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 第4章 第 4 章

月静如水，远处的喧嚣使近处的人更感到恍惚。可世外桃源并不存在，有人的地方不存在永久的安宁。

有人远远走来，举着酒杯，身穿铜绿色如意纹素面立领偏襟棉服，逶迤拖地碧色底荷叶裙，皮肤凝白，面色含笑。

这个人安南认识，御史家嫡女陈柏葭，京城美一绝。捏了颗圣女果到嘴里，安南觉得来者不善。

“可瑶，我们都输了。”举杯敬酒，眼角含情，不知是怜惜之情，还是嘲讽之意。陈柏葭与安可瑶同岁，也是安可瑶、宋娜、宋呈几个打小的玩伴，似乎和安可瑶同时喜欢宋呈。安南只简略地了解这一些。

不似方才回应安南的那般豪爽，安可瑶仿佛没听见，纹丝不动。

陈柏葭放下托酒的双臂，一副看出安可瑶心里不好受的知心模样，“可瑶，那陈惠不过是个庶出的丫头，如若不是宋呈有孝心，偏要随着宋太傅辞京，皇上又非要下旨，让宋呈在走之前完婚。哪里轮得到那个不比我们容貌之二三的粗鄙丫头？你说，是吗？”她的眼睛一眨一眨，长睫毛随着微微的颤抖，似乎连自己都相信了自己是深爱宋呈的。可真正爱一个人，在失去的时候，怎么会还有心情来慰问以前的情敌？

安可瑶不傻，她看的明白，但她没有法子，母后对她富有厚望，对她倾注了太多心血，不要说失去了宋呈，纵使失去了母后，她也不能失去一国公主的气度，于是，她站了起来，先是举酒朝新人拜礼的地方示意，后饮酒，开口道：“据说陈慧小姐温柔贤淑、善于女工，更是有一手好厨艺。宋呈能娶到陈小姐这样温婉可人的姑娘，是他的福分。让我们共祝宋呈和陈小姐百年好合。”落落大方，不出一点差错。

安可瑶今日穿了提花竹叶天香绢琵琶襟绸衫，配一条米白掐牙镶边双喜纹百水裙，她似乎还是以前的安可瑶，言语温柔，举止得体，又似乎变了模样，眼神中的天真少了，多了几分疏离，配上她冠绝京城的容貌，当真如若天神下凡，高不可攀。善者不来，京城贵女三美俊，无人一敌安可瑶。她一站起来，连留在陈柏葭那里的月色也淡了几分。

“可瑶，今天这里没有外人，你不用假装……”

陈柏葭瞬间感觉到了安可瑶所带来的压迫感，她不由地语速加快起来，迫不及待地想要撕破安可瑶的面具。

但被安盈打断：“陈小姐，你一口一个可瑶，可知道，可瑶贵为公主，你们君臣有别，你该先向我们问安？况且，陈慧年长于你，你该叫她声姐姐。我才知道，御史家请的教礼仪的先生原是这样的差。”她脸上带着淡淡的嘲讽，手里漫不经心地转着酒杯。

“二公主误会了，是我和可瑶自小在一起玩，太过亲近，忘了规矩。问二公主安，问八公主安。”陈柏葭听了眉头稍皱，赶忙陪笑行礼。

安盈微微颔首。“那你就先下去吧。”

陈柏葭本想继续刚才的话题，却被安盈再次打断。吩咐下人的语句被安盈用在她身上，陈柏葭脸上虚假的笑容终于挂不住了，但她却不能和二公主当堂叫板，只好应了声是，转身要走。

却被安可瑶叫住，“柏葭，你的酒还没有吃。”

陈柏葭背着几位公主，脸上又勉强挂起笑来，转过身，急急吃了酒，将要走，又听安沁雯说道：“陈姐姐，你还未向我和南姐姐问安？”

陈柏葭的身影一下子立在了那里，安盈替她解围道：“陈小姐直接走吧，下次别忘了就是。”她于是快快地走了。

“胡闹。”安盈笑着用手轻轻拍了安沁雯的后脑。

安沁雯同样笑着缩了缩脖子，脸上很是得意，把这当成了二姐姐的夸奖。

安可瑶坐下身来，大家又开始像刚才那般吃酒作宴。

小小的石子投下掀不起涟漪，可平静的水面不一定藏着平静的水底。

安南又吃了杯酒，抬头望天，九月初弯弯的月牙，同八月十五那轮圆月，一样的迷人。

……

席宴结束，回去的路上。

“公主，哎，你慢点走。”安南这次控制了酒量，只喝到轻微的神智不清，挣脱了思梅的搀扶，把自己想象成一只自由的小鸟，张开双臂，踉踉跄跄地快步走，小声念道：飞呀，飞呀，呼呼……飞呀，飞呀，呼呼……

飞呀……飞不动了，安南停下来。

难道是我眼花了，前面的两个人，为什么看起来这么像二姐姐和沈卓？安南揉了揉眼睛，又努力向前看去。得，两个人聊得还挺开心。

安南停顿的片刻，思梅、思竹跟了上来。

“公主。”思梅轻轻唤道。

“啊，小梅子、小竹子，走，我们回府了。”安南情绪安静下来，转身要绕着路走。

“公主，您小心些走。”思竹叫道。

安南被惊了一下，回过头来刚要责备她分贝过高，就看到方才谈话的两个人都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朝她走来。

“九公主。”沈卓行礼。

安盈一点儿也没有被安南撞见的窘迫，倒是一副很高兴在这里见到喝成小花猫一般，脸颊粉嫩嫩的九妹妹的模样。她捏了捏安南的脸，问道：“小南儿，今天晚上有没有喝醉酒？”

沈卓行完礼，抬起头来看到这一幕，隐在袖子里攥了攥自己空空的手，脸上也染了笑意。

安盈在前，沈卓在后与安盈交错着三分之一个身子，即使两人之间尚有距离，还是让安南觉得他们郎才女貌。

她仿作平常一般，轻轻拍开了安盈放在她脸上的手，“二姐姐说些什么，当然没有喝醉，我酒量大着呢。”她用了一副小孩子的语气，还特意拍了拍自己的肚皮。

“是吗？”安盈收回手来，一副不相信的样子。

“当然！”安南大声辩解道，然后又似不经意地看向沈卓，“沈大人，席宴都散了，你还留在这里干什么？不怕过了宫禁，出不了宫去？”

“谢九公主关心，微臣正在和二公主商讨宫中新一批侍卫的选拔交接事宜，会留意时间的。”

“哦。”停了停，安南脑袋里空空的，她想不出来该再说些什么，只好告别，“那你们好好聊，我先走了。”说完，她感到心里空落落的。

她刚转过身去，就听沈卓说道：“微臣在进宫赴宴的路上，看到五芳斋新出了种糕点，就买了点。九公主嗜甜，要带些回去尝尝吗？”

安南挑挑眉毛，方才空落落的心不明不白的有些高兴，心想，算你有点良心。她转过身去，假装一副不是很期待的神情，左手悄悄在背后揪着衣服，右手伸到沈卓面前，沈卓从一大包糕点中拆出一小包，放在她的手上。

“这么点？”安南忍不住瞪大眼睛，托着糕点的手激动地打了颤。

“公主晚上还是少吃些甜食。”

“哼。”安南收了糕点，心想：冠冕堂皇！给二姐姐带的糕点，只舍得分我这么小一包，好点对半分也行。

她转过身去，快步走了，再没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