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二月,雁衔枝,晴方艳好,正是开门待客日好时候。
折翠居内,众人天还未亮便起来忙活,今日洛大公子宴请刘玄刘员外,虽然只有一桌席,客人不过两三个,但是做菜并不轻松。
徐师傅年少从南方流落辗转至兖州,虽长于海边,却并不擅于烹煮海味。
不过,这场宴席,不求味道独绝,但求令人耳目一新。
彼时胤姜回想起在庆安寨的日子,寨中日子清苦,虽然家家户户皆有田地耕种,但是靠天吃饭,总有运气不好的时候,灾年难熬,就只好苦中作乐。
最值得开怀的,便是山中野趣。
庆安寨位置隐蔽,藏于断崖后,而断崖前有一汪幽泉,占地方圆百里,两岸松竹翠绿,蔚然成林,一眼望去,美不胜收。
粮食少,然寨中还有千余张嘴要吃饭,山中百姓多吃过竹筒饭,庆安寨占地有优势,更是家家户户必备佳肴。
胤姜想,竹筒饭或许稀松平常,可山珍海味就未必了
——此山珍海味非日常所言,而是恰如其字,外表山珍模样,其实内含海味,便如萝卜裹虾肉。
何为外表山珍模样?
胤姜想,山中最不缺的便是绿,远望满山绿意盎然,抬头看树木高耸碧穹遮天,低头抚嫩绿野草顽强不息。
何为内含海味?
胤姜买下了泰极商行所有的海味,如今最不缺的便是鱼虾蟹。
胤姜心中拿定主意,摆一场“全禄宴”——西南俚语“绿”同“禄”。
餐盘皆以墨白二色为主,但重头戏却在徐师傅身上,无他,唯他有手艺尔。
晌午将近,李山川已将“天一阁”收拾出来,房间两道摆满郁郁葱葱的青竹盆栽,刻意留出的走道则铺上了块头细小的鹅卵石。
于进门处,更摆放了两大缸陶瓷罐,清水填满,荷叶几株,莲花含苞待放,粉嫩异常,花叶下小鱼数条,颜色斑斓,正快活吞吐呼吸。
天一阁中燃有清香,似山中古木般久长厚重之味。墙上挂着几幅泼墨山水画,此时日头正烈,阳光穿过窗前竹帘,稀稀疏疏的透过来。
徐达徐师傅开始做最后一道菜,贵客便登门了。
刘玄身高七尺,年余四十,相貌儒雅,保养得宜,从头到尾衣着首饰皆低调,仔细打量却觉得富贵逼人,然人却甚是温和,行止之间不似商人,倒像文人。
胤姜今日为应景,刻意穿身月白织锦留仙裙,上绣翠竹纹样,边线处亦添几抹绿意。
只是恰好,梁玺亦穿了身金丝边象牙白青松纹长袍,刘玄见状,戏谑道,“看来刘我今日是多余了。”
胤姜浅笑,不当回事。
边领二人去天一阁,边回道,“雪娘特意为员外准备了一桌全禄宴,员外若真不来,岂非令雪娘一番心意错付?”
谈笑间,二人已坐定,胤姜立于一侧,两个伙计健步如飞却如履平地,一人手举两个餐盘,轻轻放下又复而回厨房上菜。
刘玄瞧着桌上绿意盎然,惊奇,“雪娘子,这是依何解?”
刘玄正前摆放的却是两支青竹模样的菜,“竹”半削,露出其中果肉——黄色的苞米,绿色的青豆,白嫩的虾肉。
胤姜拾起餐筷,各夹一筷至二人碗中,解释道,“自是希望员外和公子如青竹节节高
——黄瓜清香可口,入口即脆,苞米香甜,豌豆温和,而虾肉鲜嫩,味正好。”
接下来几盘菜皆是如此,黄瓜、南瓜、莴笋、薄荷等绿色蔬菜被摆成各种吉祥形状,内里包含细碎的虾肉、鱼肉等海味。
“雪娘子有心。
刘我久居闹市,往来皆食人间烟火,却独独少这野外幽游之感,今日算是体会了一番隐士匿于山间逍遥自在的感觉。”
刘玄眉宇间似有忧愁。
胤姜见状,打趣道,“员外本已是富甲一方,如今又欲与洛公子合作,本该是大喜事一件,怎地似有烦心事一般?”
梁玺亦一副愿闻其详的模样。
刘玄似叹非叹,“还不也是银子的事,那笔银子丢了,下面灾民等着吃饭,上面又有朝廷施威,我们这些商户,难自保啊。”
梁玺出言提醒,“员外慎言。”
刘玄又饮下一杯竹叶青,“刘我真是喝多了。洛贤弟,你可知道,过几日那位大人要开始募捐了?
满城商贾,最近谁不是缩着头?不是刘我多言,洛贤弟,你近来也莫要再那么招摇,到时候只怕被宰个狠的。”
刘玄这话,竟透着几分对知府不满。
是试探,还是酒后吐真言?
