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布相思 第6章 豆蔻年华（五）

京城一处素净淡雅中规中矩的院子。

中央庭院一棵和院子一般高，枝叶繁盛的大树下，此刻刀剑相碰撞的声音不断，时不时的还能听见两声女子轻喝声。

片刻刀剑声停了下来，一道男子的声音，浑厚有力又透着淡淡的稚嫩：“郡主，承让了。”

紧接着空气中就跟着响起一道爽朗利索，带着些女子特有的娇柔声音：“强书，你果然不愧是老国公赞赏之人，本郡主服气。”

男子的声音并未在响起，倒是另一道苍老听着却中气十足的声音：“哈哈丫头，你别看强书年纪不大，但可是得老夫真传……”

“老国公您放心，我不会就这么放弃的，终有一日我一定会胜过他的。”女声随着老者的声音，再一次响起，隐约透着些不一样的豪气。

被她称为老国公的便是忠靖国公府老国公宗泽，此时正躺在一个竹编的躺椅上，悠哉悠哉的对着站在他对面的女子说着话。

老国公两鬓虽已白但面容红润，精神气十足，瞧着是一点不像六十一二的老者。

女子和老国公口中的强书就是早前阿牛和国公几人口中的强书，国公府家奴自幼与宗明旌一同长大，后跟随老国公习武，年长宗明旌几岁，武学天赋卓越，堪比这个年纪的老国公。

老国公对面的女子衣着干练手持一把软剑，脸上挂着爽朗的笑，一边收剑一边看老国公和一旁站立面无表情的强书，眼眸微顿诚挚的笑了一声：“老国公这些年，您对嘉荣的照顾，嘉荣铭记在心。”

老国公略有些反应不过来一怔，随后朗声笑着：“你这丫头，这都多少年还在说，老夫和你祖父早前是交心同僚，何况你这丫头对老夫口味……”

嘉荣郡主，大兆唯一异姓藩王——镇南王独女皇封郡主，年初刚满十六，虽是镇南王独女，但是却自其八岁那年之后，便长在京城。

这其中的弯弯绕绕，有几个会猜不明白。

南方虽不是西北方深处那等贫瘠之地，但却也不似京城这般喧嚣繁花似锦，当年嘉荣郡主以年幼之身入京，即便身份尊贵。

但却是诸多礼仪习惯喜爱皆不合京城，在这满地都是皇亲贵胄宗室贵族的京城，受了许多的白眼和嘲讽，甚至故意挑衅。

老国公和逝世的老镇南王皆是军中之人，以往就交情深厚，自这位嘉荣郡主入京，便对其照顾有加，后来发现这嘉荣郡主也是喜爱武学之人，无事时便会亲自指导其，一来二去，有些了师徒情分。

强书虽是伴宗明旌之人但素日更喜爱随老国公一处习武，若是宗明旌没什么大事一般强书是不会跟随左右的。

这嘉荣郡主也是个心性高傲气的，京中贵女们有些嫌她跟不上时新或是言语表达不合群，不愿与之结交，嘉荣也不去凑热闹，便时常留在老国公这处与强书切磋武学。

三人在一处饮了半会茶，嘉荣郡主神色微微变，不经意的柔声，笑着问道：“老国公，嘉荣听说大公子去了云安苏家了？”

老国公神情瞧着平静，但语调略有股不屑：“还不是他那个父亲，说是要让臭小子在文墨家熏陶一下。”

“丫头，你说，我们武族有什么好学他们文家的，且不说臭小子学业上一直都有京中最好的师傅在，就即便要寻人也不一定要寻他苏家。”

“这大兆多得是文人学士，他爹偏是要选苏家，这岂不是让老夫在那老家伙面前矮上一等……害的老夫在苏家那老家伙面前丢面子，待他回来老夫定要好好收拾他。”

嘉荣一顿，随即抿嘴一笑，启口劝慰道：“老国公，文学双全是好事，大公子今年已经十三了，在有几年就该担事了，这苏家在大兆可不是一般的清流文人，苏老太师是什么人，别人不清楚难道您还不知道吗？”

