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乌玉胜。
朱辞秋看清来人后,关上木窗,又在一旁桌子上找到一张白纸,左右看了下,找到了在堆着几本医书的角落处的笔与一小方砚台。
她站在那,在白纸上写下:若不想死,速走勿留。
又将写好的纸用砚台压在医书上,好叫杜与惟一眼便能看见。然后便轻手轻脚地打开木门,走了出去。
乌玉胜骑着马,停在木屋一丈之外。
这厮竟然罕见地戴上了耳饰,繁杂的红玉耳饰在微风中飘扬,给他不算标准南夏模样的脸增添了一分异域。他冷着脸看了一眼木屋,又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朱辞秋停在乌玉胜所处之地的半丈之外,后者见状沉默一瞬后便翻身下马。
“殿下不惊讶吗?”乌玉胜不明所以地开口,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走向她,“我会比乌玉阙先找到殿下。”
朱辞秋望向他,勾起嘴角轻轻笑了下,不答反问:“乌纳兰呢?”
乌玉胜答且又问:“在王帐。昨夜王帐大乱,是殿下教乌玉阙这般干的吧?”
清晨的风略微有些寒冷,朱辞秋不再站在原地,她将外衣拢了拢便迈着步子往前走,与乌玉胜错身开来。
马蹄声与脚步声转了个方向,跟在了她身后。
想来是昨夜木屋的平和景象让朱辞秋充满戾气的心有了一丝平静,让她能在此时心平气和地与乌玉胜安静地一起走在南夏的草原上。
“乌玉阙成功了。”朱辞秋没有回答乌玉胜,只是轻声吐出这样一句话。
乌玉胜跟在她身后,仍旧听不出语气:“王帐内出现刺客,真是闻所未闻。”
“明知我曾去找过乌图勒,殿下就不怕功亏一篑?”
她微微转头,眼神盯着他右耳的耳饰一会后,继续往前走,道:“忌惮你又迫于形势重用你的人,怎会因一两句话而放下戒心。”
“他更不会信任殿下。”
“我不在乎他信不信我。”朱辞秋停顿一瞬,转过身看向乌玉胜,勾唇笑道,“我只要他看到我的价值。”
乌玉胜皱起眉头,紧紧拉着缰绳的手青筋暴起,浑身又开始蔓延出阴郁的恶劣气息,他死死地盯着她,眼中戾气似是要将她生吞活剥,但却轻飘飘说出一句话:“为了权力,殿下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她看着他,像是听见什么好笑的笑话一般。先前的平和荡然无存,眼里的嘲讽与嘴角的笑容越发刺眼,“世间众人谁不贪慕权力?我非圣人,自然也不例外。”
“不,”乌玉胜听见她的话后,带着确切又讽刺的神情,笑了。他越过她,走在前头,话音顺着风飘入她耳中,“殿下的目的从不是南夏之权,而是让我们内斗。南夏越乱,殿下越高兴。”
“殿下是为了回去,也为了报仇。可殿下,我说过,我不会让你如愿。”
朱辞秋在被乌玉胜道出真实目的后,并不害怕,也不恼怒。早在她给布鲁哈尔塞珠宝时,两人就已心知肚明,如今只不过是将这事放在明面上来说罢了。
她走在他后面,轻声开口:“三年间,你将乌玉阙及其能用之人架空铲除,好让乌图勒除你之外无人可用,目的便是为了那南夏王座吗?”
