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夕贪欢过,梦中乱经年。
此时此刻的韩凛,正置身于一个鸟语花香的世界。
天空是那样蓝、那样高。
好像地上的江河湖海,通通长错了地方。
如花蕾般饱胀的云朵,一片一片坠在上面。
看着既沉又重。
真怕忽然掉下一块来,把天空撕开个口子。
他躺在湿漉漉的草地上,闻着周身萦绕不绝的甜美花香。
微风吹动着旁边的树木,投下一地斑驳支离的碎影。
鸟儿的鸣唱,从远处山谷里飘出来。
比风还轻、比水还柔,叫得太阳都改了颜色。
粉嘟嘟一轮,挂在这副画面的一角。
韩凛惬意地闭起眼睛,将自己全然交给这片寂静清幽。
他的呼吸深长而平和,好像心脏上里发出了嫩芽。
手和脚也放松下来,随着徐徐吹来的清风,缓缓伸展出柔嫩的枝丫。
和那些树木一齐,摇摇摆摆、飘飘荡荡。
不知过了多久,半梦半醒间的韩凛开始感觉到燥热。
他有些疑惑地睁开眼,发现那轮粉色太阳,正散射出耀眼的红色光芒,犹如流动在水里的红绸。
那些云彩也不一样了。
看上去,比先前的还要大、还要艳。
蓓蕾已完全绽开,重重叠叠的花瓣,似是要把整个天空铺满。
浓郁到几乎凝滞的香气,从地下连到天上。
各种颜色的绮丽花朵,接连不断从地底冒出来。
它们开在湖面上、开在草叶上、甚至开在大树的树梢上。
一切都是香的,到处都是烫的。
韩凛身处其中,呼吸不由越来越快。
那一团一团馨香,好似层层水红色的网纱,罩着他的头和脸。
让他越来越热、越来越急。
越来越沉醉,也越来越清醒……
终于,窗外传来一声略带嘶哑的啼叫。
将韩凛的神魂,从梦境中拽了出来。
眨巴过几下眼睛后,最先跳进眸子里的,便是秦川宽厚紧致的胸膛。
他试着稍稍挪动了下身子。
却发现,自己昨夜竟一直睡在,秦川臂弯里。
现在,手臂落回了榻上,自己则枕着他的胳膊。
而这片不算大的肌肤之亲,正是梦中潮与热的来源。
压在底下的那只耳朵又酸又麻,噙着满满一汪汗。
韩凛的脖子也湿透了。
水滴闷在头发里,有些顺着鬓角淌下来,有些则蒸腾在发丝间,令他有点儿发昏。
秦川的状况,显然没好到哪儿去。
单单是目之所及的这一块儿区域,就沾满了汗珠。
尤其是脖颈与肩膀处,不必仔细观瞧,都能看清上面泛着的晶亮。
顺着延伸继续向下看,包扎用的白色细布,仍旧牢固地围在胸前。
只不过,那抹早已暗淡干涸的红色血迹,让这一切看起来有种装腔作势的无力。
“我是怎么回事?怎么没给他换药就睡着了?”
韩凛用指尖,轻轻摩挲着那片暗红。
想检查一下伤口,有没有因为撕裂而继续渗血。
还好还好,与昨夜记忆中一样……
韩凛暗自庆幸着,心下总算想起了昨天夜里,两人激战过后的一幕。
原本,他的确是要给秦川换药的。
还找出各种理由,来说服哄骗对方。
哪知经过前面沐浴那一遭,这傻小子就无论如何,都不肯上当了。
只一味抱着自己,哼哼唧唧。
一会儿说朔杨天寒,晚间不宜来回走动。
一会儿又说自己困得不行,压根儿起不了身。
最后,甚至老黄历都搬出来了。
说什么夜深人静、弄医换药,乃兵家大忌,十分不吉利。
反正颠来倒去,就是一句话——
自己不换药,韩凛也不准起来!
无奈之下,韩凛只得依了秦川。
原想把他哄睡了,再偷偷起来为其擦洗更换一番。
却不料自己一个体力不济,倒先睡了个昏天黑地。
韩凛拿脑袋,微微蹭了蹭秦川。
轻笑带起的热气,扑在少年脖子上。
被异样惊动的秦川,在睡梦中连忙弯起小臂,将怀中之人又往里箍了几分。
自己却仍旧打着鼾,半分醒来的意思都没有。
“都领兵做了将军了,还这么傻乎乎的……”
听着头顶上不时发出的咂嘴声,韩凛抬手环住了对方的腰。
蜻蜓点水似的,抚摸着那颗长在侧间的痣。
一阵舒泰的欢吟,自秦川鼻子里飘了出来。
他的嘴唇有些翘,还时不常地抖那么一两下,看上去就像个大孩子。
韩凛的手继续游走着,力道上也分出了轻重缓急。
少年的鼻鼾与喘息跟着动作,间歇性变换着频率。
像极了某种,要靠按压才能发出响声的乐器。
很明显,有爱人在旁的秦川,睡得更踏实了。
他的手臂失了力气,慢慢向下坠去。
擦着韩凛的脖颈、肩头,一路滑到后背。
就在马上要放平的瞬间,却忽然改变方向。
猛得揽上来,勾住韩凛肩膀。
像护着什么,即使在梦中都舍不得放手的珍宝。
轻微地磨蹭,在韩凛头顶掀起一片痒。
叽里咕噜听不清词句的言语,从秦川嘴里倾泻出来。
每一下,都落到怀中之人的心里。
“傻小子,你真是个傻小子……我从前那样对你,你还待我如珠如宝……你怎么这么傻呢……”
是啊,韩凛怎会不知道,自己在秦川心里的分量?
