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烬 第3章 药人

密室的烛火在药人脸上投下诡谲阴影，她指尖抚过与白芷一模一样的月牙胎记，袖中滑出的银铃铛叮咚作响——正是白芷幼时被太后夺走的那个。

“母妃用你的血养了我十年，我才长出这副皮囊。”药人轻笑，琉璃瞳仁泛着非人的幽绿，“可惜啊，你逃出辛家那夜，我吞了你的心头血，如今连血脉都与你相通。”

辛夷的断水剑嗡鸣欲出，却被白芷死死按住。她盯着药人颈间跳动的青黑色血管，忽然抓起案上烛台掷向墙角的药炉：“你的血毒发作时，是不是这里最痛？”

“轰！”

爆炸的气浪掀翻青铜鼎，无数药罐迸裂。药人发出凄厉尖啸，皮肤下凸起游蛇般的黑线。白芷拽着辛夷跃上横梁，在漫天药粉中冷笑：“用活人炼药终遭反噬，你的五脏六腑早已溃烂了吧？”

暗道外的冷雨浇透衣衫，辛夷将白芷抵在潮湿的石壁上，剑锋贴着她颈侧：“你早知道太后在炼药人？”

“八岁那年，我见过地牢里的‘药池’。”白芷扯开衣襟，心口处狰狞的疤痕如蜈蚣盘踞，“三百童男童女的血肉融成池水，活下来的……才能做替身。”她指尖点上辛夷锁骨处的旧疤，“就像你被灭门那夜，他们选中你当守墓人。”

辛夷的剑尖颤抖着垂下。断水剑柄突然发热，两人的血珠顺着剑纹交融，竟在刃上灼出“同生”二字。远处传来禁军的铁蹄声，白芷忽然咬破指尖，将血抹在辛夷唇上：“我的血能暂时压制她的毒，但你要记住——”

她凑近的呼吸带着铁锈味，“若我失控，用断水剑刺这里。”她抓着辛夷的手按向自己心口，那里跳动得异常缓慢，仿佛蛰伏着某种非人之物。

萧珩抚摸着龙椅扶手上的断剑痕，脚边躺着奄奄一息的陆昭然。太后垂死的密诏在烛火中蜷曲，露出夹层中的血书：“诛双生子，断药人脉。”

“好一出借刀杀人。”他碾碎密诏，玄铁面具折射出扭曲的笑意，“传令北疆，就说前朝余孽挟持了辛氏遗孤。”

暗卫领命而去时，窗外掠过信鸽灰影。萧珩的袖箭精准穿透鸽足，取下密信后瞳孔骤缩——发信人竟是三年前被他亲手斩首的药王谷谷主！信上只有一句：“月圆夜，子时，皇陵换人。”

血滴在“人”字上晕开，他忽然想起白芷锁骨处的疤。那根本不是刀伤，而是取心头血留下的针孔。

皇陵地宫的悬棺在月光下泛着磷光，辛夷将断水剑插入祭坛凹槽。九具棺椁应声开启，露出里面身着前朝官服的森森白骨——每具心口都钉着辛氏特制的镇魂钉。

“原来辛家世代不是守墓人，而是镇灵人。”白芷抚过棺椁上的咒文，指尖被灼出青烟，“这些尸骨怨气太重，药人靠吸食他们的戾气续命。”

子时的更漏声响起时，药人的鸾轿出现在墓道口。她赤足踏过血符，腕间银铃响如招魂：“好妹妹，你猜今夜我用谁的血祭阵？”

青铜鼎中浮出两个铁笼，一个关着北疆大营的副将，另一个……竟是浑身溃烂的太后！

白芷的银针射向药人眉心，却在三寸外被无形屏障震碎。药人掐诀念咒，太后的惨叫声中，铁笼缓缓沉入沸腾的药池。

“住手！”辛夷的断水剑劈向青铜鼎，剑刃却被反震脱手。药人瞬移至她身后，毒指甲刺入她肩胛：“你以为我为何留你性命？你的心头血，才是炼长生药的最后引子——”

利刃入肉的闷响打断话语。白芷握着半截镇魂钉贯穿自己手掌，将血淋淋的钉尖刺入药人后心：“姐姐难道忘了，你我血脉相连？”

地宫剧烈震颤，悬棺中的白骨齐齐坐起。辛夷趁机抱起白芷跃上祭坛，断水剑感应到两人交融的血，骤然迸出金光。药人在惨叫声中化作血雾，穹顶的七星阵却开始崩塌。

七星阵崩塌的刹那，地宫穹顶裂开蛛网般的纹路，血红色的雾气从悬棺白骨中喷涌而出。辛夷抱着白芷滚下祭坛，断水剑插入石缝才堪堪止住坠势。那些血雾触到皮肤便灼出青烟，白芷突然剧烈抽搐，心口疤痕如活物般蠕动。