“殿下说我是为什么,便是什么。”
她看着面前男人宽大的背影,自己的脚步跟在他身后越发缓慢,在乌玉胜似有察觉地侧头看她时,她忽地一笑,“不论你什么目的,你都拦不住我。”
“但你可以杀了我,永绝后患。”
面前人似是愣怔一瞬,脸上神情变幻莫测,她都未察觉到他何时拔出的佩刀,那佩刀便已经到了她脖颈处。若乌玉胜愿意,她如今已经鲜血直流,性命不保了。
乌玉胜几乎是咬着牙般狂躁:“朱辞秋,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朱辞秋看着他,眼底闪过一丝不明所以的情绪,她伸出手,覆在他的手上,将那佩刀往脖颈深处够,“十二岁那年,我就想死了。”
“乌玉胜,”她抬起头看着他,眼中分不清是喜是悲,是装模作样还是真情流露,“若非当年永乐墙外与你那一面,我早已是尸体一具。”
“殿下,”乌玉胜用空余的手温柔地拭去她眼角的泪珠,面上却并无温情,“这招在我这里,并不好使。”
他收回佩刀,冷声道:“我不会杀你,也不会让你如愿。”
说罢,乌玉胜便轻身跃于马背上,冷着脸朝她伸出手。
朱辞秋却只瞥了一眼,避开他的手。但乌玉胜再次下马,强硬伸手揽过她的腰,又猛地将她一提,她便被甩在马背之上,乌玉胜紧随其上,她又被身后的人的双臂牢牢圈住,驾马往王帐而去。
一路上只有呼啸而过的风声与飞速奔跑的马蹄声,两人都很默契地不再有任何一句言语。
乌玉胜马术极好,身下的马儿也乖巧。朱辞秋几乎没怎么受到颠簸便被带回到王帐之地。
王帐内的守卫越发多了起来,原先十人一队的巡视守卫,增加至十五人一队。中心的宫帐更是围着一圈重甲守卫。
而宫帐正对面的空地上,直直插着五根长矛,上头挑着五颗鲜血淋漓的人头,朱辞秋只看了一眼便别过头不再想仔细看。
“这便是昨夜的刺客。”乌玉胜在她身旁突然开口,“乌玉阙亲手挑下的人头。”
朱辞秋并未说话,只是与乌玉胜一同入了宫帐内。
乌图勒仍旧坐在王座上,只是两旁并无先前的首领们,他靠着座椅抬起眼皮,在看见她后扯了一下嘴角,“怀宁殿下,你伤了我女儿,还妄想逃跑。真是厉害。”
“公主将我掳至陌生之地,我心生害怕,这才误伤公主。”朱辞秋微微欠身,看向乌图勒,继续说着,“公主金贵,于是我独骑马回王帐寻医,却不料半路旧伤复发,险些昏迷,只能以身上之物示意公主有恙,让公主之马回到王帐告知领主。”
“那昨夜,你去了何处?”乌图勒挑眉,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她道:“草原太大,我并未找到正确王帐之地,因此便等领主派人寻我,好救我一命。”
乌图勒看向乌玉胜,并未说话。
但乌玉胜却在行礼后,自顾自说道:“回领主,我是在恶岭的一间木屋处找到她的。”
乌图勒又扭头看向朱辞秋,“哦?”
朱辞秋见状,又道:“许是我找不着方向,胡乱走到的地方。若非有此木屋,我今日怕都没命回王帐。”
“依你的意思,我今日不该处置你。”乌图勒坐直身子,犀利的目光直勾勾地朝她而来。
“处不处置,领主说了算。”朱辞秋并不惧怕地回望王座上的人,淡淡一笑,“我有无逃跑之心,想必领主心中,亦自有判断。”
乌图勒沉默地注视着她,良久,他才朝一旁守卫摆了摆手,冷漠道:“将怀宁殿下送回少主帐内,严加看管。”
“是!”
他又指了指乌玉胜,“你留下。”
朱辞秋眼神停留在乌玉胜身上一瞬,便立马被人架着胳膊往后一推,身后的守卫又将狼刀抽出指着她,让她快速离开宫帐内。
她走出宫帐后,看见了角落里的乌玉阙,他脸上充满兴奋又得意的笑容,在看着她时,眼中又多了几分势在必得。
乌玉阙突然上前,让那两名守卫后退几步。
守卫先是犹豫一会,最终在乌玉阙恶狠狠地注视下照做,然后他便旁若无人地跟在她身侧,对她说话的语气甚至还多了几分熟悉,与探讨之意,“殿下手段真是高明又速度,白天才说完的方法,当夜就成功实行了第一步。”
朱辞秋并未转头,只是用余光瞥了眼乌玉阙,淡淡道:“大少主确定要在这里与我商讨此事?”
