆起了忧愁之色。
作为道儿上跑了大半辈儿的人,他深知出门做买卖种种艰辛不易。
若不是遇见了不得的事儿,没有哪个商队会放弃近在眼前的利益。
生意连做都不做,就选择返回。
这其中,必有蹊跷!
东风面——
《春日》(宋)朱熹
胜日寻芳泗水滨,无边光景一时新。
等闲识得东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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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6章 东风面 盛棠当前,愁云笼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