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上山头两天,小松状态还是很好的。
孩子爱玩爱闹的天性,加上鹰喙山中绿意葱茏的风景。
无不让他兴高采烈、心潮澎湃。
甫一上山,就迫不及待缠着秦川,学怎么搭帐篷和生火堆。
秦川呢,亦十分耐心,一边讲解一边示范。
没花多少时间,就把露营驻扎的要点,以及使用火镰火石的方法,全都教给了小松。
随后,师徒俩又去林间,捡了不少干树枝,在帐篷周围拢起一堆火。
映着火光,秦川将北夷那场战事,详详细细讲述给了自己徒儿。
从夕阳西下、暮色四合,直讲到月光皎洁、繁星满天。
才把那段刀光剑影的沙场征战,悉数烙印进孩童赤诚火热的心中。
直到钻进帐篷躺下,秦川都能看到,对方眼里燃着的那把火。
到了第二天,一切就变得有意思了!
当小松顶着满脑袋蚊子包,坐在地上笨拙地削木头时,秦川在不远处进行着晨练。
那修长挺拔的身段、干练爽利的动作,无不让其心生向往——
有朝一日,自己一定要像师父这样,领兵作战,守一方安宁!
他在心里默默起誓,握着木杆的手,因激动而颤抖。
当头上顶着的太阳,变得更高也更烈时。
小松削出的两根木矛,才算获得了秦川认可。
他们两人手持利器,一前一后进到山中密林深处。
在那里,有数不清的鸟儿在鸣唱。
此起彼伏的嘹亮歌声,如同一张大网,遮天蔽日。
兜住了小松被晒到干涸昏胀的头脑。
这一趟林中之行,花去了两人大半天时间。
好在最后成果颇为丰厚。
打着了野鸡和野兔不说,还采了不少酸甜可口的浆果。
只不过,这些都跟小松没什么关系。
他的那根木矛,早在第一次射猎兔子时,就已折戟沉沙,嵌进树洞里拔不出来了。
好在当晚烤鸡十分美味,带着阵阵焦香,安抚了他的出师不利。
等到了第三天,连日疲倦终于化作酸痛,袭遍孩童全身。
起床时,再也不能用蹦的了。
而是扶着地面一点点坐直身子,拖着沉重的脚步,出去帐外洗漱。
但他显然不知道,自己师父要等的,就是这一刻。
当小松忍着腰酸背痛,做完必要的晨课后,秦川从怀里掏出了事先备好的铃铛。
并向他下达了,此次野外训练最艰巨的一项任务——
在太阳下山前,跟随铃声找到自己藏身处。
并成功抢走手腕上的铃铛,即为获胜。
为了那串倒霉的铃铛,小松可以说是跑遍了山前山后、坡南坡北。
每次刚寻着踪迹,准备发动偷袭。
秦川总能先一步躲闪避让,然后便又是一顿好找。
如此循环往复下来,小松早已不知失败过多少次了。
然而随着时间推移,他不仅感受不到痛和热,反倒越追越有心得。
用以寻找的时间不短减少,发起的袭击一次比一次迅疾。
总算在太阳落山前一刻,成功拽下了秦川腕上的铃铛。
“很好小松!这次你做得很好!”伴随着记忆里的夸赞,他迈出最后一步。
算是彻底下了鹰喙山。
等在山脚下的秦川,看着对方站都有些站不稳的样子。
忍不住再次询问:“回城还有段距离呢,真不需要帮忙?”
“不……不需要……”小松一面喘着粗气,一面回头看向高耸的鹰喙山。
对着秦川道:“师父,下次再来,我一定能赢得比今天漂亮!”
“好,咱们一言为定!”秦川被语气中的豪迈洒脱所感染。
走上前去,伸出了握着的拳头。
小松回过身,艰难挺直了脊背,亦紧紧握拳与之相碰。
这次的立誓之约,不再是一个师父对徒弟的鼓励与偏爱。
而是一位将军,对自己手下军人满含着认可和期待!
回城前半段路,秦川和小松都没说什么话。
没办法,谁让这俩人心里,都装着些不大好开口的事儿呢?