梁玺闻言看向刘玄,
“我初来乍到,对淮安事还有诸多不解,可我也曾打听过那位大人,他主政这些年兖州府也算得上太平。
他若想向商户募捐,或许也会相应给予厚利。”
刘玄闻言没说话,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既是募捐,哪里还会再吐出来。”
梁玺不理他话中含义,固自答着,
“我虽为商贾,但家国危难之际,便是舍身而出又何妨?钱财本身外物,若能挽救灾民于水火,也不算白费。”
刘玄闻言,鼓掌大笑,“贤弟高义,为兄佩服!”
又看向胤姜,“雪娘子,快快再上几壶酒来!我要与贤弟一醉方休!”
胤姜刚走出门外,李山川便端来一道大菜,餐盘乃长宽约莫五尺的圆盘,胤姜顺势叫李山川去拿酒来,复又回去。
胤姜将其掀开,赫然一副百花争艳图
——牡丹娇艳、芍药清雅、桃花灼灼、水仙宁静,梅花孤傲,等数十种大小不等的花种,各花开在各枝头,俨然一副百花闹春之景。
胤姜解释,“绿叶也得红花来配,满室清幽,未免有点寥落。这道压轴菜,正好开在万籁俱寂之处,恰如春自来。”
刘玄连连大笑,“这些皆是用蔬菜做成的?这黄色的我猜是黄瓜,这白色的,莫不是萝卜?
这红的粉的,又是什么?还有,这花蕊是什么?”
胤姜笑答,“红的是甜菜根,便如其名,一口下去十分甜,而粉的是水萝卜,外皮虽粉,果肉却雪白,适合生吃,味略辣,更多的是清甜。
至于中间的花蕊,那可就得感谢洛公子了!若非泰极商行中用冰块储存着这些东南边的海味,在这可吃不着!”
刘玄惊讶的看向梁玺,“贤弟,你商行中的果蔬是用冰块冰镇的?大手笔呀!
改天我可想看看你的冰室!之前我也想弄,但是最后还是化掉了,可惜哟!”
梁玺淡笑,“兄长若想来,我自然欢迎。”
又看向胤姜,“我猜,这黄色花蕊便是蟹黄吧?”
胤姜点头,“这可是我们徐大厨好不容易弄出来的!两位,可得好好尝尝,雪娘我可静待两位点评呢!”
刘玄动筷,尝之赞不绝口,“雪娘子,看来我以后是要常来叨扰你了,这味道,真是一绝!
若以此打为招牌,怕是斋鲜楼那几个老家伙要坐不住了,哈哈!
他们哪,菜是越做越不成样子了,我看是做龙头久了,不思进取。”
胤姜轻笑,“雪娘也想借员外吉言,只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若是洛公子那边没食材,雪娘恐也无法出手呀。”
刘玄笑着看向梁玺,“贤弟,雪娘子这可就开始为你招揽生意了啊?!
多差人往东南那边跑几趟,为兄我也不好光吃不做,咱们的生意呀,大有可为,你之前说想开通运输线,我瞧行,确实不错!”
梁玺闻言摇头,
“兄长可莫打趣我和雪娘子了,不过这运输线我已开始试水,若是兄长加入进来,想来定会事半功倍,何愁顿顿虾蟹?”
梁玺的谋算很简单,最后无论哪家酒楼取得成功,但是得胜的酒楼做的都一定是海味。
他之所以刻意在这些酒楼掌柜面前提起创意菜,为的就是引入运输生意。
要吸引他人投资,可不得先让人眼前一亮?
另一方面嘛,一家酒楼创新,引入海味加大竞争,其他酒楼也必不会甘于人后。
而随着酒楼纷纷推出新菜式,又吸引顾客眼光,引起食客争相品尝海味的潮流。
然而,随着需求的扩大,从头到尾却只有他一家有这条运输线,最后所有的生意不都只能与他做吗?
更何况,他打开运输,也有他的目的。
梁玺抬眸朝胤姜看去,她正巧言笑兮,继续和刘玄介绍压轴菜,刘玄却反与她计较说有百花齐放,就不该叫全禄宴。
胤姜无奈,只道“绿意盎然是为春,万紫千红亦是春,既非全禄,不如改为迎春宴。”
女子容颜明艳,一颦一笑间皆勾人心魄,却偏生眉清目明,坦坦荡荡,令人生不出一丝轻亵之意。
她,倒是比他想的聪明点。
李山川正送酒来,刘玄见酒开怀,拉着梁玺要大饮一场。
梁玺其实不喜喝酒,不喜应酬交际,甚至他不喜吃海味,他嫌腥气。
他不喜欢的东西很多,但他素来将喜恶藏得深。
他一向明白,身不由己之人,从不能简单凭喜恶行事。
参考:灵感来自下厨房翠竹报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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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全禄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