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笔 第13章 绪风尽

“什么？”乔小桥一愣，显然是没听懂。

可祁霁却已经扭头看向了别处。

不远处是惊魂未定尚还团团簇在一处的槐村村民，祁霁看着他们，目光所至，正落在先前被乔小桥一拳打晕，直到方才才堪堪清醒过来的牛三儿身上：“神器大会是什么？”

尽管刚刚醒来，可牛三儿也已从身边人七嘴八舌的讲述中得知面前的少女正是救下了全村人性命的恩人，于是忙不迭上前应道：“听说上个月，镇州那边的商人带过来批货，原定要在城里交易，可卖家在这里等了一个月，盘缠花光了都没见买家来，最后没办法，这些货处理不了，就卖给了城主。”

牛三儿顿了顿，喘出口粗气，看样子是被乔小桥那一拳打的不轻：“据说这些货里有一批神兵，把把都是杀人不见血的凶器，于是城主就打算举办一次神器大会，将这些兵器作为奖励送给优胜者。”

芥子城是商贸重地，往来商人常在此交易，这里鱼龙混杂，虽说面上还有个城主府镇着，可杀人越货也都是常有的事。

遇上点意外，买家来不了，卖家又急着走，那这些货留在芥子城，自然就被城主府吞了。

如此听来，神器大会便只是些江湖人的事。

可祁天为何要关注这个？祁霁目色微凝，兴师动众的叫雷老大这群人过来，难道就为了几把兵器？

——或者是想借此次神器大会招揽些什么人？

可神器大会既是办在芥子城，即便是有什么惊才绝艳者，那也是先紧着城主府挑，哪里还轮得着他？

祁霁想不通其中关节，就一时沉默下来。

而这边祁霁没应乔小桥的话，乔小桥也没有再继续追问，毕竟槐村不关她的事，她随口一问，也无所谓祁霁应不应。

可裴环之对此却有些在意：“奇姑娘，方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祁霁回过神来，她本不想应这个问题，可对上裴环之那澄澈的目光，就还是淡声同他解释道：“这两个时辰是你们的时间。”

“收拾东西，离开槐村。”

离开！

村民们当即炸开了锅。

众人登时议论纷纷，一片慌乱中原站在不远处的老村长就颤巍巍地走出人群：“奇姑娘，您是说···他们还会回来？”

可祁霁却没有说话。

容貌姣好的少女别过脸看向别处，沉默中老村长就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看着默然不应的祁霁，须发皆白的老村长就又后退了几步。

他看着祁霁，那满是褶皱的面皮上就缓缓浮现悲苦懊悔交织的复杂神色，高瘦干瘪的身子站在原地伫了片刻，就又突然“咚”得一声，跪到了地上。

“奇姑娘。”

须发铺洒在地，年过六旬的老村长跪在祁霁面前，就几乎是五体投地的模样：“我，我向您赔罪！今夜是我鬼迷心窍，可跟村子里的其他人没有关系！奇姑娘要打要杀，我任凭处置！但还求奇姑娘大人不记小人过，救救槐村！”

不远处的村民见状也登时安静下来。

过了片刻，寂静中就又有两人走出人群，他们一路来到老村长身边，下一瞬也跟着并排跪了下去：“求奇姑娘救救槐村！”

正是先前来庙中意欲偷盗的那两人。

这是两个衣衫褴褛的中年人，看着骨瘦如柴，可磕头的力气却是不轻，祁霁脚边接连传来“咚咚”几声，地上就登时洇出血迹。

“怎么回事？”乔小桥见状问道。

裴环之便低声同她解释一番。

“你们满脑子想着偷人家东西，可人家却想着怎么救你们。这世道，还真是人心不古。”

乔小桥听罢讥讽一声，跪在地上的三人听到了，就又把头低得更低。

乔小桥又紧跟着扭头看向裴环之：“你不去劝劝？”

这人不是挺关心这些村民的？

“村长确实是做错了。”却听裴环之这么应道。

他抬起眼，目光落在不远处被众人环绕却始终面无表情的少女身上，顿了片刻，就又轻声道：“他们应该自己去求得奇姑娘的原谅。 ”

可站在槐村街巷上，祁霁却始终一言不发。

她扭过头，也并未去看跪在面前的几人，目光落向远处，眸中是层层的冷。

慢慢的，就又有更多的村民跪了下来。

在这二月末萧瑟的寒夜中，他们大多都只穿着草鞋破衣，在未尽的冬风中低着头躬弯起身子，没有什么多余的话，就只用无声的动作请求着这个险些被他们伤害的姑娘的原谅和拯救。

因为他们都是包庇者。

他们或许没有直接参与过偷窃，或许也没有对祁霁抱有过邪念，可他们却无一不在默许这件事，他们对这一切视而不见，甚至他们每个人，都曾享受过偷窃的果实。

先前被祁霁分了块肉饼的小丫头也跟着一道跪在众人中间，可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看着大片跪倒在地的村民，就还以为大家是来跪拜观音的。

