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未至,胤姜收到飞鸽传书——正是她半月多前发现那破庙刀痕有异样之后,传消息回庆安寨中希望他们打听情况。
信中说,黎清元所佩之刀名唤赤月,由寒铁打造,于水火中千锤百炼,一批中所炼出的刀皆废了,唯它坚韧独绝。
胤姜寄回去的那截残缺的刀锋,庆安寨传话说,如果没差错的话,应该就是赤月。
胤姜陷入沉思,那破庙中的痕迹难道全是黎清元一人形成?没有劫犯吗?
黎清元,是中药了?所以才会在破庙中狂性大发?
仅仅是在破庙发狂吗?以他的武功,若是破门而出,外面那些士兵,岂有还手之力?
难道,那夜的惨剧,是黎清元造成的?!有人借刀杀人?!!!
可就算真是他,也不可能杀干净一千余人,一个活口都没留。
更何况,究竟是什么药?能够使人狂性大发,神智混乱?
如果真下药,下药对象肯定不止黎清元一人。
劫犯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若是内鬼,下完药自己也得死,这样的行事作风更像死士。
一点不拖泥带水,死,也干脆利落。
胤姜不由得想起四年前的邓家惨案,当时投案的凶手们,也是这般干脆利落。
夜幕降临,洛朽今却托人带话,已经接受另一宴请,改日再约。
来的仍是商白,递给胤姜一封信,不发一言离开。
胤姜展开,信中写的乃是白朦水的生平和喜恶,洛朽今希望她去接近白朦水,借此了解刘家这位实际当家人的想法,而他也会报以厚禄。
胤姜思索,刘玄竟非实际当家人?
洛朽今消息倒是灵通,如今是打算找到白朦水,问个清楚明白吗?
若她没记错,今天淮安城里已经开始宣扬,贺知府将于五日后募捐的事情了。
到时候他会怎么做,或许就取决于白朦水所求为何。
胤姜不经意间抬眸看向窗外,却见小柳河上星火点点,白色孔明灯被点燃,一个个放飞于天空。
此时月明星稀,河边两岸挤满了放河灯的百姓,天上孔明灯灯火惶惶,漆黑深邃的天空不再孤单。
胤姜注意到,不止孔明灯是漆的白纸,连小柳河上的河灯,都不是常见的莲花状,亦是十分简单的白色纸皮,像是祭奠用的。
折翠居西侧临河,胤姜乍见此景,不禁愣住。
田叶不知何时出现在胤姜身侧,看着窗外场景,略带哀伤,
“今天是赈灾银罹难官兵的头七,人们自发来此放河灯、孔明灯,希望他们找到回家的路,客死他乡已然够惨了,若还要做孤魂野鬼,未免太可怜了些。”
胤姜心中喟叹,已经头七了吗?
折翠居还没关门,来祭拜的百姓有肚饿的,便在折翠居点菜充饥。
夜深,百姓渐渐散去,小柳河两岸开始变得有些冷清。
忽闻折翠居外敲门声,胤姜开门一看,原来是个化缘的和尚,生得慈眉善目,身披浅褐色袈裟。
和尚看向胤姜便道一句,“阿弥陀佛,施主可有善粥?”
胤姜将剩下的宵夜施给他。
和尚道句感谢,正欲离开之际,后面追来位青年男子。
男子瞧见和尚,不禁骂道,“你这贼秃,偷了小生的东西,还敢来化缘?”
胤姜眼见着二人争执起来,彼时惹得周围人纷纷避开此处走,只好将二人拉进酒楼,询问发生了何事。
青年书生打扮,圆脸白面,杏眸纯澈,十七八岁的年纪,看上去像个书呆子。
青年名叫闵一水,子承父业在府衙做个书吏。
闵一水提及,今夜本该他当值看守书库,与他人换了班,就为来此放河灯祭拜。
他烧完黄纸,因出来匆匆未吃晚膳,便随意找个小摊贩处买了碗粥。
当时小摊上只有三人——眼前这个和尚,小摊老板,和闵一水,和尚刚好也在化缘。
哪里想到,闵一水喝完粥要付钱之际,发现随身携带的钱袋子不见了。
摊主见他在府衙当差,才好歹没有为难他,放他回去取钱。
闵一水走在半路,又瞧见这个和尚,心想可被他逮住了。
他关切的问,“掌柜的,你可要检查一下你店里有没有少东西呀?尤其是趁你去施粥的空档。”闵一水拉住和尚不放。
和尚法号净空,一副哑巴吃黄连的神色,只闭眸默念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胤姜不免一笑,柜台存放银子的钱每日打烊前都会被收走,今天虽延长营业,却也早收拾妥当。
闵一水失望,开始搜净空和尚的身,净空和尚眼不见为净,继续闭着眼念经。
闵一水搜了一圈,没发现,挠挠头,不应该呀,钱袋子呢?难道抓错人了?
胤姜见此,问道,“刚才你吃饭的时候确实只有你们三人吗?你可有与谁挨得近?你钱袋子挂在何处?”
闵一水似回忆起什么,“是小摊老板?!
