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竹提及分红高达上万两银子时,秦凌羽对系统咂舌道:【这萧二是何方神圣?如此高昂的费用,竟有一半都流入了他的口袋?此人不仅能让一方巨贾为其让利,还能差遣州官……】
【此事的确蹊跷。按理说,沧淮盐铁出了这么大的事,转运使却没有上报。再看此人姓名,萧姓是皇家姓氏,结合宿主您的推测,这萧二很有可能出身梁国宗室。】
沈鹤道:“你当真没有听错,那人名唤萧二?”
林竹举起手上的铁链,苦笑道:“草民以性命起誓,若有半句虚言,就叫我千刀万剐而死!”
他的手脚被捆缚多时,皮肉被勒出道道红痕,还有破溃之处,只要牵动铁链,就会疼得皱起眉头。
秦凌羽觉察出沈鹤神色有异,再仔细琢磨了下这个假名,心底升起不详的预感。
身居淮州的梁国宗室,确有一位。可十年前,那人应当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孩童,如何能有这般手腕,操控傀儡一样,监视乃至伸手至一州盐务?
上书启奏她娘亲谋反通敌的人,是他;搅入沧州这滩浑水的人,还是他。
自己究竟是什么样的运气,何德何能坐上了嫌疑人同伙的船?
“除了叫萧二外,吴从诚还提到了什么?”
林竹想了一会儿,道:“没什么了。飞花楼人多眼杂,想来有些旁的腌臜勾当不便再明说。”
沈鹤追问道:“说到萧二时,吴从诚和常家人反应如何?”
杜若兰拿出自己的帕子,叠好后垫在铁链和林竹皮肉之间,忧心忡忡道:“兄长,你只须说你知道的。”
接着对秦凌羽行了个女礼,道:“兄长他十四起就跟随船队行走四方,不一定能想起当年事,万望大人宽待。”
“我没事,若兰。吴狗对这萧二十分恭敬,提起他时也不敢高声;但常家人则不然。常启泽似乎对分成有所不满,可商人地位地下,须给吴狗几分薄面,因此只会附和。”
林竹说完这些,对沈鹤道:“这位姑娘,草民已将所知全部都告诉你们了。杀吴氏之人是草民,装神弄鬼之人也是草民,一切和草民妹妹无关。求大人开恩,放过草民妹妹!”
说罢艰难爬起,双膝跪地,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秦凌羽还想阻止,却被沈鹤拦了下来:“这第一响,是磕给被你害死的冤魂——吴氏娇蛮跋扈,仗势欺人,罪不至死;第二响,是磕给你们的爹娘——父母教养之恩,为人道理,皆不可忘;第三响,是磕给你自己。”
林竹没有起身,肩膀一耸一耸地无声哭了起来,像是在忏悔自己的罪行。
“哭什么?”沈鹤面若冰霜,眼神难掩嫌弃之色,“你还想为爹娘申冤吗?”
男子缓缓抬头,含着泪,坚定不移道:“此冤一日不平,草民纵是到了黄泉,也不能心安!”
秦凌羽觉得胳膊上皮一紧肉一痛,险些叫出声来。低头看时,发现是沈鹤掐了她一把,刚要表示不满,就受了一记眼刀,当即反应过来自己在整件事中扮演的角色,清了清嗓子:“嗯……既有勇于承担错误的觉悟,也有对爹娘的孝心,本官……嘶……我愿意给你将功折罪……嘶……的机会。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说完这席话,她觉得那块肉都要被沈鹤掐青了。
不过这又不是自己的肉,他爱掐就掐,反正最后心疼的是他。
沈鹤一脸平静:“你听见她说的话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1】。沧州府失了的公道,定会一点一点被讨还回来!”
***
回房路上,秦凌羽邀功道:“大人,我说的怎样?是不是总结得很好?”
“我从未在谁身上,见过那么丰富的表情。”
轻飘飘的一句话,轻而易举、猝不及防地打了她一个趔趄。
她还从未在哪里见过这么面瘫的人物呢!
抓住了真凶,整艘船都沸腾起来。
鉴于林竹供认不讳,杜若兰的嫌疑尽数洗刷,柳儿和莺儿吃了瘪,又被常元弘训斥了一顿,这两日都躲在房中,不肯露面;镖师中和林竹相好之人,倒是颇为震惊,直言看不出老实人也敢杀人。
经此一事,秦凌羽成了常家的救命恩人,被常元弘奉为上宾。
刚告别了阴暗潮湿的货舱,就有其身边侍奉的小厮来找——正是常溪。
常溪是和瞿青一同来的,态度比起他们刚上船时更加恭敬:“秦公子、秦小姐,二公子在膳堂设宴,想要款待您二位救命之恩。”
秦凌羽疲累得紧,只想尽快回房躺下梦周公,便回绝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常公子客气了。”
常溪陪笑道:“秦公子这是哪里话。您救了二公子,就是救了家主。常家没有忘恩负义之人,还请……”
话音未落,沈鹤语气不善道:“常家确实没有忘恩负义之人。常公子载我们一程,与我们救他一命两两相抵。你去回话,就说我们累了。告辞。”
常溪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眼瞅着这对极不和谐的兄妹俩走远了,对身旁的瞿青道:“我本以为先夫人是个难伺候的,没想到还有比她更难伺候的呐!”
