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条路上,有周迹杭先一步做下的手脚。
种种痕迹都会显示出,先头部队仓惶撤离的假象。
甚至,还会给其一种,曾有许多人经过这里的错觉。
让追击者以为,自己已十分逼近敌方的大本营。
一切皆如预想中那般顺利,赵直和郑星辰率人追到了密林深处。
可刚刚,还在前面不远处奔逃的几十号人。
一进了这林子就像忽然隐了形一般,遍寻不着一点踪迹。
就在两人犹豫着,要不要继续往前探一探时。
还是侯生眼尖,在道旁瞅见了数枚被遗落的暗器。
顺着暗器,又摸到了做在树干低矮处的标记。
这所有的发现,似乎都在向众人昭示着一个事实,那就是——
苦寻良久的敌方大本营,终于找到了!
“咱们要跟上去吗?”
郑星辰望着漆黑的前路,心里没了注意。
赵直倒是很干脆。
“追!已经到了这一步,不能就这么回去!”
“可王大哥提醒过,小心有埋伏!”
关键时刻,郑星辰想起了王成思的叮嘱。
赵直沉吟了一下,面色跟着凝重起来。
“这我知道!但如果不追上去,咱们一撤他们随即就会卷土重来,跟在咱们后面用暗器骚扰,到时候减员依然难免。再让他们跟着杀回大营,岂不是得不偿失吗?”
“这……”
赵直的一番话,让以郑星辰为首的所有人,一起沉默下来。
看来现在的情况已然是死局了——
不能退、不能等,只能向前。
“星辰,我是个粗人,考虑问题往往过于简单。这样吧,咱们慢些推进,看到对方大营,你们弓弩组就用箭矢攻击。要是能打乱他们的阵脚,咱们就有一战之力。”
赵直倾尽全力,思索着该如何下后面这步棋。
不得不说,这真是为难他了!
但从这一刻开始,赵直也算步入了自己,下一阶段的成长。
“好!”刚才还眉头紧锁的郑星辰,一下子就恢复到了眉眼弯弯。
一个“好”字应得掷地有声。
赵直显然还没有安排完,他转身又对侯生说:
“挑几个腿脚快的,和你一起回营中报信,让孔毅带上剩余人员和武器来支援我们。这一次比得是存活人数,不必守着营帐。”
侯生点点头,什么都没说就从队里指了四个人出来,一路往下奔去。
眼看侯生一行头也不回地疾行而下,赵直对其余人道:
“好了,咱们走吧!注意别弄出太大响动,那群人精着呢!”
就在赵直小队踏入密林深处后,周围的光线就更暗了。
虽说冬日的树木早就掉光了叶子,可就是枝杈横七竖八的交织在头顶。
也足以遮挡住夜晚的月光了。
他们敛声屏气地穿梭在林间,速度不敢太快,但也没人掉队。
当好不容易穿过黑压压、阴森森的密林。
赵直一组竟赫然发现,那八十人的先头部队就横亘在他们眼前!
没有狼狈地逃窜,没有汇合后的大批人马。
有的只是一字排开的狂野笑意,和手里泛着寒光的暗器。
“遭了!”这是赵直小队每个人,此刻共同的念头。
自己这边明明已跟丢了他们,在路上找踪迹和商量对策,还花了不少时间。
照理说,以这群人的速度,耽误了这么多功夫早就该跑没影了。
可如今突然出现在眼前,又这么从容淡定,一定是埋伏无疑了。
果然,一声悠扬婉转中透着鬼气的口哨过后。
由暗器组成的铁雨钢风,再次席卷而来。
这次,谭鸢特意将先前用的微燕回,换成了鹰羽翎。
不仅力道更大、穿透力更强,还有更好的命中率,可以造成精准的减员。
郑星辰见这一战,是无论如何都免不了了,便冲将上前大喝一声:
“放箭!”
随着他一声令下,弓弩队全员立刻镇静下来。
弯弓搭箭与谭鸢一伙展开拼杀。
他们气势凶猛、攻势凌厉。
硬是靠着所携不多的箭矢,就与对方打得有来有回。
若不是对手是谭鸢这种行家,恐怕早就败下阵来,屈从于那盛气凌人的战意之下。
或者,也可以这么说——
郑星辰在某些方面,其实和谭鸢十分相像。
比如,他们都痴迷于某一种专项武器。
都在心中向着认定的目标不断前进着,直至登峰造极。
都不算能说会道,心思更是简单。
也都在领受到自己的任务后,不计代价地冲在最前面。
只不过,郑星辰一出生,就如他的名字一样,闪耀明亮、无遮无藏。
家里虽算不上多么富裕,却是父亲宽和、母亲慈爱。
兄弟姐妹们更是互相作伴,一大家子其乐融融。
长到四五岁上下,家里人看其痴迷射箭,便带他拜师学艺。
后又全力支持他,进了当时名声显赫的山隼军。
那么谭鸢呢?
