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愣着干什么?”陈子舟接过韩凛手上的东西,随意搁在一边。
“快来看我这幅《山河图》!”
女孩儿的手指是如此纤弱细嫩,从自己掌心传来,还透着微微的热。
韩凛就这样被陈子舟拉着,一路走到了窗边摆着的大案前。
却瞧上面笔墨纸砚林立,如一套组合好的盆景般,堆叠在书桌右侧。
乱中有序、杂而不俗。
完全与周围环境融成一景。
陈子舟自旁边架子上,取下一卷卷轴,拿在手里掂量了两下。
自言自语道:“嗯,就是这个!”
接着,走到案前解开轴间的带子,将画卷平铺到桌子上。
从右至左,足有近五尺长。
一看就是花费了作画人许多心思。
韩凛屏气凝神,从卷首细细向后观瞧,每一眼都用上了心。
但见画卷上方,山峦重重叠叠、交相掩映。
自右边起始,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冷寂森然的山川雪景。
银粟皑皑、怪石嶙峋,尽显北地肃杀之气。
一条溪流蜿蜒其下,亦是曲折险峻、阻难丛丛。
而就在溪水之道,近乎断绝的时候,整幅画面却顿时豁然开朗起来。
小溪汇聚成了湖泊,安详恬静地流淌在绿树成荫的山脚下。
原本陡峭奇险的山峰,被一望无际的翠色抹平了棱角,显得圆头圆脑。
紧跟着,各色各样的红和粉,就接管了画面。
山的轮廓更加模糊了。
取而代之的,则是摇曳流动的盎然夏情。
这一下,就连适才还娇羞着的水,都不安分起来。
沾着艳、裹着暖,欢快地奔腾向,下一个收获的季节。
金黄的麦田,隔开了画中的山与水。
上头,红透的枫叶混着莹润饱满的柿子。
将整片山脉,装点成了一筐得以握在手里的丰收喜悦。
水面再次静了下来。
倒映着微微的黄,与天边雁群一起,流向了那未知的远方。
韩凛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不定。
他知道,这是子舟送给自己的礼物。
里面,蕴含着自己毕生的梦想,和女孩儿最真挚的祝愿。
“巍峨雄壮,气象万千……”
许久之后,韩凛终于说出了这八个字。
不仅是他对眼前之画的评价,更是对子舟眼界心胸的最恰当概括。
这幅《山河图》,不光需要作画者拥有深厚笔力。
更要紧的,是要具备与之匹敌的阅历和见识。
哪怕差之毫厘,出来的效果都会失之千里。
“走之前,我们曾约定好——我一回来,你就能安心出发了!”
采薇端着姜茶进来时,正好听见两人讨论。
韩凛的询问是那么有耐心,真像哄着小妹妹的大哥哥。
“那这出行第一站,做好打算了吗?想去哪看看?”
采薇没有听到回答,就离开了房间。
她当然很想知道,小姐要带自己去什么地方。
可今天的字还没有练完,该背的诗歌仍是磕磕绊绊,实在不能耽误功夫了。
反正,无论小姐去哪里,自己都是要跟着的,即使在天涯海角。
书房中,女孩儿脸上,第一次流露出了害羞的神情。
似乎是怕对方觉得,自己的想法过于荒谬无稽,是而有些扭捏。
韩凛自然看出了这里面的门道。
轻声宽慰道:“没关系,只要是你想做的,我都会支持你!”
这话给了女孩儿勇气。
她用那双比辰星还亮的眼睛看向韩凛,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兴奋与期待。
“我想到东蜀旧地去看看!”陈子舟继续说。
“虽然那里,已经也是中州的一部分了,可我还是想去看看!去看看陈氏祖辈们生活过的地方,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好!”韩凛用力点点头。
“想好带什么东西了吗?我叫人帮你准备!”
“嗯……”这个问题似是把女孩儿难住了。
略做思考才道:“我、我想要一些书!一些可以分给孩子们的书!”
“没问题!”韩凛干脆地应下。
这时他仿佛看到,有一辆小小的篷车,正行驶在山水之间。
朝着那更高远、也更自由的方向,不知疲倦地走着。
没有枷锁、没有束缚,只有幸福与快乐。
以及永不结束的下一站……
“哎,这是您要的芝麻酥和山楂饴,全包好了!”
点心摊儿前的老伯正喜笑颜开地,将两坨纸包递给面前的年轻人。
那年轻人接过东西,顺手就跟背在身后马鞍搁到一起。
边迈步边道:“谢谢你啊老伯,这样我就好拿多了!”