——听说这个救了他们的姐姐昨夜住在观音庙，那个月月来给他们送饭的菩萨哥哥，不也是住在那里吗？

“观音姐姐。”于是小丫头这么冲祁霁叫道。

人头攒动，这些槐村村民层层跪伏在祁霁面前，就像极了那年南下巡游时前来看望她的百姓。

祁霁叹息一声。

“他们就躲在不远处。”

面若冰霜的少女终于开了口，目光落在这些惶恐凄哀的可怜人身上，缓缓解释道：“这些人此行的目的，本就是要占领槐村。”

祁霁当然不会信雷老大口中那句要去参加神器大会的鬼话。

他们声势浩大地从祟山过来，虽说路途并不算太远，但山水相隔，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走个来回的。

何况这里面有不少人身上都带着包袱，雷老大倾巢而出，更是把家底都搬了过来，所以从一开始祁霁就知道，这群人就没打算再回祟山。

而槐村，就是他们选择落脚的地方。

而如今雷老大之所以会按祁霁的吩咐先行离开，那是因为他觉得祁霁是城主府的人，既然是城主府的人发了话，那就不能不给几分薄面。

可槐村说到底，也只是个远居芥子城外的小村子，这隔三差五的被土匪抢掠一遭，那不是常有的事？

——还是说这里雁回山的乔小桥抢得，他祟山来的雷老大就抢不得？

没那回事。

今夜雷老大是撞在了祁霁枪口上才不得不退，可那也是因为雷老大知道祁霁迟早要走，既如此，又何必偏要跟城主府对着干？等祁霁走了，他们再回来就是。

毕竟这外面的事怎么样，只要不闹到台面上，芥子城不会管。

雷老大算盘拨得明白，祁霁也知这些人迟早要回来，是以如今用雷老三暂时牵制住雷老大，留出来的这两个时辰，就是用来给槐村村民逃命的。

“可、可我们能逃去哪？”

听完祁霁的话，村民们全都傻了眼。

像是被一把无形的屠刀架在脖颈，他们凄惶地拧着脖子四下对望，望见彼此眼底的悲哀后就又咽一口苦水，然后紧接着求救似的看向祁霁，期望这个天神下凡般的少女能再度救他们于水火。

可这次，就算是祁霁也无能为力了。

攥紧行囊的少女抿起唇，她孤身一人，就连自己都顾不周全，又如何能安置了这些村民？

无处可去，这些村民眼中就渐渐灰败下来。

“那···能不能让大家先去雁回山？”寂静中裴环之温和的嗓音突然响起。

因着先前一番折腾，裴环之也大概知道了乔小桥的身份，雁回山是乔小桥的地盘，若是能进山，村民们或许就有救。

于是他看向乔小桥：“山中那么大，应该能让大家暂时躲上一段时间。”

“去雁回山？”乔小桥当即一愣，紧接着目光就跟着在后面那群老弱妇孺的面上扫了一圈。

让她带这么些个拖油瓶回山？

不知想到了什么，乔小桥面露不悦地皱起眉，可还没来得及说出拒绝的话，就听站在一旁的祁霁又语不惊人死不休道：“他们下一个目标就是雁回山。”

这次轮到乔小桥吃惊了：“他们去雁回山干什么？”

却听祁霁不答反问：“往芥子城怎么走？”

“芥子城？”

被祁霁这么冷不丁一问，乔小桥愣了片刻，回过神来应道：“出了从槐村一路往北，沿着雁山道一直走，过了雁门关就是芥子城——”

