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无溯 第328章 清樽共 青鸟归巢，羽翼既成

金秋十月，果然人间好时节。

陈子舟坐在车里，透过窗户往外看去。

只见漫山遍野、橙红橘绿，肆意在风中招摇。

无数黄叶，伴着吹拂簌簌而落。

为即将褪去青色的大地，重新盖上层暖烘烘、干松松的鲜艳棉被。

女孩儿举起胳膊抬起腿。

随着路面颠簸，好好吸了几口清新空气。

直到五脏六腑，皆被凉风灌满，才心满意足撂下手。

有一搭无一搭，听起身旁采薇唠叨。

“小姐，咱们这回真要留在都城过年吗？外面有那么多好玩的地方，不趁着年节多去走走看看，会不会太可惜啦？”

自从得知回程消息后，诸如此类的念叨，就一天都没消停过。

一开始，采薇只以为是出去久了，要回去看看。

不过十天半月，便会再次出发。

谁知，陈子舟的意思，竟是要在京中过完元夕。

这可让采薇着了急！

路上只要逮到点儿机会，必要游说一番。

还频频搬出古时文人诗句，以期说动自家小姐。

外头还有那么多大好河山，窝在京城好几个月，着实浪费光阴。

在对方又嘟着嘴念过一通，新旧掺杂的理由后。

陈子舟才终于把脑袋，从窗户外头移了进来。

她晃晃被风吹乱的发丝，抬手往采薇脑门上轻轻戳了几下。

边戳边说：“你这丫头，可见是玩野了！”

“咱们能一直在外头晃，可跟着咱们的这好些人，难道就不想家吗？”

“这……”返程日子里，采薇想了无数个“必须回去”的理由，唯独忘了这一个。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羞愧歉疚翻着个儿地，在心里头滚着。

是啊，自己总一味吵着不愿回去。

却不曾为其他人考虑过，真是太自私了。

聪明体贴如陈子舟，如何能看不出对方当下心境。

她乐呵呵拉过，攥成拳头的小手。

笑着说：“傻丫头，这几个月里，你的成长已经很快了！只是有些时候，性子一急就顾不上别的！没关系，慢慢来，我陪着你！”

“嗯！”不等对面说完，采薇自己就从情绪里走了出来。

她扯开个暖乎乎的笑容。

对陈子舟道：“小姐，咱们回去后，先好好歇两天，找个时间我想回家看看！”

“好啊，徐伯徐婶见到你现在的样子，肯定高兴！”女孩儿笑着鼓励采薇。

她知道，这丫头向来个孝顺孩子。

可就是因为太懂事、太听话，在父母面前才总是小心又拘谨。

生怕说错或做错什么，让苦了大半辈子的他们，再为自己担心。

毕竟，采薇从陈子舟那儿学来的，放在外头世道上，简直可以说离经叛道、欺师灭祖。

不论别的，只凭自由选择婚嫁一条，就够各家爹娘呼天抢地。

但不管怎样，采薇都不想这么糊里糊涂过一辈子。

既然看过了广阔天空，就不可能再飞回笼中，做一只被人饲育的小鸟。

这是她自己的人生，她要自己做主！

“小姐，明年咱们去哪儿，您想好了吗？”

安静了也就一刻钟吧，小脑瓜再次开动了起来。

她一面拉着陈子舟胳膊摇着，一面“嘿嘿嘿”傻笑。

看那样子，脑海里的篷车已经又出了城门。

向着天边冉冉升起的红日奔去。

“明年啊……”陈子舟瞧她这副模样，玩笑之心不禁大起。

故意卖关子说：“明年计划我还没想好，大不了就在京城周边转转。”

“别啊！”采薇一听急得摇头晃脑。

赶紧道：“小姐要是没想好，不如就交给我安排吧，保管事事周祥！”

见对方急不可耐咬钩，陈子舟心里别提多乐了。

没错，要想这丫头进一步成长，还需最后的磨炼。

而下一次出行，正是最佳时间。

“嗯，这么说来——”陈子舟继续卖着关子。

“倒也不是不行！但你知道我的要求，拿不出切实计划，可不批哦！”

震耳欲聋的欢呼声，盖过了城门口众人喧哗。

采薇冲上前去一把搂住陈子舟，下死力气摇了几摇。

“太棒啦！我一定好好努力，不让小姐失望！”

女孩儿则拍拍她手背，笑容可亲可爱。

承安来报说皇后车驾已抵达御道时，韩凛正在书房中批阅着奏疏。

心情，是怀着激动的平静。

如不时吹进的风，凉爽中夹杂着些许暖意。

匆忙搁下笔，韩凛起身理了理衣冠。

抬手向孙著吩咐道：“你随朕去宫门口接子舟，其余人就不必跟着了。”