我吃饭之时,他收拾其他桌吃剩的碗碟,与我擦肩而过,刚好是我挂钱袋子的这边。
原来是他贼喊捉贼?!”
胤姜轻笑,的确,通常是贼的那个人,为减轻自己的嫌疑会选择先发制人。
面摊老板也是如此,谁也不会想到要收钱的人本身就是偷钱的人。
但在利益足够大的情况下,小摊老板能收双份钱呀,他自然会乐意犯险。
胤姜想到,此次赈灾银失踪,朝廷还会派下新的赈灾银吗?
虽然听闻朝廷财政紧张,但是也不可能放着受灾百姓不管。
如今赈灾银失踪一个多月,灾民吃的都是好心人援助的粮食,官府还为此修建功德碑。
往坏处想,捐赠银又是一笔额外收入。
好心人捐助的银子,当真全部都用之于民了吗?
还不说,朝廷肯定还会再次下发救济。
若真是监守自盗,还真是多方面创收。
胤姜望向折翠居外面,路边还零散的坐着乞讨的流民。
从去年十月水患,到如今二月中——
四个月时间倥偬而逝,有手有脚的年轻灾民,已在城中找到活计养活自己,再不济的,也卖身到大户人家为奴为婢。
也只有那些老弱妇孺,分外难过,勉强靠在路边,只等好心人的一点救济。
城里多了或少了一具尸体,第二天巡街的衙役们也会将其拖走,弃尸乱葬岗。
闵一水正打算去揪小摊的老板,胤姜劝住他,“捉贼拿脏,你是官差他都敢如此行事,何况去他店里吃饭的普通人?
他这样做肯定不止一次了,你需要做的是引蛇出洞。
等我伙计有时间,找个没人的时候再去那里吃饭,你就悄悄藏在暗处,等他动手你再出来就是。”
闵一水向胤姜道声感谢,又为冤枉净空和尚赔不是,请他在折翠居吃顿斋饭。
月亮高悬树梢,最后两个客人离去,折翠居将关门之际,一个一瘸一拐的老者出现,面经风霜,皮肤褶皱,身材枯瘦。
老者身后,有一个推车,推车上摆着一个大大的泔水桶。
他看着胤姜,问道,“今夜的要倒吗?”
胤姜点头,又说道,“一两银一月,钟伯,我先下定,省得你来的时候没找到我们。那处有个小门,连接这边的通道。”
翌日一早,折翠居门前围了一堆人。
不为其他,之前泰极商行开张,他们倒是想买点新鲜蔬菜,只是运输业务还在开拓中,收的运费比较昂贵。
胤姜当时便提出,可以大家一起买一车菜,根据出资份额来确定分量。
今天刚好送到,门口便围满了要分菜的百姓。过往路人频频回头看热闹。
一个梳着双平髻的清丽少女率先出声,“我的是3两蔬菜!”
少女虽只穿身粗布麻衣,却难掩秀色,水色杏仁眼,清澈明亮,肤如凝脂。
之前胤姜提出大家一起拼菜的时候,这个少女也出了力的。
她游说其他人,“我这三两的量,可能到时候只有运费一二文,我买菜是要拿到各家去卖的。
你们若是买来自己吃,蔬菜最多只有几钱重,运费算下来几乎没有一文,就买来试一次?又不会怎么样?!”
众人心中泛起嘀咕,好像也是哈,这种新鲜玩意,又有便宜捡,哪里会不乐意?
很快,胤姜这车蔬菜,就凑起了五六十个一起“拼车”的顾客,大多都是买一两把,回家吃个新鲜。
没想到这种模式还引起了旁观百姓的注意,上一趟拼车没进去的,马上凑起了下一车。
折翠居一众分完菜,然那姑娘还站在门口,瞧着胤姜微笑,似很腼腆。
胤姜瞧出她有事,问道,“姑娘可有意吃顿早餐?”
姑娘点头。
吃早点期间,自述她叫徐乔,昨年遭灾,全家都死了,她一人侥幸存活,如今就靠卖点她自己绣的绣品为生。
提及前事,徐乔坦言,她自觉那很划算,她可以将她买来的蔬菜再转手卖一次,兴许中间还有赢利,当然她也只是试一试。
若不行,她便再去卖绣品便是了。
说完眼睛亮亮的看着胤姜,好似不好意思提出一般,最终咬咬牙,“掌柜的,若是这生意可行,我可不可以一直和你拼车?
我可以给你凑一份拼车钱,再帮你继续拉人来。这样你就不用担心买的菜太多,今天吃不完,放明天又损坏菜的口味。”
胤姜闻言微笑,这是个聪明的姑娘。
最开始叙述自己悲惨的身世,再试探性提出自己的目的,然后把胤姜的困境摆出来,提出自己可以帮上忙解决问题。
“自然是可以,反正我也要不了一辆马车的菜,那天还得多亏你才是!”
胤姜又免去徐乔的早饭钱,美其名曰是为感谢那天的帮忙。
瞧着小姑娘感激的目光、微红的脸庞,胤姜难得发自内心的笑了,真是天真无邪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