老人家挥着手送别这位年轻人,心下暗暗纳罕。
“嘿,这小伙子!有马不骑非得走着,还自己扛着鞍,好生奇怪!”
可一低头,看见笸箩里盘着的几串钱,老人家脸上又瞬间乐开了花。
现如今啊,这么阔绰有礼的年轻人,不多见喽!
原来啊,秦川和破军一路从卫信苑赶进城来,本打算直接回府的。
哪知却碰巧赶上,每月逢六的市集。
走着走着便逛了起来。
当然了,这并不是因为秦川出征一趟,憋久了贪玩。
而是想给家里人,带些东西回去。
也算补偿他们,为自己日日担着心、受着怕。
爹爹和师父,倒不用特意买什么。
小松呢,自然是各类糕点饴糖,好让他能拿着去跟五儿分享。
礼叔廉叔嘛,就买些干果炒货。
秦川记得礼叔喜欢吃长生果,廉叔偏爱炒得喷香的瓜子。
对了对了,还有山云!
虽说这小子要是在跟前,肯定会说不如把买东西的钱,折了现银给自己。
可到底不能空手回去。
那就拎些瓜果吧,好让他带回去给家里老母。
就这么着,秦川一面想一面逛,一面付钱一面接东西。
不出二里地,身上手上就挂满了大大小小的包袱。
知道的,是新晋将领,春风得意、凯旋而归。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傻小子,猛一上城便着了道,混买一气。
破军一直跟在秦川后面,不时拿脑袋去拱他。
意思是让对方,把干货瓜果放些在自己身上。
但奈何秦川怎么都不肯依。
即使手被绳子勒得生疼,也只是道:“没事儿,这点儿东西累不着我!再说,一会儿就到地方了,放心吧!”
看其如此执拗,破军是真没了办法。
只得老老实实走在身边。
要是哪天马儿也能开口说话,估计破军一定会说——
这个人,真是的!脾气怎么比马还倔!
又转了大概七八个弯吧?
周围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直至沦为一片肃穆沉静。
秦川的笑声和破军的嘶鸣,成了整条街上为数不多的喧哗。
伴着树枝上嘁嘁喳喳的鸟儿,让这个悠然午后,平添了几分活泼。
“是、是少爷回来啦!”
忽然间,一声呼喊自将军府侧门冲将出来,打着骨碌滚到秦川面前。
原来,是几个靠在春凳上躲懒的小厮。
远远听见动静,好奇地往路上张望。
只一眼,就认出了自家少爷。
若依着秦川的性子,肯定是不愿这么张扬的。
他只想像往常一样,穿过侧门和回廊,安顿下破军。
然后,如往常一样溜溜达达走进别苑。
向着正在看书或下棋的爹爹与师父,打个招呼。
告诉他们自己回来了。
“什么?少爷回来了?”
“真的,真的是少爷,少爷回来了!”
“快,快去告诉老爷!少爷、少爷回来了!”
听着如浪潮席卷而去的声响,秦川不禁苦笑一下。
回来是回来了,可也不用这么激动吧?
一个个把自己的话都说完了,让自己过会儿,拿什么做开场白呢?
不过,留给秦川苦恼的时间,显然并不多。
他刚一踏过门槛儿,就撞上了急三火四跑出来的山云。
对面一张脸,红得像是煮熟的虾子。
嘴巴大大张着,用力换着气。
秦川见他连头上的帽子都跑歪了,便想出声提醒。
却不料被山云带着哭腔的一句“少爷,你可算回来了”,惊得立在了原地。
因为在印象中,秦川从没见山云哭过。
无论什么时候,他都是乐呵呵的。
接了赏钱,笑得就更欢脱了。
简直就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嗯……嗯……我回来了……”看得出秦川十分不适应,这样的欢迎方式。
抬起一只拎满包袱的手,挥也不是,放下也不是,只这么僵持着。
眼睁睁看山云的眼圈儿,越来越红、越来越湿。
以往每次看见自己哭的时候,韩凛也是这种心情吗?
秦川颇为尴尬地琢磨着,只想快些把这个话题结束。
他硬着头皮,尝试搭话道:“这段时间,家里都好吧?”
“都好!都好!”山云好像也意识到了,自己这么哭哭啼啼不免有些婆妈。
抓起袖口在脸上蘸了几把,继续道:“老爷、萧先生和小松都好着呢!大家就是惦记您!您一回来,更是什么都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