没人知道他从哪里来,家在什么地方,家里还剩什么人。
他就像街边,随处可见的野狗一样。
流浪在漆黑的巷子和荒凉的乱葬岗之间。
目眦欲裂地盯着自己看上的猎物,找准时机扑上去。
咬住对方的哽嗓咽喉,直到其咽气为止。
他似乎天生就是个没有感情的人。
只有杀戮能让他的心,短暂地活跃起来。
可那种感觉,既不是快乐也不是兴奋。
而仅仅是证明自己还活着,还存在于这个世上。
这两人的生命轨迹,如此大相径庭。
本该如天上的参星与商星一样,永不会碰面,更不会产生交集。
然而,命运的双手就是这么翻云覆雨。
郑星辰来到了飞骑营,谭鸢也来到了飞骑营。
他们注定要注意到彼此,注定要有此一战。
谭鸢唇边的笑意愈发浓烈起来,他自问还从没有见过这么顽强的猎物。
不!或许对方从来都不是猎物,而是与自己一样的猎人!
无论沦落到什么境地,那个双眸清澈、箭无虚发的年轻人都不会退缩。
没有恐惧的猎物,当然是不合格的,却能让谭鸢全身的血液沸腾烧灼。
这还是第一次,他感觉到自己的心正疯狂跳动着 ,却不是因为血光。
就在弓弩组与暗卫们渐成对峙之势的时候,楚一巡带领着早已布下的一百人。
悄无声息地,包围住了赵直队伍的后方。
不等任何人做出反应,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吞掉了后面几排兵力。
赵直见状,心知这一次凶多吉少,怕是有来无回。
既然后方有人包抄,那不用想也知道,侯生的消息是带不到大营了。
他索性把心一横,大吼道:
“弟兄们!咱们今夜就是出不去,也要帮后面的兄弟,多收几个人头!跟我上!”
一石激起千层浪,方才还有所动摇的士兵们一听,也都清楚了当前的处境。
干脆不再张望或期待,而是调转了目光,一心击杀着面前的强敌。
无论是谁,只要他们能挨得上、摸得着,就是毫无保留的出手,且招招都是杀招。
直到最后,精疲力尽之下,几乎是靠着意志力在撑。
管他什么暗箭还是明枪,抗下来再打回去,哪怕只是用手指蹭到也好。
在一个多时辰的殊死对抗下,赵直方以自身一百的战力,硬抗严飞阳队一百八十人。
最终,依然是用己方全部折损为代价,带走了对面半数之人。
老实说,这样的战果已完全超出了赵直的想象——
能啃动这么大一块儿硬骨头,对他们来说,真的足够了。
另一边,无论是楚一巡还是谭鸢,都不得不承认,山隼军果然并非浪得虚名。
有这样一群战友,他们打心底里,觉得踏实和自豪。
一切尘埃落定,谭鸢正靠着树干歇息。
郑星辰的弓箭实在厉害,不仅准还特别快,自身闪躲格挡能力又格外突出。
幸好自己在一片混乱中找出空隙。
用了三枚微燕回和四发鹰羽翎,才勉强拿下了对方。
老实说,自谭鸢在江湖上出道一来,还没有一个人,能让他打出那么多的暗器。
往往是一记飞镖出手,对方已然应声倒地。
继续补刀,不过是兴趣所在罢了。
可有些人、有些事就是经不起念叨。
当谭鸢活动着手腕回过神时,郑星辰已站在了他的面前。
一双眼睛亮晶晶地扑闪着,丝毫不见外地说道:
“我听他们说你叫谭鸢?等回了演武场,你可要等着我,我要好好向你请教!能把暗器用得如此出神入化,实在太了不起了!”
谭鸢显然不适应暗卫之外的人,对自己如此热情。
他有些愣地僵直在原地,不远处是楚一巡笑着看好戏的模样。
见对方不搭话,以为是自己礼数不周的郑星辰,重新调整了站姿。
这一下,两人算是彻底面对面了。
只见他拱手深深鞠了一躬,才道:
“在下郑星辰,方才多有冒失,还请前辈海涵!”
或许是知道再不接话实在不好,又或许是怕郑星辰再出什么招。
谭鸢勉强挤出个笑,淡淡放下一句。
“好,回去以后我等着你。你的射箭功夫实在一流,我也险些不敌。”
最后那句话听在楚一巡耳朵里,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如果自己没记错,这还是那个冷酷的家伙,第一次这么夸奖别人。
将要下山时,赵直盘点好所有人员,而后折返回来,对着楚一巡说:
“小兄弟,帮我给你们的严队带个话,引蛇出洞这招实在是高明!我赵直佩服!”
楚一巡的表现,就比谭鸢大方多了。
他恭敬地回了礼,笑得毫无戒备堤防。
只说:“赵大哥的话,我一定带到!”
“出此下策原也是不得已,山隼的战斗力我们见识过,实在不敢冒险,只得用些手段,还请诸位见谅!”
憨厚爽朗的笑声爆发开来,一路向着山下蔓延而去。
那些被判定为减员的暗卫们,也都帮忙搀扶着。
行动尚未完全恢复的一部分士兵,有说有笑地下山去了。
不多久,山谷又回到了它原有的冷冽寂静。
风呼呼地吹着,吹凉了人们的手和脸。
却吹不熄他们滚烫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