乌玉阙豪放一笑:“昨夜我率亲兵斩下此刻头颅,又将殿下教我的话向领主禀明,如今王帐内,除却领主亲兵,有一半都是我的人。”
“恭喜大少主,得偿所愿。”她也懒得跟乌玉阙再说此地不合时宜,只随口说了一句话。
“不过我却好奇,”乌玉阙发出疑问,“王帐几百年不曾有过刺客,领主为何毫不怀疑,还准我增添守卫?而且你居然还能在打伤乌纳兰,消失一夜后毫发无损地从宫帐出来?”
朱辞秋这才侧头看了一眼人高马大的乌玉阙,他脸上的疑问不似作伪,语气也十分探究,她微不可察的扯了一下嘴角,道:“你当打遍南夏的领主是吃素的?他自然知道刺客是故意的。”
未等乌玉阙开口,她又继续往下说:“自从乌玉胜归国,你暗中对他使过多少绊子?你以为乌图勒不知道?他甚至嫌你不懂变通,毫无用处。”
乌玉阙听后眉头皱了起来,眼里又开始泛出阴狠的光。
朱辞秋却不理会,继续道:“我曾与你说过,他需要一个与乌玉胜抗衡的人,而如今他让你在王帐增添自己人手,便是给你助的力。”
她抬起头,对上乌玉阙浅色的双眼,嫣然一笑:“他终于看到你不靠蛮力走出的一步好棋,并且已经初见成效。而我,他自然也看到了我助你的价值。”
“原先你曾说让我在乌玉胜不在之时偷偷放你出王帐,让我的人找到你;再让人装成刺客,由我亲自领兵护领主安全。这样领主便能看到我,许我春狩护卫之权。”乌玉阙愣了一下,说道,“可如今我并未找到你,是乌玉胜找到了。”
“大少主,谁找到我并不重要。”朱辞秋眼底闪过一丝对乌玉阙的厌恶,“只是需要有一人分散乌玉胜的视线。他在王帐的眼线可比你多。”
乌玉阙这才恍然大悟,用越发欣赏的目光紧紧注视着朱辞秋,“怀宁殿下不愧是大雍皇室之人,实在诡计多端。”
“大少主,抽空重新学一下中原话吧。”
朱辞秋说完这句话,便大步流星地朝乌玉胜的寝帐而去,不再管身后的乌玉阙。
她一面走,一面在心中思索。
再过段时日,便是春狩前宴。
以乌图勒的性子,就算看到乌玉阙能使计在王帐增自己人手,也绝不会立马将所有春狩护卫之权交给他。至多交一半,让他与乌玉胜共同行护卫之责。
她方才在宫帐内所说的话乌图勒根本不会信,他这个人即使知道她故意为之,也会想看看她如何辩解,如何能说出一番让他不罚她的合理辩解之词。
是在试探她,也是在敲打她。
朱辞秋再次路过训练场,又再次看见穆家所有人的头颅,仍挂在原地。
双手将衣角狠狠攥住,双眼紧紧盯着训练场,脸上平静的假面就要被仇恨火焰所吞没打破,就连牙齿都紧紧咬着唇。
直到身后的守卫猛地推了她一把,她才继续压下情绪,缓慢地朝前走着。
只待春狩。
重回寝帐后,朱辞秋用早前自己留下的发带重新将头发缠好,想着乌玉胜今日会不会回寝帐。
但一连好几日,她都出不去寝帐,也没看见乌玉胜。
直到草原的雪化尽,阳光开始温暖照人,南夏的所有人都脱下厚重的冬服,草原上也终于重新开始热闹起来。
草长莺飞,初春已至。
她被困在寝帐的第十六日,连早前觉得难吃的牛肉都已经适应下来了,只不过偶尔还是会想念木屋里的清粥与小土豆,那毕竟是她在南夏吃过的唯一一顿饱饭。
突然厚重的帘帐从外被掀开,朱辞秋抬头一看,却是一群从未见过的侍女。
她们端着洗漱用品与崭新的南夏衣物首饰,为首的侍女扬着下巴,讥讽又高高在上地看着她,说道:“我们奉领主夫人命前来替小少主夫人梳妆打扮。”
朱辞秋知道,春狩前宴,到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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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九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