“别碰我！”她猛地推开辛夷，指甲抓破自己脖颈，“这些怨气在找宿主……”

话音未落，一具白骨突然攀上祭坛，黑洞洞的眼眶对准辛夷。断水剑感应到危机自动出鞘，剑光劈碎骷髅的瞬间，辛夷瞥见白骨指节上戴着辛氏家主的鹰头戒——正是父亲下葬时的陪葬品！

“快走！”白芷抓起祭坛上的青铜灯盏砸向尸群，灯油遇血燃起幽蓝火焰。她拽着辛夷跃入暗河，身后传来万鬼哭嚎般的尖啸。冰冷的河水灌入口鼻时，辛夷感觉怀中人体温骤降，仿佛抱着块寒玉。

暗河尽头的溶洞中，钟乳石滴落的水珠在火折子下泛着血色。白芷蜷缩在石壁角落，发间凝结冰霜，唇色青紫如中毒。辛夷撕开她湿透的衣襟，惊见心口疤痕蔓延出蛛网般的冰纹。

“药人的血毒……在反噬。”白芷齿关打颤，指尖却死死扣住辛夷手腕，“杀了我，趁我还没变成怪物……”

辛夷的剑尖抵住她咽喉，却见冰纹中浮出金色咒文——与断水剑上的铭文一模一样。她突然割破掌心，将血涂满剑刃，狠狠刺入两人之间的地面。

剑鸣声中，冰纹如潮水退去。白芷昏厥前最后一眼，看见辛夷染血的衣襟上，自己幼时绣给长姐的辛夷花图案。

萧珩的佩刀劈开药王谷残破的匾额，青石板缝中渗出黑褐色的血。三个月前被他屠尽的药王谷，此刻竟有新鲜脚印通向密室。

“楼主料事如神。”黑衣人从暗处走出，面具上刻着断月楼的血月纹，“那对双生子果然启动了七星阵。”

萧珩踢开脚边药童的尸体，捡起半截焦黑的账簿。火光中浮现的密文显示，十年前太后就以皇子性命为筹码，要求药王谷研制长生药。而最后一页的朱砂批注，赫然写着：“药人已成，可献师尊。”

密道深处突然传来婴儿啼哭，萧珩的刀尖挑开草席，瞳孔骤缩——上百个琉璃罐中漂浮着与白芷面容相似的胚胎，每个罐底都烙着“癸亥年制”。

白芷在梦魇中挣扎。

八岁的自己被困在药池，看着另一个“白芷”吞下她的血。青袍人站在池边轻笑：“好孩子，你才是真正的药引。”他的玉扳指擦过她额头，凉意渗入骨髓。

“师尊……”她无意识地呢喃，腕间突然传来剧痛。睁眼时正对上一双琉璃色的瞳孔，青袍人手持银针挑破她血脉，嘴角噙着梦魇中的笑意：“昭儿，该回家了。”

辛夷的断水剑劈空而至，却穿透虚影斩在石壁上。青袍人袖中飞出金蚕丝缠住白芷脖颈，声音温柔如慈父：“辛姑娘若想要解药，三日后带昭儿到断肠崖换。”

蚕丝割破皮肤的刹那，辛夷看见白芷后颈浮现血色星纹——与地宫七星阵的排列分毫不差。

皇陵异变的消息传遍朝野，萧珩以护驾之名率禁军包围皇宫。太后薨逝的讣告与皇帝病危的诏书同时传出，他在太和殿前举起染血的虎符：“妖女白芷勾结辛氏余孽，臣请诛逆党，清君侧！”

百官骚动间，一顶素轿穿过禁军刀阵。轿帘掀开，白芷披着太后规制的九凤裘缓步而出，掌心托着真正的传国玉玺：“萧统领说的妖女，可是指本宫这个先帝嫡女？”

萧珩的刀僵在半空。她颈间星纹在阳光下流转，竟与玉玺上的山河纹共鸣生光。藏在暗处的辛夷扣紧袖箭，箭簇却对准了白芷后心——昨夜青袍人送来的密信写着：“星纹全显时，药人即成。”

白芷突然回眸一笑，用唇语道：“射偏些，我看得见。”

断肠崖的雾瘴吞没了晨光。辛夷背着昏迷的白芷踏过铁索桥，每走一步锁链便渗出黑血。青袍人立在崖边抚琴，琴声竟与白芷常弹的《广陵散》同调。

“当年我教你母妃弹这曲子时，她腹中正怀着你们。”他指尖划过琴弦，白芷腕间星纹随之发光，“可惜她宁死不肯用双生子炼药，害为师等了二十年。”