一声恭敬应答还没落地，韩凛就疾步下了台阶。

门外，正午头阳光明媚灿烂。

照耀着金瓦红墙，在眼前闪烁成一片璀璨。

不知是其腿脚太快，还是陈子舟一行路途中稍有耽搁。

总之，当车驾停在宫门口时，韩凛与孙著已等了好一段。

额上汗水晶亮，面颊红云蒸腾。

这些都让正值风华的年轻帝王，显出种不同寻常的热切与焦急。

“兄长！”跟热情呼唤一并扑进怀里的，是女儿家银铃似的欢笑。

韩凛只觉，对方像极了翱翔天际后，尽兴归家的白鸽。

羽翼开合下，是无与伦比的强劲生命力。

他笑着拍了拍陈子舟肩膀。

女孩儿才有些不好意思地，从其怀中站立起身。

眉眼弯弯，好似田地里垂着脑袋的麦穗。

“你黑了，也瘦了。”韩凛拿眼上下打量着女孩。

从袖中掏出绢子，帮她擦拭颊旁汗水。

动作轻柔的，犹如在细嗅青梅。

谁知对方姿势大开大合，不拘小节得紧。

撇下手帕，径直在脸上胡乱抹了两把。

登时在粉嫩脸蛋儿上，留两道灰黑色的细印儿。

惹得一旁孙著，不由得笑了起来。

韩凛只好由得她去，乐呵呵收起绢子说：“好像还长高了不少！”

“真的吗？”陈子舟显然有些意外，忙往自己身上瞅。

奈何却什么也没看出来，只当是哄她。

韩凛笑着扯了扯女孩儿衣袖。

一面比量一面说：“这衣服还是你临走前做的，当时正好合身！再看看现在，袖子短了多少？不上不下的，跟个假小子一样！”

说完，又是一阵清越笑声。

全无怪罪说教意味，只有兄长对家妹的亲昵关怀。

“那这样——这样就看不出来了吧？”

女孩儿脸上的笑，简直可以用“嬉皮笑脸”来形容。

那么生动活泼、可爱有趣。

眼见她大咧咧把袖子往胳膊肘上一撸，露出两条晒棕的手臂。

孙著目光，愈发慈祥起来。

“哎，你啊……”韩凛稍加感叹两句。

发现如今的自己，不仅对秦川没辙，对这位小妹更是一点儿办法没有。

除了陪笑就只能哄着，当真是操不完的心。

可还没等从这份甜蜜感喟里抽身，陈子舟举着个小布包，就递到了韩凛面前。

催促道：“快打开看看！”

像是颇有些意外，他并没直接伸手去接。

而是询问似的看了看女孩儿，眼神中透露出不解的神色。

“哎呀，又不是什么要命的东西！给你，你就拿着！”

不成想，韩凛的迟疑，反倒叫陈子舟着了急。

她一把拉过对方，将布包放在其掌心，二话不说打开了它。

原来，是一匹雕刻精美细腻的红棕色小木马。

脖颈处，还穿着条金色与赤色相间的手编细绳。

更显威风凛凛、憨态可掬。

“这是？”韩凛有些摸不着头脑。

“送给他的啊！”陈子舟完全不避忌。

“偶然在市集上看见，觉得你们应该喜欢！”

韩凛没再说什么，将小马珍而重之重新包好。

掖到贴近心口的衣袋里，缓缓道：“我替他……谢谢你……”

紧跟着，赶在陈子舟说话前，讨要起了属于自己的礼物。

“只是小妹千里迢迢归来，都不带些什么，送给我这作兄长的吗？”

“咦？”陈子舟一听，连忙装起傻来。

摸着头问：“这时候兄长不是应该说，我能把自己平安带回来，就是最好的礼物吗？”

“话是这么说没错！”韩凛看女孩兴致正高，亦陪着演起戏来。

“可一点儿心意都没收到，我这个做兄长的，还是难免会失落啊！”

话毕，竟扶着额头深深叹了几声。

摆出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倒是采薇先看不下去，从旁接话。

“我们小姐怎会忘了陛下？给您的大礼啊，就在车上放着呢！只是此礼过于贵重，要回到宫中，焚香沐手才得一观！”

“真是士别三日，自当刮目相看！”韩凛赞许地侧头望向采薇。

目光在两个女孩儿间，来回切换着。

“我看你们俩啊，真是越来越像喽！”

一阵比先前还要热烈的欢笑，爆发开去。

迎着当空清风，众人只觉惬意舒泰、逍遥自在。

清樽共——

《东园秋夜柬知己》（明）谢榛

悲歌残烛下，秋思转纷纷。

落叶多惊雨，明河半隔云。

萤光时复见，虫响夜多闻。

谁是论心侣，清樽可共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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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8章 清樽共 青鸟归巢，羽翼既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