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韩凛赤身裹着披风,伏在秦川膝头。
手上有一搭无一搭,拨弄着鲜绿草叶时。
天色,已临近傍晚时分。
要不是他执意不肯错过夕阳,秦川还真担心其吹了这么久风。
再躺在潮地儿上,会生出病来。
捡了棵芳荫浓密的桃树,秦川将自己外衫垫在下面。
随后,又尽可能环过韩凛暖着他。
才算稍稍放下些心。
抽出闲情,与之共赏这平湖落日、山野余晖。
黄昏下的琵琶湖,是真美啊!
波光粼粼,泛起金色碎金。
借着柔风吹起的涟漪,一圈圈荡漾开去。
直到在眼前氤氲成片,不辨收尾的青与亮。
倦晚归家的水鸟,捋着湖面收拢起翅膀。
波浪带起在身后,好像哪个看花眼的小气鬼。
将一湖灿金做了真,急忙忙用手往自己那边扒。
只是这湖里的金币啊,越使劲儿就越碎。
最后不得不散成,游鱼眼中饵料和凫禽嘴下美餐。
耳边传来飞鸟相互唱和的声音。
又跟掠过地面的疾影一起,消失在远方山巅。
树枝摇得更欢了,连花瓣都一改白日里的大方得体、温柔娇羞。
一簇簇往外冒着头,对着天空打招呼。
被春意盎然围绕的两人,心情明显比来时还要好。
秦川倚在树下曲着腿。
一手拈花,一手为韩凛梳理着秀发。
冰凉如雨丝的触感撩拨在掌心,真是柔情缱绻、体贴缠绵。
“韩冶那家伙,出发也有些日子了,你这儿就没收到什么消息?”
他口里虽问着韩凛,目光却没从花上移开。
仿佛那小小花苞,就是韩冶本人一样。
“呵呵呵,夫君这般替他操心,是为着关心小舅子呢?还是怕那一车好吃的半路不保?”
韩凛笑着露出半截酥白玉臂,闲闲去接头顶拂过的风。
“你怎么知道!韩冶明明答应了帮我保密的!”
眼看桃红攀上双颊,须臾就被燃成了火焰。
秦川半真半假气道。
“就知道那家伙靠不住!一见了你,肯定什么都招了!”
韩凛可让这几句话逗乐了。
转身拉住对方胳膊左摇右摆,口里满是开脱之词。
“哈哈哈,这次啊夫君是真冤枉他了!我确实问过韩冶两次,皆回答说没捎太多东西!”
他将脑袋又往其腿上靠了靠。
继续道:“只不过,他敢帮着你隐瞒,礼单核对官员可不敢帮着他隐瞒。”
“一早回了说有车中州特产,不在单子上面,与淳王所报数目也极不相符。”
“嘿……嘿嘿嘿……”尴尬笑容,抖动在秦川面上。
将那一脸气宇轩昂,登时甩掉个**分。
余下就只剩,毫不遮掩的傻气了。
韩凛见状,忙伸手去捏他鼻子。
一边嫌弃一边宠溺说:“都多大了?还这么傻乎乎的?”
谁料秦川也不辩驳,一个俯身上前环住爱人。
眼睛对着眼睛,鼻尖碰着鼻尖。
认真道:“无论过去多少年,无论长到多少岁……在你这里,我永远不用费心装大人……”
一汪蜜色暖流,自韩凛心田开出。
和着周身这鸟语花香,连血液都发出芽、开出蕊来。
他以手环上秦川脖颈,在对方唇边种下甜香一吻。
呢喃道:“好……我们一言为定……”
接着,又像想起什么关键似的。
提高音量问:“你怎么知道,我放心不下韩冶?安排了人时时回京禀报?”
这回,倒换秦川笑而不语了。
只见他一脸讳莫如深之相,挑挑好看的剑眉,瞅着面前之人。
完全一副“这么明摆着的事儿,还用想吗”的样子。
韩凛也不再追问,只拢了拢肩上掉下的披风。
回答道:“来人禀报说路上一切顺利!一站一站,皆是按原定计划走的,不曾有半分拖延。”
“那就好!那就好!”秦川笑容再绽开时,有种发自心底的骄傲与自豪。
好像这些话,是夸在自己身上似的。
“但我总觉得,这回出访南夏,那孩子另有打算……”
没想到韩凛紧跟着一转话锋,竟直接把那笑钉死在秦川脸上。
“听说出发前,他从府里带了好些东西。大都是压箱底儿的金银珠宝,其中还不乏御赐珍品,与历年封赏之物。”
不等对方发问,韩凛自顾自说下去。
“且一上路,没日没夜缠着陆司理,命其细讲南夏朝廷之事。”
“似乎还打听得极为清楚,边边角角都不放过!一看就是有猫腻!”