话至此处，乔小桥却突然收了声，她看向祁霁，见其神色了然，就也跟着明白过来。

槐村坐落在羌江沿岸，其身后就紧连着雁山道，雁山道是一条狭长的山道，也是去往雁门关的必经之路，而雁山道两侧的高山，就是雁回山。

难道雷老大真正的目标，是雁门关？

“这雷老大想干什么？”乔小桥也终于觉出其间的不同寻常。

祁霁则默在一旁没有说话。

不是雷老大想干什么，而是祁天想干什么。

通衢五地的芥子城掌控商贸，寸土寸金的地方不光富得流油，也更是周边各国眼里的香饽饽，不论是从军事战略上还是政治经济上，周边各国但凡有能力的，就都会想着吃下芥子城。

而祁天若是想拿下芥子城，就先要在距离西康最近的雁门关上下功夫。

雁门关是西南地界通往芥子城的唯一关口，和先前祁霁离开大康后经过的居雄关一样，那里也有着芥子城的重兵把守。

此关易守难攻，当年的芥子城主在莲花山脉初露锋芒时，麾下的匪寇曾与破麟军驻扎在雁门关外的大将有过一战。

此战极其惨烈，双方更是人数悬殊，当年破麟军的守关大将在此苦苦鏖战十天，最终战至一人一马力竭身亡，长刀拄地，不跪不降。

这种程度的战争，不是雷老大这群乌合之众打得了的。

但也这并不妨碍祁天让雷老大在雁回山上盯着芥子城。

毕竟眼下谁也不知祟山与西康的关系，再加上如今西康面上跟芥子城还一团和气，雁回山上两匪相争，此事就算是传到芥子城主耳中，也未会必会引起注意。

逐步蚕食芥子城边境，这就是祁天的算盘。

而雁回山，才是此番祁天命雷老大这群人出山的真正目的。

“不行，我得回去。”

乔小桥面色已经彻底沉了下来，话落她提起斩/马刀，转身就走。

却听祁霁突然问她道：“回去打算怎么办？”

乔小桥背对着祁霁，声色沉沉：“还能怎么办？打呗。”

祁霁又问：“对上祟山，你有几成把握？”

乔小桥沉默片刻：“没有。”

一成都没有。

祁霁一愣，显然是没想到乔小桥对自己的估计竟如此悲观：“那你是打算加入他们？”

“加入？我呸！”听罢祁霁的话，乔小桥却像突然炸了毛，只见她豁地转过身，怒气冲冲地看向祁霁时，神情竟倏尔带出决绝，“他们又算什么东西！还想让我加入他们？大不了——大不了就是死！”

乔小桥神色坚决，祁霁就默然无声地在杀气腾腾的乔小桥脸上盯了片刻，又道：“你也可以去芥子城。”

“去什么芥子城！”却没想到听到芥子城这三个字，乔小桥的反应竟是比听到加入祟山时还要剧烈，“就算是跟雷老大同归于尽，我也不会带着我的人去芥子城！”

被祁霁接二连三地挑衅，乔小桥显然已经动了真火：“你少在这里恶心我！”

乔小桥性子暴烈，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通，可祁霁却始终面色平静，默然承受着乔小桥的怒火，甚至在其怒气冲天的说罢又接着道：“既如此，那便走吧。”

一边说着一边上前几步，竟是要跟着乔小桥一起走。

“你要跟我回去？”乔小桥愣在原地，显然是没从这突如其来的转变中回过神。

可祁霁却已自顾自地同裴环之告起了别：“裴公子，告辞。”

裴环之一愣：“那他们···”

祁霁随口应道：“可以去芥子城。”

芥子城富可敌国，接纳区区二三百村民并不算什么事。

却听裴环之无奈地应她：“奇姑娘，他们去不了芥子城。”

槐村俱是老弱，除了牛三儿那几人还有几分劳力外，剩下的根本就达不到入城的标准，别说进不了城，就算进了城又靠什么营生？他们本就是弃民，无人庇佑，芥子城也不会愿意白养着这群人。

“你们要是愿意，就跟我一起回山！”

裴环之的话音刚落，乔小桥就突然转性似的向着槐村众人招呼一声。

乔小桥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面色灰败的槐村众人闻言就当即一振，他们齐刷刷地看向乔小桥，神情中也跟着露出激动，似再不觉其是那个日日向他们收贡的土匪强盗，而是什么从天而降的救世主般。

对此乔小桥则是另一番考虑：虽说如今的槐村都是些没什么用处的老弱，可真是要打起来，山上还是缺人手。

至于祁霁——尽管不知来头，但能略施小计就逼退雷老大，这等助力愿意跟她回山，生死关头，乔小桥自也不会客气。

“等等——奇姑娘？”

可顿了片刻，乔小桥却又好像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什么，她扭头看向裴环之：“这不是你的主人？”

“额，这个···”

裴环之又是一梗，于是又将先前的情况同乔小桥解释了一番。

听罢裴环之的话，乔小桥面色却突然沉了下来，她不再理会裴环之，只突然转过身，目光沉沉地看向祁霁：“你姓祁？”

祁霁抬起头，闻言就面色平静地与乔小桥对视片刻：“祁霁。”

紧接着就听乔小桥陡然怒喝一声：“我杀了你！”

今天在工位上灵光乍现随手摸了个预收放在了专栏，内容比较短，分享给大家，感兴趣的可以收藏一波的说～（或者还可以顺带看看别的？～）

《袖手》

这一生，姜焕抛弃了解菱三次。

第一次，衡水江畔，壮志未酬

第二次，画楼深闭，不敢回眸

第三次，千军阵前，他放开手

重来一世，他再也不要管苍生如何了。

他只要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绪风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