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一段时间里,整个飞骑营皆兴致勃勃地,帮严飞阳筹备婚礼。
而身在宫中的韩凛,亦游刃有余地继续调整着,接管后裕的方案。
当然了,作为剑指天下的一代帝王。
他并不在乎那名存实亡的王族,还能搅动出什么风浪。
他们是乖乖就范也好,还是负隅顽抗也好,对韩凛来说都一样。
就像入秋以后的知了,无论管不管它,时间都不会太多了。
真正让韩凛在意的,无非是后裕的民心。
谁让那块地儿的位置,实在太好了呢?
交通四通八达不说,还有着极其优秀的水上运输能力。
处在中州和南夏之间,作物成熟期要远远早于北地,粮食物产丰富。
正好做为将来攻打南夏时,重要的后方保障和运粮枢纽。
若这里的百姓能积极归顺,并与中州同心一体,平定之事就算已拿下三分。
所以,韩凛这次才特意,调齐王前去接管。
还在听了秦淮和萧路的反馈后,决定往安抚计划中,再添至关重要的两条。
耀眼的阳光透过窗户投到面前的地面上,让人有种被光明围绕的安全感。
他正慢条斯理地伏案而书,身上渐渐沁出一丝薄汗。
而这加上去的第一条便是:
自全面接管后裕事务起,需立即着手修缮萧氏故居,择日更名为“忠义伯祠”。
虔请牌位,供奉香火,并对当地百姓开放,以安民心。
第二条呢,则是关于天吉娘娘的:
待一切民生事务步入正轨后,将各地散落的天吉娘娘传说整理成册、编撰成书。
在后裕与中州交界的周边城镇,同步推广寄恩节。
将该地习俗融入中州,以示本源一体、文化一脉。
做好最后的安排后,韩凛撂下笔长舒了一口气。
才刚拿起茶碗,就听承福进殿回禀道:“陛下,徐铭石徐大人,在外求见陛下。”
他稍稍抿了口茶,捏了两下眉心,自语着:“呵呵,按日子算来,的确是时候了。”
随即,对着承福道:“请徐大人进来。”
当那深一脚浅一脚的步伐声,由远及近地传来时,韩凛早已调整好了状态。
满面含笑地说:“徐大人腿脚不便,就不必拘礼了。孙著,赐座。”
但徐铭石依旧先照着规矩拜过,才起身坐到了内监总管指引的位置上。
还没来得及从怀中掏出信件,就听上头韩凛问:
“徐大人这大热天儿的专程跑来,可是南夏太师有回信了?”
“陛下英明!”他弓着腰站了起来。
一面将信交给在旁的内监,一面道:“自臣按陛下指示,将中州月后便要彻底接管后裕的事宜,以私人书信的形式告知给巫马太师后,等了这么些天,可算是有回音了。”
韩凛从内监手上接过信件展开,徐铭石亦简单概括着信件内容道:
“信中并未对此有什么特别反应,说得都是些恭喜祝贺的套路话,实在无味得紧。”
纸张一页页掀过,韩凛笑了。
“哟,这里先说后裕本就是中州领土,当年派其王族管理是中州大恩。如今中州国力强盛,彻底收回也是为了后裕子民。真是前前后后照顾周到,哪一边儿都不落下!”
“是微臣办事不力!”徐铭石拱拱手,脸上表情有种无力的颓丧感。
哪知韩凛只是甩动了下袖子,安慰道:“哎,徐大人不必自责,朕从未想过单靠一两封信,就能让南夏那位太师推心置腹。”
“古语说,滴水石穿、积沙成塔,任何谋划都需付出时间,否则便不可成。尤其是像这种谋国的大事,更要沉得住气。”
“你只需与南夏太师,继续保持往来即可,朕相信你的这些部署,在将来一定会起到关键作用,甚至扭转前线战局,到时便是救人无数,功德无量啊。”
将信件重新折好放到一边,韩凛又补充说:
“何况朕看信上,隔三差五就有一句,问及徐大人是否安好。显然南夏方面,也不想断了这难得的消息渠道,以此方式表达进一步接触的意愿。可见徐大人已牢牢抓住其命脉,怎么能说是办事不力呢?”