“被你这么一说,还真有些不对劲儿……”
秦川咂嘛着先前的话,轻声应和。
其实分析到这份儿上,两人皆大体猜到了韩冶要做什么。
只是谁都没有明说。
一块儿璞玉想要成材,就得经过历练考验,这本是人之常情。
可由于其身份特殊,又是代表中州出访南夏,一举一动俱事关国体。
搞不好要出乱子的。
是而,把话从嘴里倒了几个个儿的秦川。
终究还是开口道:“你就一点儿不担心吗?那孩子毕竟没做过这样的事!”
韩凛笑声亲切而温柔,有着包容天地的博大浩渺。
他轻轻摇着头,好像两人讨论的,不过是晚饭后要不要加份甜汤。
“那孩子,对人对事见解独到。这方面,早不需我来操心了。”
说着,韩凛缓缓抻出个懒腰。
样子像极了,梳理羽翼的天鹅。
“趁此机会,让他多历练历练也好。”
“不在我身边,他才能真正放开手脚。就像除夕里搭的戏台子,效果真是棒极了,不是吗?”
回忆着韩冶当初那些话,秦川也不得不承认。
这个打小儿看着长起来的弟弟,已然愈加成熟稳重、沉着老练。
玩世不恭、年少轻狂,不过是他给自己披的伪装。
只因为演得太好太像,大家才信以为真罢了。
想到这儿,秦川点点头,用手轻轻抚过韩凛发端。
借由肌肤之亲,带去赞同与信任。
“那你呢?就不惦记你师父吗?”韩凛还是问出来了。
这句自两人相见起就憋在心里的话,他终于还是问出来了。
“嗯……偶尔会惦记……”秦川坦诚一如既往。
“但我相信师父的能力!也相信爹爹亲自挑选的人,绝不会出差错!”
“关于这件事,结果只会有一个,那就是——不负众望、不辱使命!”
他音调有些颤抖,却不是为着焦虑或忧愁。
而是为着成功时的喜悦,和再见时的欢欣。
“好,我们一起等着那天……等着他们平安回来……”
韩凛也被这话打动了,将头埋在秦川臂弯里。
睫毛扫过对方手心,如内心悸动的期许。
“对了!说起这个,朝堂上有人因此为难你吗?”
想着当日在秦府书房时,韩凛说过的一番话。
秦川面色,变得紧张起来。
“萧先生一行出使云溪尚属绝密,除朝中几位重臣外无人知晓,所以目前还没有。”韩凛回答。
“倒是有几个看出时局的大臣提议,应派人南下云溪、友好出访。”
“不成想,此言一出,却遭到不少阻碍驳斥,几派人争来争去没个结果。”
秦川想象着那群大人们,当堂辩论、互不相让的样子,不由得皱起眉头。
心下暗暗感叹,光是琢磨一下就累得紧。
真不知对方平时,都是怎么熬的。
“依我看,这倒是件好事——”
像是知晓其在想什么一样,韩凛用脸蹭着秦川,笑得很放松。
“朝臣们,大致分为三派。”
“保守些的说,刚派淳王出使南夏,再择选使节入云溪,无疑是劳民伤财。”
絮叨着朝上听腻的话,韩凛心下却愈发清明起来。
“激进的则说,云溪南夏共处已久,必然是沆瀣一气,根本没什么好谈。不若专心发展中州内部、□□为上。”他介绍着。
“那第三派——”秦川听得认真。
但也不愿见其为此过于分心,便接过话。
“就是主张出访和谈的势力吧?可看这架势,没了穆王跟陈相助力,他们这派怕是不大好过吧?”
“呵呵呵,秦将军果然慧眼如炬!别看日日在卫信苑中,对朝中局势却能洞若观火!”
韩凛听完并不急着回答,而是先行打趣几句。
算是用这另类夸奖,夸赞近日之增益。
跟着才道:“的确,知晓计划的诸位大人,自不会下场参与。”
“如今,三派间僵持不下,时间总这么白白耗着。今儿你胜一筹,明儿我赢一局,后天他又发了力——真真你方唱罢我登场,热闹得很。”
“那你还说这是好事儿!我听着都累!”秦川捏捏韩凛耳朵。
似是埋怨他,为着安慰自己这般扯谎。
“当然是好事儿啊!”韩凛却很是笃定,笑着拍拍秦川胳膊。
“他们几派,最好就这么一直争下去。争到南夏都得了消息,相信中州在云溪之事上分歧颇大。”
“就能给萧先生一行,留出充裕时间。而时间,就意味着平安!”
秦川点点头,很是感激韩凛用心良苦。
吹在脸上的风,开始有了凉意。
这也难怪,太阳已经落下去了,山里自然会越来越冷。
他抬手摸摸韩凛额头,再度提议。
“咱们回青绿斋吧,再晚天就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