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州现行的两策,到了开春便能见效。长此以往下去,只要上头撑得住,底下官员不偷奸耍滑,将来战事要用的银钱粮草就都不用愁了。”
今日晚膳的餐桌上少了小松,三个大男人聚在一起,也可好好说些朝堂中事了。
秦川听得很是入神。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些话自师父口中说出来,少了许多庙堂算计。
反而像一幅浓淡得宜的水墨画,令人舒服又透彻。
说完这些,萧路看向秦淮,话锋一转道:
“以后啊,你就不必再那样苦熬苦算,直到把自己累病了。”
自然亲昵的语气,再配上那空谷幽兰般的笑意,直让秦川都心下温柔起来。
转头一看秦淮,果然眸中如静影沉璧,一片脉脉深情。
不得不说,小松今日不回来得可太是时候了。
若不是那小家伙,被杨老爹留下用晚饭。
自己要等到何时,才能看见爹爹与师父,琴瑟和谐的样子呢?
秦川在心里兀自盘算着,怎么想都觉得是那些甜食点心的功劳。
实在该给掏钱的自己,记上一功。
原来,临近傍晚时小松特意回来过一趟。
交代了杨老爹要留他用晚饭,所以府中就不必费心安排了。
当时正是礼叔在正堂忙活,听后便叫厨下做了三四个家常菜。
用寻常碗碟装好,说是正好送到豆腐店,一起吃着热闹些。
而这番话,恰好被刚刚出屋的秦川听到,二话不说便自告奋勇要去送菜。
小松那时显然有些不好意思,扭扭捏捏地不知该说些什么。
还是秦川开口安慰道:
“我就说是你的哥哥,特意拿着菜去谢谢人家。放心,我放下东西就回来,绝对不耽误,好不好?”
这才让小松放下心来。
一大一小两个人儿迈着同样的步伐,来到了杨家豆腐店。
杨老爹和蔼可亲,对着秦川止不住地夸小松听话懂事,帮了自己不少忙。
那个小姑娘,秦川这次也看清了,果真是浓眉大眼。
樱桃小口饱满又俏丽,乌黑的头发衬得肤色更是雪白,裹在一身红袄子里,如瓷娃娃一般。
“其实,依照这前两策看来,后面应该还有一策……”
秦川将视线转回桌上,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萧路,期待着他接下来的分析。
“哦?那你倒说说看?”秦淮也停下了动筷子的手,很是郑重地看着身侧之人。
萧路被这愈加正式的气氛弄得有些不自在,看了看秦淮又看了看秦川。
“你俩父子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都这么虎视眈眈地盯着我,让我怎好出口呢?”
不等秦淮有所反应,秦川先一步道:
“师父,您就别卖关子了,要不我把眼睛闭上?”
萧路笑着摆手制止,只好娓娓道来:
“如果所料不错,这第三策应该是稳定中州内外的大环境。”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
当日陈相三策,跟着韩凛去寻人的秦川自然知道,后来又将自己知道的告知了父亲。
可看父亲同样震惊的表情就能确定,其是未曾跟师父提起过的。
那师父真是真是神了!
竟能算到这一步,果然丝毫不输陈大大。
只不过,萧路的神通才刚刚开了个头,接下来他继续分析着:
“这稳定内外一策,细分之下起码要有四个部分——”
“第一部分,就是麻痹南夏。由中州朝廷出面,越做小伏低越好,在南夏那边做出一副战战兢兢、谨小慎微的样子来,不管他们的上位者信不信,老百姓和底下官员信了就成。”
“师父真乃神人!”听到此处的秦川,不由得一拍桌沿。
也不顾是不是会暴露什么,立即道:
“这一步中州朝廷已经在做了,而且会一直做下去。”
话里的猫腻已然惊动了秦淮。
但本着尊重对方的原则,他并没有作声,而是问着萧路后面的安排。
“第二步,就是和平接管后裕。”
“虽然后裕名义上早已成为中州国土,可毕竟还有个王爷设立在那里,到底是不安全的。若想一统南北,这个隐患就不能留。”
萧路发现自己提起后裕时,内心已不再有任何波澜,说不上爱恨还是别的什么。
好像那里只是就事论事时,出现的普通地名,与其他地方并没有什么不同。
秦淮用手指缓慢地敲击着桌子,沉吟道:
“是啊,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当年,因中州国内局势尚未完全安定,不得已留了他们皇室血脉做王爷,分管后裕土地和子民。而今南北统一近在眼前,小小后裕自然是没必要留着了。”
萧路这还是第一次,从秦淮身上感受到那股,凛冽的将军气势。
那么不可一世、那么唯我独尊,还带着令人着迷的自负。
敛了敛有些分散的心神,萧路随即道:
“第三部分嘛,自然就是北夷问题。”
“要么采用和亲政策稳定邦交,要么就出一回兵,打得他们老实些年头。否则北夷不稳,后院必会起火。”
“和亲万不可行!”只见秦川情绪激动,搭在桌上的手都攥成了拳头。
“若要靠女子以身安社稷,那我们这些带兵打仗的男人,又算什么?岂非猪狗不如!”
萧路看他这般激动,只得放慢了语速,拍着秦川肩膀安慰道:
“你别着急,我知道你和你父亲肯定都不愿如此。如今朝廷既设立了飞骑营,肯定是不想再出女子远嫁之事的,我不过是按常用手段分析罢了……”
自知失态的秦川,赶紧起身向师父告罪。
萧路自然不会怪他,秦淮也只是拍了拍秦川的手,让他坐下来,听后面的话。
只听萧路道:“这最后一步,就是要安抚住云溪。”
“别看云溪历史悠久,且从不介入战争,可这些全都是因为南夏偏安已久,民风开放又管理放松。”
“说句不好听的,云溪早就习惯了与这样的同伴为邻,中州若做得不好,便会被他们视为闯入者和破坏者,到时他们会采取何种行动,还真不好说。”
最后这番话,真是让秦家两父子如梦初醒。
一直以来,他们都把焦点集中在了北夷和南夏上,即便是后裕也多少能分走些精力。
但那被称作“世外桃源”的云溪,就因为它的民风淳朴、风景秀丽,便被自然而然地忽略了。
以为那片地界儿,就是天上的瑶池、画里的仙境,却忘记了里面还存在着活生生的人。
有人,就会有疑虑、有猜忌、有恐惧,就会在内心不安定的驱使下,拿起武器反击。
“你啊……真是太厉害了……”
秦淮在心里将这四个部分融会贯通,发现萧路真是每一步都想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不仅高屋建瓴,还有着非常强的实用性。
“师父,弟子敬您一杯!谢您这样的神仙,愿意收我为徒!”
秦川应和着秦淮,将萧路杯中的酒斟满后,便端起了自己的酒杯。
这一下,萧路是真的不好意思了。
两抹红云爬上脸颊,颇有些酒不醉人人自醉的神韵。
愈发衬得,像个沉迷在美酒珍馐中的风流神仙了。
看出了对方的窘迫,秦淮也给自己倒上酒。
端起杯来道:“好了,咱们三人一起喝一杯吧!一来是我借借你的光,二来就是祝愿中州政通人和,百姓安居乐业!”
萧路笑着略略白了秦淮一眼,好似在说“你这词儿也太俗套了”。
然而,秦淮完全不以为意,大有一副“还不全是为了给你解围”的样子。
这眉眼间的一来一往,全被秦川看在眼里。
他垂下的左手不由得,再次握紧了那只山茶荷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