瞿青觉得大人这几日的言行举止属实有些古怪,兴许是没日没夜地查案,累着自己了;至于那位秦小姐,她可是连大人都能气倒的人物,看着像一乖乖巧巧的小娘子,实则不是个善茬。
背地里说女子坏话,不是君子所为,于是拣了几句十分违心的话,搪塞道:“常溪兄弟,我家小姐也是担心爱护兄长。你们守了二公子许多时,回了话,也好早点歇息。”
常溪觉得这话说得在理。两人站了一会儿,就回去了。
……
一觉醒来,秦凌羽顿觉神清气爽。
风波暂平,不日就能抵达沧州。沈鹤给那位顾按察使又去了信,相信林竹的案子一定能被公正审理。
眼下,她的烦心事就是那个萧二,还有答应给萧明慈的地图。
窗外,天已经黑透了。
她掌了一盏灯,抖开图纸,回忆起在北镇抚司时看过的那幅舆图。
梁国的舆图并未严格按照比例绘制,仅是粗略地画上了城池、山川和江河湖海,难以避免变形。
海防图的作用,在于清楚、直观地展示布防所在地,结合周边地势变化,调动兵力,有效击破敌军攻击。
梁国缺乏这方面的人才,错把“废纸”当成宝,还能屡战倭寇屡胜,秦澈率领的秦家军绝对功不可没。
不仅缺人才,还缺工具。人的手脚,并不能替代机械丈量山河。
若到了淮州境内,她还没有一件趁手的工具,便很难超越旧舆图的精度,给众将士一个交代。
想不如做,秦凌羽换了一张绢纱,就着砚台里剩下的墨,提笔画了起来。
系统见状,好奇道:【宿主,您这是在画画吗?】
白绢上,多了两样奇怪的工具。
她解释道:【你且看好了,我这两样东西,日后可是有大用处的!有了水平仪和记里鼓车做工具,加上我在现代苦苦修习了多年的知识,一定让沈鹤那个面瘫后悔小看我!】
系统好心提醒道:【可是宿主,梁国的百姓从未见过您画的工具,于制作上,可能要花费一些心思了。】
心中刚蹿起一簇希望的火苗,就被浇萎了。
想起小学时做的惨不忍睹的手工,她陷入了沉思。
生活的盐将她腌成了一条咸鱼,如今轮到她翻身了,怎么翻也是个问题。
若是鲁班他老人家在这个世界显灵一下的话……
“秦公子,您还醒着吗?”
秦凌羽还沉浸在技术救国的美梦中,被门前传来的女声吓了一跳,差点打翻砚台。
手忙脚乱地收拾好东西,她喊道:“门没锁,你进来吧。”
是杜若兰。
医女又挎上了那个藤编的药箱,关好门后,在她面前站定,道:“大人助民女脱困,愿为民女爹娘报仇,民女感激不尽。只是身无长物,无以为报,只能配了几瓶药来。”
杜若兰打开箱盖,自里面拿出四五只细颈的白瓷瓶,耐心介绍道:“此药可治蚊虫叮咬,此药可驱风邪,此药可疗烧烫伤……”
秦凌羽听这些药的功效,都像是在山中能用到的,便问道:“你怎知我们会用上这些?”
杜若兰答道:“秦公子,当着众人的面,民女还是会这样叫您。其实民女早该料想到的,您和那位小姐从京城上船,又能得二公子赞不绝口,本就不是寻常百姓。沧州以南,便是淮州。淮北遭了水患,就选在最近的沧州下船。民女长于梧城郊的长阳山,除过长阳山,还有梧山、凤凰山等山峰。大人一定能用上的。”
她接过掂了掂:“多谢。”忽然想到两家东窗事发,府中下人不知该往何处去的事,“杜姑娘,你日后有什么打算吗?”
林竹应当会被刺配到偏远之地,医女才与失散多年的兄长相逢,就要面对天各一方的结局,实在有些残忍。
世界就是如此戏剧化,比那些戏文里写的唱的还要残酷。
然而,医女莞尔一笑:“府医于我有养恩,我替人看诊,也攒下了些许银两,就在城中置一间铺子,等兄长回家。”
【1】“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出自《论语·颜渊》。
修文 1
杜若兰:家是最温暖的地方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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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暂定风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