辛夷的剑刺入青袍人胸口时，触感如中朽木。他笑着撕开人皮面具，露出与皇帝一模一样的脸：“好孩子，你父亲辛烈当年也是这般刺我的。”

白芷突然睁眼，手中银簪贯穿辛夷肩胛：“师尊，人带到了。”她的瞳孔泛起琉璃色，与青袍人如出一辙。

辛夷的鲜血顺着银簪滴落铁索桥，黑雾裹着腥风卷过断肠崖。白芷的琉璃瞳仁倒映着她踉跄的身影，指尖却悄然蜷起——那是她们逃亡时约定的暗号：三指蜷曲，意为“假意顺从”。

“好孩子。”青袍人抚过白芷发顶，袖中金蚕丝缠住辛夷脚踝，“把她的心头血取来，为师便赐你永生。”

白芷机械地拔出银簪，簪尖抵住辛夷心口。辛夷的断水剑突然嗡鸣，剑柄处的“同生”铭文渗出金光，映出白芷眼底转瞬即逝的挣扎。

“杀了我……”辛夷用唇语无声催促，掌心却悄悄捏碎藏在袖中的蜡丸——药王谷的离魂散随山风弥散。

白芷的簪尖骤然偏移，刺入自己左肩：“师尊，这样取血……更纯。”

萧珩的佩刀劈开太庙门闩时，正撞见皇帝在祖宗牌位前自戕。龙袍下的身躯遍布脓疮，溃烂的皮肉间游走着青黑色蛊虫。

“你终于来了。”皇帝转身露出与青袍人相同的脸，喉间插着半截镇魂钉，“告诉国师……他养的蛊，反噬了。”

血泊中浮起半卷《药王经》，萧珩用刀尖挑起，瞳孔骤缩——经书夹页中竟藏着先帝立储密诏，朱砂写就的“传位姜明昭之女”被血污浸透。他突然狂笑出声，刀锋斩落皇帝头颅：“原来我们都是戏台上的傀儡！”

暗处忽有寒光闪过，数十枚血月镖破空而来。萧珩旋身避让，却见本该死于地宫的陆昭然立在梁上，手中握着断月楼主的鎏金面具：“师弟，这场弑君戏码，演得可痛快？”

断肠崖的雾气染上猩红，离魂散渗入青袍人七窍。他琉璃色的瞳孔泛起血丝，掐诀的手突然僵住：“昭儿你……竟敢用为师教你的毒？”

白芷趁机扯断金蚕丝，将辛夷推向悬崖边的古松：“七星阵的阵眼在皇陵地脉，毁掉师尊的真身！”她嘶吼着撕开衣襟，心口星纹如活物般扭动——那根本不是胎记，而是**蛊虫筑巢的痕迹**。

青袍人暴怒挥袖，山石崩裂间，辛夷的断水剑刺入崖壁。她借力荡回崖顶，剑锋劈开白芷后颈的星纹，黑血喷溅中，数只蛊虫振翅欲飞。

“就是现在！”白芷将沾满自己血的银簪掷向辛夷。断水剑吞噬蛊血的刹那，剑身浮现血色星图——与七星阵残局完全契合。

皇陵地宫深处，萧珩的佩刀斩断最后一根青铜锁链。七星阵核心的玉棺应声开启，露出里面与青袍人一模一样的干尸。棺底刻着前朝密文：“以双生子为皿，养蛊王，得长生。”

“原来国师才是真正的姜明昭之子！”陆昭然的剑突然穿透萧珩后背，“可惜师尊要的，从来都是蛊王，而非江山。”

萧珩呕血大笑，将火折子抛向地脉裂隙：“那便让这百年阴谋，随蛊虫灰飞烟灭！”

烈焰顺着血符蔓延，陆昭然在火海中化为焦骨。萧珩踉跄走向玉棺，用最后力气将断月令插入干尸心口：“师妹……欠你的……还了……”

断肠崖的晨光刺破血雾时，白芷在辛夷怀中逐渐冰冷。她腕间的银铃铛碎成齑粉，露出内层刻着的辛夷花：“八岁那年……我把真的长命锁……藏在……”

辛夷的泪坠入她逐渐扩散的瞳孔，断水剑突然自行飞向皇陵方向。地动山摇间，七星阵彻底崩塌，蛊虫灰烬如黑雪覆满宫阙。

新帝登基那日，辛夷独坐御花园废墟。残存的焦土中，她挖出半块刻着“明昭”的长命锁，锁芯藏着的密信缓缓展开：

“姜氏女托孤于辛，双生子择一为皿。若见此信，毁蛊焚宫，莫蹈覆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