老国公淡笑着哼了一声，看着嘉荣的眼睛柔和了一些。

嘉荣见状，心底微微一怔，暗自思虑了一下，随口笑着道：“那大公子岂不是要很长一段时间才回京了？”

老国公并未看出她那稍微的不对劲，摇了摇头淡声：“那臭小子走之前，他母亲说了正阳节必须回来。”

宗明旌本不愿去苏家，若不是答应了景文长公主，也不会去的这般利索，这长公主起初也不愿儿子离开身边，但也是碍于是自家夫君的意思，只能松口，却让宗明旌在正阳节之时回府。

理由倒也找的够好，国公离京没个几月半年是回不来的，老国公又一贯不喜这些节日，女儿养在宫中这类大节也就回来不过几日自己在进宫几日，见面时间甚短若是宗明旌不回府这国公府实在是有些冷清。

国公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虽有些不合适，但也不好驳了自家夫人当朝公主的面子，便只好应允。

正阳节是大兆最为古老的民俗大节之一，由于地域宽阔有许多传说，关于正阳节的几大源由却没有一个明细的史书记载，但其来临之时的盛大却真实存在。

大兆民俗活动繁多复杂的节日，恐也只有正阳节和岁末年节了。

正阳节的民俗活动多数以祈福辟邪纳祥为主，内容丰富多样，带有浓郁的地域色彩。

京城附近喜爱挂艾草、菖蒲或是打马球斗草，偏南方地区喜爱放纸鸢、孔明灯或是划龙舟。

由于交通日渐发达，各地接触较多，许多的特有活动大多融合，倒也是一大趣事除了一些口口流传，其他还有些冷门的活动。

嘉荣眉眼微转，松了一口气，离正阳节还有两月出头的时间，一晃就过去了，得到自己满意答案的嘉荣整个看起来神采奕奕的。

云安镇，主街道。

宗明旌悠哉悠哉的打了一个哈欠，毫无精神的倚在马车车窗旁，透着帘子微弱的缝隙，瞥了一眼外面，淡淡的耸了耸肩，有些等不及的询问道：“好了没？”

外面赶马的阿牛心底有些紧张不安，他对着云安镇部熟，那成想能遇见这罕见的堵道之事。

宗明旌一开口便以为宗明旌不满了，急的他说话的语气变的慌乱：“公子前面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好像堵住了，您别急，小的这就绕路一定让您按时到书院。”

宗明旌脸色微微一变，略有些好奇，暗自思量片刻淡淡笑了一声道：“急什么去看看，都晚了半月快一月了，也不差这一小会儿。”

阿牛顿时神色一僵，哭丧起了脸，正欲拒绝的时候，宗明旌已经从里面伸手，戳了戳他有些紧绷的后背示意他。

阿牛便也不敢违抗主子的意思，只能驱使着马车，向人流拥挤处缓慢走去。

半柱香，马车便到了事情的根源地，云安镇主街的正中心，四周林立的店铺、街道已经站满了人，里里外外密密麻麻的人，从外围根本看不见里面是个什么情况。

阿牛都还没有出声，宗明旌已经掀开帘子跳了下去，随意扯了两下有些厚重的衣袍，眼睛犀利的像是猎豹一样四处扫着，片刻神情一顿给阿牛丢下一句：“等着！”人便不见了。

徒留下阿牛一个人牵着缰绳，呆呆的立在那处。

顷刻之间宗明旌便跻身到了最里层，眼睛微扫一圈，心底大致明白了发生了什么事情。

两个容貌上层的妙龄少女和一个瘦骨伶仃的老者互相搀扶着，一个肥头大耳满脸怒火的中年人看着像是官差，一旁还站着一群似乎是狗仗人势的衙役。

这种场景宗明旌在京城偶尔也见着，所以几秒钟便断定了事情的原委，抵不过是一出地痞流氓想要抢占清白民女，别人不依他，他便要用自己的官府势力强行抢了去。

他略有些嘲讽的哼笑一声，这云安镇有大兆国最好的学府坐落，被儒雅文学气弥漫的云安，居然也有这样让富贵繁华侵蚀到骨子里，已经不知礼义廉耻为何物之人，看样子似乎还是个很有身份的，这云安也不见得有多好。

