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渐远 第10章 第 10 章

进入察卫营的月余，闻人逸终于有时间搞懂所谓守御卫和察卫营之间的关系。舒朗的“正式”身份是守御卫的统领，也就是和御林军统领同一级别的将领。“正规的”守御卫士兵是从御林军中挑选的精锐，主要的守护对象只有皇帝。人数在五百人左右，察卫营被掩埋在这之下，在需要执行普通任务时，他们就会被编入守御卫，自成一部。

就像现在，年关将近，京城的警备又被拉高了一个等级，察卫营也被编入了守御卫，分担京城的巡逻工作。闻人逸正和小队进行外城的巡逻任务，身上的软甲并不完全起到防寒的作用，他只能尽量将自己埋进衣襟以保护被冷风吹得生疼的脸。

他远远的就看到得闻武馆的牌坊，外城的主街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街边做着各种买卖的铺子迎来送往，大户人家的管家身后跟着推着板车的家仆，普通人家背着箩筐，家家户户都尽心尽力的置办着年货。

巡逻队策马缓慢的前进在石板路上时，就像是有无形的巨斧劈开熙攘的人流为他们开路，百姓们只低头绕开，不时有人不小心与闻人逸对上眼神，就念两句官爷然后依旧步履匆匆。闻人逸心头一时浮现出很奇妙的情绪，一丝优越感还没来的及停留上片刻，就对上了门口屋檐下一双带着笑意的眼睛，“爹？爹！”

闻人逸兴高采烈地向闻人止挥手，他这一嗓子引得前面一队人勒马回头。闻人逸猛然想起察卫营里众人的身世，自己这下算是触了所有人的霉头。他有些僵硬的扭过头，却在这些冷血无情的怪物们眼中看到无一例外的艳羡神色。领队的二十七对他眨了眨眼，神色里透着几分狡黠，“看在快到除夕的份上就对你网开一面，快去快回，我们就当不知道，前面街口等你。”

闻人逸轻而易举的看穿了她的故作轻松，心里更多了几分感激。虽说从自己开始担任太子亲兵之后就一直聚少离多，但进入察卫营之后时间似乎变得更加漫长，上次见面还是自己作为秋猎守卫出发以前，也是恳求了五很久之后，对方才紧绷着脸给了自己半天假期。

他翻身下马，笑嘻嘻的快步走向自己老爹：“爹！最近家里都还好吗？”

“都好呢，有阿康在，你担心些什么。”闻人止脸上笑意盈盈，语气都不像平常凶狠。自从闻人逸加入察卫营以来，他总是提心吊胆的，为数不多能见面的时间也变得格外珍贵。他将闻人逸转了一圈，见他身上没有外伤，看起来也神色如常，这才放下心来。

“爹，”闻人逸对于他的举动有些无奈，他抬起手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一切都好着呢，没受伤，壮如牛，胳膊腿都齐全。”他一边说着一边在原地蹦跳了两下，证明自己一切都好。“对了，阿康呢？”

“到了置办年货的时候，各个铺子里都忙，他不放心，要在铺子里盯着，也能搭把手。”闻人逸了然的点了点头，在察卫营里简陋的生活总是会让他忘记自己家也算是京城富商这一事实。思及此，他长长的叹了口气，张口想和闻人止抱怨，却被对方催促着回去与巡逻队的其他人汇合。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爹，现在就过去。”闻人逸转身上马，回头扬起笑脸对闻人止道：“爹，提前给您老人家拜年，恭贺新岁，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他看到闻人止眼眶泛红，心底也一阵酸楚，自己坐在马背之上纵使万般威风，以前做亲兵时还能借着轮休总归回家一趟，如今逢年过节却连家都不能回。闻人止笑着点头，张了张嘴想再叮嘱两句，只觉得喉头发紧，只得赶紧背起手转身进了宅邸。

闻人逸抬手抹了把眼睛，驾马向街口走去，在路过锦绣布庄时他的目光被短暂的吸引了过去：布庄门口停着一辆马车，上面的纹样制式看着眼熟，只是一时想不起来了。闻人逸摇了摇头，还是先去汇合要紧。

殊不知，这辆马车的主人，此刻正将店里搅得翻天覆地。

“郡主是大主顾，草民自然不敢怠慢，只是这件成衣确实是其他客人向小店定制的，明日便是交付日期，小店做的是人情生意，断不敢失信于主顾们，还请郡主见谅。”

布庄二楼不大的会客厅里一片狼藉，闻人止覆手而立，脚边的碎瓷片是刚刚眼前这位大小姐大闹时胡乱丢的茶杯，她每丢一杯就叫闻人康上一杯新茶，这套茶具想来已经所剩不多。

被叫做郡主的人是恭亲王的长女周嫣然，在京城里也是臭名昭著，被家里人宠爱的无法无天，毫无大家闺秀的风范。

“若是非卖品，那叫本郡主看见就是你们的错！那衣服原本是谁订的？大不了本郡主到时候给她钱买下来就是了。”