“陛下说得是!”徐铭石听完这一番话,心里的确好过了不少。
他自然知道,如此交好渗透进展缓慢,非一朝一夕之功。
可就怕上边儿对此期望抱得太大,容易失望也容易莽撞。
现在看来,确实是自己多虑了。
堂上这位天子,自登基之初就不是个简单角色。
怎会连这点子小事儿,都想不明白?
“对了,陆司理那边准备的怎么样了?”韩凛的询问,适时打断了徐铭石的思绪。
“回陛下,礼单上的礼品已经齐备,陆大人也做好了准备。使团可按原定时间上路,一刻都不会耽搁,还请陛下放心。”徐铭石回禀。
“那就好,那就好……”韩凛显然另有所思。
“兄嫂本就伉俪情深,如今又逢添丁之喜,自然是一家子共享天伦,南夏千秋万代的好兆头。我这个做弟弟的,如何能不好好祝贺一番?”
他眼睛虽说看着徐铭石,可心思已然跑到了南夏。
“是,陛下重视与南夏的睦邻友好之谊,陆大人自会将这份祝福带到。”
徐铭石微微颔首,那目光中的压迫力,让他感觉有些心惊。
交代完陆司理这边,韩凛又问:“听说白稼研在宜阳一带,干得很是起劲儿?朝廷分派下去的任务,早早就完成了?”
“哦——”徐铭石赶紧汇报,“的确如此!宜阳地处西北,连年粮食欠收不说,贫户登记也是最多的。”
“但自白稼研到任后,兴修水利、根治蝗灾,又发动百姓集体保田,奖励耕作、助贫助残。不到一年光景,就将宜阳的粮食产量增加了两成,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韩凛点了点头。
“确是人才。听说不仅能干肯干,还身先士卒带头下田地,才能有如此好的示范作用,黄爱卿将来后继有人啊!”
说完,看了看窗外的日头。
“时间不早了,徐爱卿回去歇息吧。齐王接管后裕之事,还需你和黄爱卿从中协助,当真辛苦。”
徐铭石告退后,承安端着点心进来,预备请陛下先休息一番,再忙接下来的政事。
但韩凛只是摆摆手,让孙著把朔杨方面的奏折找出来。
说是先看完再用膳安歇不迟。
孙著本想劝说几句,可看陛下催促的样子,想是事情的确要紧。
只好冲着徒弟们摆摆手,让其先把东西撤下,过后再送上来。
这边承安托着盘子退下,那边韩凛就打开了方缜的折子,细细阅读起来。
奏折中说,今夏朔杨等边地降雨十分稀少,若不是提前存水浇灌,恐粮食产量难以为继。
而比起边地干旱,更需防备的则是北夷方面。
以往每逢旱年,北夷王庭必定南下劫掠。
且听闻新继位的元胥王上为人好大喜功,手段颇为刚硬。
加之去岁围猎时,场面空前盛大,所费牛羊粮草不可胜计。
原本以为,水草丰美的情况,能持续个二三年。
却没想到刚一入夏,北夷地界里连续下了几天雹子。
各个如拳头大小,打死打伤不少牛羊,毁坏帐篷毡房不计其数。
周边小族为此内讧不断,让其疲于奔命不说,牲畜减产近在眼前。
是以,边地四城早早兴起防御工事,一旦进攻无法得逞。
北夷遣使南下或就在明春,望朝廷早做准备方案,不至被动。
看完方缜的奏疏后,韩凛久久无法平静。
他知道,中州的机会就要来了!