他正想着但旁边同样看热闹人的话，却让他觉得自己常年的自以为是是不是该改一下了。

站在宗明旌右手边一中年男子，满身邋里邋遢，吊儿郎当，一身臃肿的行装包袱，遮住嘴角的胡茬，眼底一片看热闹的兴味，一看便知道是个远行至此，恰巧遇见这处，正瞅热闹的行脚客。

浑厚的声音，透露着一股奇怪疑惑的味道：“这老头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朝廷有专门救助的机构，这官差典吏大人也都亲自来了，他也不同意硬是要让着两个小女孩子跟着他受苦，哎！”

宗明旌离他不远，这话是一字不差的听进耳朵，顿时一楞，神色微有一僵，定了一下神环抱着手臂，微微移了一下脚步，眼睛透着一股明显示好的光芒，看着中年男子出声问道：“大哥，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啊？”

中年男子听着有人问话，立马转头看过去，先是一愣并未回话，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宗明，心底一片愤然这人比人委实是比不得的。

好一会后才想着到他方才的话，知道他该是才来不知道事情原委，脸色顿时有了些傲然，觉得自己似乎比宗明旌高那么一层，挺了挺胸脯抬了抬下巴。

他是成年男子，宗明旌还是十三岁的小公子，身形上自然是略胜他一筹，如此像是压着宗明旌一样，中年男子越发的得意了，看着宗明旌语气也透着浓浓的得意：“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这老头子和这两孩子三人是从外地到这云安镇来的，家中遭受变故……”

“哎哎，你这个愣头青知道什么，别胡说八道让人家小公子平白误会了。”还不等男子说完，一旁离宗明旌初来时的方向几步路的位置，站着一个穿着巾巾吊吊暗灰色衣裳，头发有些花白，脸和手一样黝黑，额间有些汗渍的老妇人，朝着中年男子不客气的啐道。

宗明旌正听得兴起，被老妇人突然的打断，显然有些不满，但听着她的话，又看着她这副随意方便的装扮，明显就是市井人家，开门做营生的小摊妇人样子，用脚指头想显然她更了解一些。

宗明旌眼睛微眯，立马侧身看着老妇人温和说道：“婆婆，那您这话的意思是您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老妇人在镇中做了几年的生意，见惯了三教九流，一眼便能看出来宗明旌的身份不一般，非富即贵，所以方才才出声打断那看戏中年男人的话。

如今听见宗明旌这般亲和的和自己说话，顿时便升起一股慌乱，急忙将手中已经握出汗渍的花生甩掉，用两侧宽大的袖子，随意擦拭一圈手，带着一丝讨好的笑看着宗明旌，作了作揖道：“小公子，一看您就是京城地界来的，您有所不知，这老汉和那两个女娃子，根本就没有关系。”

“说起来他也是心肠好的，两个女娃子倒真是孤儿，家里遭了变故，本是携带一个老妪仆人前来投奔亲人的。”

“谁知亲人找不到，那老仆人也突发病离世，两个女娃娃是个感恩之人，想给老仆人一个安身之所，便用积蓄给买了棺材墓碑，让那仆人入土为安。”

“如此便也没有足够的金钱来支撑两人的开销，后来连平日的吃食都成问题，又没有门路讨生活…恰巧遇见这老汉，这老汉自妻子儿子去世过后，也成了个孤家寡人一个。”

“哦对了，他呀是个破落的说书人，常年在城中那个李记酒馆，有一次，偶然遇见这两个女娃，见可怜便将两个孩子收养了。”

“可他自己都是光棍白条，平日都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哪里能有闲钱在另养活两人，三人吃喝也就成了大问题，便想着出来卖艺挣些钱养活自己，两个女娃会些乐器他肚子里有墨水，揽客的法子倒也是有趣，勉强能维持。”

“只是我们大兆是有严格律例，孤儿若是要被人收养，必须要去官府备案登记才能生效，不是简单的你自己做主祭天入族谱就能解决。”

“这是要双方的家族都挖的干干净净，知道两个女娃千真万确族中已无亲人，真是孤儿了才行。”

说到这，老妇人满口唏嘘的叹了一口气，眼睛有些没止住的瞥了一眼那处。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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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豆蔻年华（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