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啊……就是一个被拔了舌头的花鬼而已。像这样低等的妖兽本应该关在亥等区的,但是因为《山海经》失窃之后,这样的罪犯实在太多,一时之间排不上号,就只能先让她暂时待在甲等区了。”
碘伏轻轻擦过伤口的时候,孟野还是没忍住叫出了点声音,立刻就遭到天医院急救署众人的白眼攻击。
一个常年奋战在缉私一线的队长却害怕受伤,这算怎么回事?
孟野也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等伤口不疼了之后才问道:“你一个急救医生闲到八卦天牢的事情?你主任知道你摸鱼的事情吗?”
连琼音双眼微眯,“那是因为前两天天牢的急救呼叫,我去过那个房间。”说完便轻轻勒紧绷带,在听到对方痛苦的闷哼后才满意地笑了笑。
孟野撇了撇嘴,十分懊悔自己刚才随意招惹这位活阎王的行为。
这位绑着高马尾的医生比孟野他们要小几届,看长相只有二十岁出头的样子,常常被当做这里的实习医生。
但其实她和天兵团那位青年司令同为莲藕转世,本就天资聪颖,是观世音教授最得意的门生,目前正在急救署做住院医,处理伤情的动作已经非常麻利、老练,顺带着还能打趣孟野几句。
“刚看到的时候我也吓了一跳,好在都是一些皮肉伤,处理得当之后养两天就能好。”连琼音就知道他会在意齐禾朗的情况,为了故意逗他而放慢了一些语速,“后来我替他换药的时候还聊过几句……”
“你们聊了什么?聊到我了吗?”
孟野眼巴巴地看着她。
连琼音和其他人一样,从上学开始就是听着这段“伟大又传奇”的爱情故事长大的。
但不一样的是她本人是彻头彻尾的单身主义,对孟野啰哩巴嗦的回忆一点兴趣都没有。
“如果我说没有的话,你会不会失望?”
“……”
不知道是不是连琼音加班加到出现了幻觉,好像莫名听到一声十分可怜的“汪”声。
她叹了口气,继续集中注意力在处理伤口上,说道:“他问了一下最近我们科室有没有接到缉私队的伤员。估计这意思是想问你有没有事吧。”
“那你怎么回答的?”
“当然是没有事情了。”
孟野立刻表示反对意见,“怎么没事情?上个月我跑了好几趟医院,差点就挂在你们这里了!”
连琼音回头瞪了他一眼,赶在他长篇大论之前给他嘴巴塞上了软木塞,并在脱臼的小臂上加了夹板护具,用力勒紧固定。见到此人脸色发白之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感冒发烧拉肚子不需要住院,更死不了人。我这里是急救科,不是你们的情感调解室。”
孟野哑口无言。
身为各自领域的一把手,他们聚少离多,再加上齐禾朗又是个不爱表达的闷葫芦,猜中他的心思比登天还要难。
所以为了躲避问题本身他最近一段时间都是睡在缉私队的办公室里,算起来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回去了。
这也是他最后悔的事情。但凡他能早点察觉异样,齐禾朗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个结局。
连琼音虽然不知道此时气氛低落的原因,但手上的力道还是放松了一些,问道:“说起来,你和凌恙是怎么同时受伤的?”
“就是……他踩空楼梯了,我为了救他也跟着掉下去了。”
“你?为了救他?”连琼音看了一眼吊着胳膊的孟野,又看了一眼对面躺在病床上把脑袋包成粽子的凌恙,“他踩空楼梯确定不是因为被你踹了一脚?”
“别乱说别乱说……如果真是这样,我只会踹一脚那么简单?”