先搬开北夷这块绊脚的石头,才好腾出手来解决南北的百年纷争。
只是一旦用兵,就是关系到百姓生死存亡的大事,他还要慎之又慎,细之又细。
留给飞骑营的机会只此一次。
能不能有效驱逐北夷,给中州留下几年时间的空档期,彻底踏平南夏。
明年此时,自见分晓。
“孙著,朕特地交代的战甲,做好了吗?”想到此处,韩凛突然出声询问。
孙著一撩拂尘,回道:“启禀陛下,前将军的战甲已快要做好了。”
“由于采用了最新工艺,让战甲在减轻重量的同时,又能承受更大的伤害,以保护穿着人的安全,所以不免废了些力。”
“前几日来报说,到了收尾阶段,做好了马上请您过目。”
“过目就不必了。”韩凛回绝道。
“做好之后,你亲自去验收。确认没问题后,就命他们好好收着。等用着的时候,朕自有吩咐。”
“是。”孙著领命颔首。
心想陛下虽然面上云淡风轻,可一旦提起前将军,还是会习惯性地回避。
想必是思念甚深,却久不相见所致。
无声的叹息化开在孙著心里,如莲心般清苦。
但随着飘来的阵阵清香,孙著才意识到,并不是自己的想象,影响了嗅觉。
而是真的有股莲荷味道,幽幽传来。
难道,是膳坊添的新菜色?
不等他想明白这香气的来源,陈子舟轻快的声音就出现在了近处。
她的笑,清柔似屋檐下流淌的雨滴。
少了份女儿家的娇弱,多了些世外仙姝的爽朗。
“我和采薇新开发的菜色——荷叶杏子冰粥,好喝得不得了,带过来给你尝尝。”
韩凛见陈子舟端着个莲花状的碗,边说边拨弄着勺子。
不由苦笑:“他们见劝不动我,就去请你过来了?当真是有办法。”
说着,搁下手里的奏折,就要去接。
“是我正好要来,半路碰见承福他们。”陈子舟将粥放到书桌上,往前一推。
自己则坐到下手椅子上。
笑着说:“我这不是明天就要启程,去南塘赏莲了吗?特意来问问陛下,有什么需要我专门捎带回来的?免得像上次我去庙会,回来还被你讨礼。”
韩凛将一勺粥送进嘴里,果然酸甜清凉。
在夏日里,格外开胃清心。
并不着急回答,他一下一下地舀完了碗里的粥。
意犹未尽地抿了抿嘴角后。
才说:“不敢不敢,上回讨礼都被说了一通,这次我哪敢再劳动陈先生呢?”
陈子舟被他逗笑了,换上副正式的表情道:“这次不同了,我有备而来,陛下尽管说就是!”
“哦?既然如此——”韩凛收拾起按上的纸笔奏折,想了想说。
“那就劳烦陈先生,画一副南塘月莲图带回,也好让我沾沾你的光,如何?”
陈子舟起身答应道:“这有何难?反正我要在那儿住上月余,别说月下莲花图,就是清晨莲花图、正午莲花图、雨后莲花图……各画一幅都没问题!”
“陈先生爽快,那我可就拭目以待了?”
韩凛也站起来,双手拱着向对方行了个礼,存心要哄她高兴。
两人笑过一阵后,陈子舟终于不动声色地,说起了此来的目的。
“过些日子就到七月了,兰夜美景不易得,你也该出宫走走,转转逛逛曾经的故地,总好过一直憋在这宫里,四时皆是一般光景得好。”
韩凛属实没有料到,陈子舟会把话题转到这儿。
一时竟失了神,随着那句“故地”,思绪飘回了他和秦川的家。
“这样吧——”看韩凛尤有回避之意,陈子舟又想了一招。
“我远去南塘别苑,今年的七夕灯会就看不成了。听闻陛下也是极擅作画之人,那我们不如比试一番,我画莲映池塘,陛下就画灯火佳节,怎么样?”
韩凛看着陈子舟。
女孩儿眼里熬煮着明晃晃的期待,让他无论如何,都无法开口拒绝。
何况其这般费尽心思,甚至故意挑这个日子出去。
就是为了给自己和秦川,创造机会。
她想让自己和他,和好如初……
“好,就这么说定了!”韩凛低了低眼睛,总算答应下来。
“到时候陈先生若落败,可别心中不平啊。”
听韩凛竟然应了下来,陈子舟简直高兴得要跳起来。
直说:“没问题,没问题,小女子既然敢比就不怕输!”
一时间,窗外蝉鸣阵阵,殿内笑语盈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