当年分开时,他不曾问过一句。
如今,看着一路寻来的自己,他照旧没问过任何问题。
仿佛他的一生,就是在为自己准备着——
准备着等待、准备着相拥、准备着分离、甚或准备着颓败和消亡。
韩凛的叹息起了雾,扰动如山间云霞。
他停下手上的挑逗,微颤着向秦川脸颊靠近。
那是张,多么英俊憔悴的脸啊!
日日夜夜出现在的梦境里,想忘不得忘,想近又不得近。
多少次了,自己在梦中对着这张脸。
万般衷肠,只能化作无言的热泪。
一任点滴到天明。
天亮后,终究还是未能留下只言片语。
可现在,他就在自己手边。
彼此靠得那样近,连睫毛投下的阴影和眼皮下的闪动,都看得一清二楚。
每次梦醒后的那种失落没有了。
取而代之的,是根本无法用语言描述的幸福与感动。
从今往后,再没有什么人,能将他们分开。
再没有什么事,能逼迫他们停下来。
他们就是要手牵着手,相爱到老,相爱到死!
想到这里,一个念头顿时跳上心头,让韩凛不禁觉得有些可惜——
那只装着两人断发的枫叶荷包,还留在京城小院儿里。
也算是完满中的,一点缺憾吧?
可见世间之事,要十全十美是很难的。
美中不足、好事多磨,才是生命的常态……
而老天,就像故意要应验这句话似的。
随着感叹,几个蹦跳的喷嚏,从韩凛嘴里滚落出来,竟是怎么止也止不住。
窘得他连手都僵在原地,仅剩指尖轻轻点着秦川侧脸。
霎时间,可谓风云突变。
哪儿还有什么如胶似漆、柔情蜜意?
只见秦川,一个骨碌翻身坐起。
先是扯过床上的被子,将韩凛裹了个严严实实。
然后,拉着他又是摸额头,又是抓手心。
嘴里连珠炮似的,就没断过。
“你觉得怎么样?怎么忽然就打喷嚏了呢?”
“是不是昨天夜里着凉了?”
“你头晕不晕?身上有没有其他不舒服?”
看韩凛只愣愣的不说一句话,秦川彻底发了慌。
七手八脚地,就往自己身上套衣服。
边套边道:“我这就去给你找个大夫!你好好躺下休息,千万别乱动!我保证一会儿就回来!”
就在他的手撑上床沿儿,眼看着就要下床的时候。
韩凛终于做出了反应。
他拉过一脸焦急的秦川,一下便扑进了对方怀里。
边用胳膊使劲儿搂着,边说:“我没事!我不许你走!我就要你这样抱着我,一直抱着我!”
说完,还咯咯笑个不停,撩得秦川心里头直痒。
“保险起见,还是找个大夫瞧瞧吧,”
他摸索着韩凛的后脑勺,想辙劝道:“我看这宅子不远处就有个医馆,来回一趟很快的,好不好?”
“我不要!你哪儿都不许去!只许在这儿陪着我!”韩凛的手搂得更紧了,呼出的气息也热热的。
“那……你真的没事?”秦川心里吃不准。
刚才自己摸韩凛额头的时候,确实没觉得烫。
再看他这精神状态,真当得起一句容光焕发。
可……秦川不想冒险。
韩凛的身子骨到底虚成什么样子,作为最了解他的枕边人,如何会不清楚呢?
秦川是真的怕。
怕昨夜那不顾死活的狂热,到了白日就变成顽疾缠身。
自己才刚把他找回来,绝不能再出任何茬子了!
“哎呀,不就是打了几个喷嚏嘛?大惊小怪的!”
韩凛当然明白这些担忧。
他一面极尽撒娇之能事地缠住秦川,一面小心感知着身体的各项变化。
还好,除了未生散的药力,和昨夜欢爱后留下的疲倦。
这具身体,真没添什么其他毛病。
实在是老天眷顾。
听着韩凛话语间的缠绵,秦川多多少少放了点心。
他握住对方胳膊,将两人间的距离稍微拉开一些。
目光不停地在脸上巡视审阅,半晌才问了最后一遍。
“你确定不用找个大夫瞧瞧?”
眼神中,是满溢而出的信任。
归雁天——
《使至塞上》(唐)王维
单车欲问边,属国过居延。
征蓬出汉塞,归雁入胡天。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萧关逢候骑,都护在燕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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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2章 归雁天 晴日朗朗,此心欢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