闻人康无话反驳只得自认倒霉，那件衣服原本今日刚从绣庄送过来，应当收进库房，谁知伙计和自己都忙昏了头，直到看见这位祖宗拿起来才想起这事。

“说话啊，郡主在问你话！”周嫣然身边的贴身丫头一贯懂得察言观色，这会看见周嫣然面露不耐，闻人康却似乎在走神便立刻出声喝道。

“回郡主...”闻人康刚刚开口就被匆忙跑来的伙计打断，“少当家，刘小姐来了。”

伙计侧身给身后人让路，刘明思领着丫鬟走进会客厅，先是对周嫣然屈膝一礼，随后便转向闻人康开口道：“闻人老板，我来是想问问先前订的那件衣服现在能不能取走？”

闻人康还没来得及应声，那边太师椅上的周嫣然已经冷哼一声站起身走了过来，“我说是谁订的衣服，这不是左相大人的嫡女吗，本郡主告诉你个好消息，你那衣服本郡主看上了，打算买下来，你多少银子定下的？本郡主出双倍。”

“回郡主话，这衣服是我订给母亲的，恕我不能拱手相让。”刘明思淡然开口，不卑不亢。

周嫣然一下子冷了脸，“若是给老女人穿的衣服，本郡主可不稀罕，别以为本郡主不知道你在唬人，只是今日折腾太久本郡主乏了，你就带着你老女人衣服去你的夫家，本本分分的做一个老女人吧。”

周嫣然领着丫头趾高气昂的离开，二楼只剩下闻人康与刘明思两人，刘明思面色淡然，闻人康的心里却已经是掀起了千层浪。

思绪不受控的被拽回从前，刘明思刚来武馆学习时只是个粉嘟嘟的小丫头，又是当时唯一的女孩子。闻人逸从小起便不牢靠，年长些的闻人康便得了闻人止的嘱咐对她多加留意。纵使不过半月小女孩就失了兴趣不再习武，但还是时不时的会带着各式各样两兄弟从没见过的有趣玩具登门拜访，每逢节庆两家还会遣人互送些礼物。即使三人不断长大也都懂得了男女有别，但这份友情还是持续到了如今，闻人逸从小到大都是傻乎乎的一味疯玩，但闻人康心中早已对刘明思暗生情愫。虽然早就清楚两人身份云泥之别，也自以为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但真到此时，闻人康还是忍不住的失落，胸口也像是被千斤的巨石压着透不过气。

“人已经走了。”刘明思趴在窗边探头探脑的望了半天，看着那马车消失在街口才缩回脑袋，她回过身，却见闻人康还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出神，于是走上前去抬手在他眼前挥了挥，“人已经走了，想什么呢？”

闻人康回过神，缓缓地出了一口气，一直僵着的肩膀也跟着落下，“唉，没什么，你想今天就取走衣服？怎么没叫清芷先过来说一声？”闻人康的目光带着疑惑看向刘明思身侧的小侍女，后者着急的想要解释，却被刘明思用眼神制止。

“本打算按约定明日再来，是王掌柜知道这情况你们也没法子解决，才派人来了府上请我，我自然是来替你解围的，但既然衣服也在了，我便带回去了。”

“好，我下去叫人将衣服包起来。”彼时已经有伙计上楼来收拾满地的狼藉，闻人康便引着刘明思向楼下走去。

直到目送刘明思上了马车，两人也默契十足的再没有提起刚刚周嫣然说的“夫家”。

刘明思掀开车帘，闻人康还是一如既往的站在门边。她垂下眼，闻人康总是这样，无论刘明思去哪一家店，他都会很快出现在店里，说一句：“好巧啊，刘小姐，我也正巡店。”然后陪同刘明思选购，详细的介绍，最后在她离开时守在门边，笑着说：“刘小姐慢走，再来啊。”

马车缓缓开动，刘明思抬眼，她看到闻人康的笑有些勉强，但还是对她挥手：“刘小姐慢走，愿你岁岁平安，再来啊。”

刘明思点了点头，道了句谢，车帘被缓慢放下。闻人康下意识地向着马车离开的方向迈了两步，最后还是垂头丧气地停在原地。

此时已经回了察卫营的闻人逸对自己兄长的坎坷情史还一无所知，也无暇顾及。在他下一次的巡逻排班公布之前，闻人逸和他所在的巡逻队伍要做的是：由于晚于规定时间回营而被罚穿着单衣在校场上操练一个时辰。队伍里的众人还算有人情味，一致投票通过闻人逸比所有人晚半个时辰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