秦川这儿不消多说,除了与韩凛的约会,还真没什么能让他如此千盼万盼。
小松那边也不难猜,惦记的自然是五儿。
手里这树花,他想第一时间就让女孩儿看见。
这一大一小,就这么各怀心事往前走。
却不成想,反倒歪打正着节省出不少时间。
将下山耽误的功夫,追回来个七七八八。
当两人拐进,杨老爹豆腐店所在的那条巷子时,街上早餐摊儿都还没完全开张呢。
望着那一摊子热气,小松攥了攥手里花枝,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
“师父,等有时间了,您也教我轻功吧。”
“嗯?”只顾着脚下的秦川,没有预料到小松会来这么一句,下意识转头哼了一声。
“我说,我想跟您学轻功。”小松又重复了一遍。
记忆里,秦川在山中如履平地、凌波微步的样子,再次闪现在孩童眼前,使他既艳羡又钦佩。
小松知道,想要成为一个军人,自己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很多东西要学。
他不怕吃苦受累,只要能变得跟师父一样厉害,付出什么代价都行。
“好啊!”没想到秦川那么干脆,不等小松诉说缘由就应了下来。
手里花枝被高举过头顶,一声又一声“万岁”,几乎响彻整条巷子。
孩子脸上,似有一把火在燃着。
经久不灭、生生不息。
“可有一件事你要知道——”看着高兴到过火的小松,秦川思量几下,还是决定先把话说清楚。
“真正的轻功,不是你从书馆里听的那样。随便使个力就能飞到屋檐上,或者在树枝间窜来跳去,跑得比马还快。”
撂下挥到一半的胳膊,小松站定脚步,认真听着师父接下来的话。
“真正的轻功,讲究的是借力。是自身与物体间的相互作用——速度、力量、支点缺一不可,并不是那么轻易学的。”
“师父说的,我记下了!”小松重重点了点头。
眉宇间尽是男汉子的刚毅坚定,如把小小匕首,隐隐闪耀着锋芒。
“小松?你回来啦?”身后突然响起的呼唤,又娇柔又脆嫩。
仅仅一个须臾,秦川便见证了眼前这团坚硬倔强,化为绕指柔的全过程。
那可真是,要多好看有多好看,要多精彩有多精彩!
恐怕就是最有名的戏班子来了,也演不出这等得活灵活现、瞬息万变。
“嗯,我回来啦!”打理出一个适当的笑容,小松转过身。
将握了一路的花枝,递到女孩儿面前。
“喏,这是答应送你的花!”
女孩儿忙不迭接过鲜花,语气里的惊喜,比怀里开着的花朵还要明艳。
“真是太漂亮啦!小松,谢谢你!”
伴着一阵憨厚傻笑,秦川将目光移向了跟小松说话的女孩儿。
这几年下来,她也长高了。
初见时,还有些圆嘟嘟的脸膛,如今已隐约可见清秀轮廓。
一身苏梅粉裙子穿在身上,当真是花面交映、人比花娇。
怪不得,惹得小松如此着迷,放在心尖尖上一刻不落。
在这方面,他们师徒俩倒真是一脉相承,似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糟糕!”一想到这儿,秦川赶忙抬头看天儿,就怕误了与韩凛相见的时辰。
“还好还好,时间还很充裕!怎么也够赶回去擦个澡,再换身干净衣服的!”
秦川暗自嘟囔着,又瞅了小松几眼。
发现对方目下,根本无心理会自己,只得打消了告别的念头。
独自一人,往家的方向小跑而去。
将军府离那处小院儿,算不上多远。
若是走走暗巷、抄抄近路,以秦川的脚力,差不多半刻钟就能赶到。
可即便是这么短的路程,秦川还是觉得,自己太慢了。
手里钥匙早已被捂热。
额间渗出的汗水滑进衣领,黏黏腻腻贴在脖子上,像一大片怎么也拂不去的苔藓。
这些都让秦川愈加焦躁起来。
恨不能变出双翅膀,立马飞回家里才好。
幸而这一切胶着与忐忑,都在推开家门的一瞬间,戛然而止。
宛若夏日里急起急停的骤雨,“噼里啪啦”下过一阵子也就完了。
瞧着屋檐下挂着的一排大红灯笼,秦川的心情已然美妙到了极点。
他并不厌烦约定前的等待。
不,与其说是不厌烦。
倒不如说,十分享受等待的煎熬。
这真是段金子般的时光!
连接在相见与未见的两端,充满着形形色色的希冀与憧憬。
就算再怎么天马行空也不要紧,因为你知道,等的那个人终究会来。
带着和记忆里一样轻盈的脚步,踩在由等待延伸出的、数不清的幻想上。
一下一下,将梦境与现实重叠在一起。
然后,你就会看到他的笑。
可能比想象中,淡一些或浓一些。
不过不打紧。
这些微的偏差,正是下次等待时,可供翻阅的蓝本。
将那场睁着眼的美梦,搭建得更加绮丽旖旎,如同天边挂着的绚烂飞虹。
噙着汪满满当当的笑,秦川拨开了通往正堂的门。
一室鲜活的红,因着这突如其来地扰动,纷纷活跃起来。
它们一下接着一下,争先恐后往人眼睛里钻。
直到秦川乐得快要撑不住,连鼻尖都染上了艳,才肯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