那倒也是。连琼音安慰自己道。
从学生时代开始,这两个人就水火不相容,要不是深明大义、乐于助人、善良勇敢的齐学长在中间拉架,估计早就领处分退学了。
齐禾朗在各个方面都堪称训练所“神”一般的存在,就连一向高傲自负、不把任何人放眼里的连琼音提到他时,语气都忍不住变得尊敬起来。
在知道齐禾朗锁在的监狱被换成了这个不知名的花鬼后,她大概也猜到了是怎么回事,于是偷偷拉上了急救室的帘子,小声说道:
“我会负责这段时间的伤情回访,但切记拖不了多长时间,务必要在庭审之前把齐学长带回来。”
孟野叹气道:“可是现在我什么线索都没有……爆炸案也好,长平山案也好。齐禾朗还在的话,肯定不会像我一样纠结。”
“先不要想这个案子的凶手是谁,要试着先去思考这件事的本质是什么,或许线索就在不远处。”连琼音眨了眨眼,“这是齐学长教我的,你试试。”
孟野暂时闭上了眼睛,感觉所有线索都变成一张一张的拼图,凌乱地摆在画框之外。
首先,蒋茸会被暗杀神因为他在审讯时交代了自己的上线“飞哥”;
其次,这个“飞哥”和他背后的人是一个非法贩卖人魂的组织。《山海经》失窃案给他们提供了最完美的机遇,使得他们可以快速将手里的人魂变现不被发现;
还有就是,这群来自三源渡口的犯罪组织,似乎对警方侦破失窃案所需的时间十分有把握,不然也不会安排蒋茸拖延时间。
最后就是,凌霄大厦爆炸案,齐禾朗被陷害后锒铛入狱……
孟野忽然眼前一亮,对连琼音说:“三源渡口的进出口货物监管一直都是稽查司负责的,我在想是不是齐禾朗早就发现了问题但被发现了,所以这些人干脆借他的手袭击了凌霄大厦,并且偷走了《山海经》?!如果真是这样,以他的性格肯定已经搜集好了证据!我得去他办公室找找!”
他兴奋的声音立刻引起了周围的关注。连琼音立即给他打了一剂镇定用的无痛,淡定说道:“齐学长的办公室早就被查封了,不过我借给他的书还在里面。这件事我和稽查司说过,要是有空就帮我跑个腿。”
孟野感动到几乎泪眼婆娑,却被连琼音当场拒绝了坐主桌的邀请。
*
稽查司隶属于天庭榷关署,独占凌霄大厦一整个二十八层。
从落地的飘窗往外看去,云海浩瀚无比,每当傍晚的霞光坠入其中时,无数光粒在云浪中翻涌,恍若人间烟火那样奇妙。
副司长的办公室就在距离中庭花园最近的地方,环境优美、专注静谧,配备有单独的茶水间和秘书室,整体级别甚至比比司长的那间还要高许多。
可是齐禾朗不喜欢,并多次申请要更换办公室。被驳回后为表达不满,他便把这里当做了堆放文件和杂物的“仓库”,实际使用面积不过书架前的一小张书桌。
在齐禾朗被抓的当晚,这件办公室就被上锁封闭了。等孟野再打开时,这张桌子上还放着他没吃完的晚饭和一张写了一半的夏休计划表。
只不过随口提了一句这次休假要好好休息一下,没想到他真的记在了心里。
孟野心里五味杂陈。
在听到门外响起“笃笃”的敲门声时,他迅速将那张纸藏进了口袋里,这才起身走到门口。
“孟队,听说你还没回队里,我就直接把人带到这里了。”
孟野缓缓侧头看向门外。
一位穿着淡青色制服、带有天缉警徽的年轻侦查员立正站在那里,因为化形还不太成功,圆润的黑色三角形长耳还竖在外面,在感受到有人关注到自己时,不由得抖动了一下。
猫妖?
而且还不会化人形?
孟野颇为嫌弃地瞥了一眼,“这哪来的新兵蛋子?我这里有不是什么‘托儿所’,再这样下去我可是要收费的。”
负责人事调动的文昌官说道:“别看他还不会化形,也没有什么实习经历,还有点结巴,但笔试成绩和面试成绩都是前几名。这孩子也不容易,全家都等着他上岸,现在还在你们缉私队接待室里等结果呢。你要好好对人家,别再把人吓跑了。”
那都是他们胆子小能力差,做事不带脑子还经常迟到早退,怎么成他故意逼退了?
这句质问还未说出口,文昌官早已踩着下班的步伐远去。
孟野只好认命般重重叹了口气,灰头土脸地回到了房间。
“这、这里居然是……稽查司的办公室,是、是齐副司长的办公桌!哇!!这些、这些都是副司长亲自整理的案卷吗?!”
“喂,小鬼,小点声。”
“啊对不起!对不起孟队!我只是、只是太太、太激动了!从小我妈就给我讲齐副司长的故事,没想到今天我居然就在他的办公室!”
没想到这小子脑子不好,话还说不清楚,但品味出乎意料的还可以。
孟野虽嘴上嫌他浮夸,但只要一想到受万人敬拜的“齐副司长”心属他一人,就忍不住暗爽起来。这么多年来去匆匆那么多人,只有他稳坐正宫之位,这是什么水平?是偏爱是独宠!是绝对的超越!
就在他独自沉浸的时候,书架上的琉璃球突然被碰倒,“咕噜”一下子从上面掉了下来。
那玩意儿不是普通的琉璃球,而是一颗模拟了人界四季变化的生态球。
齐禾朗没有别的爱好,却热衷于种草种花种树,又怕自己养不好,所以移栽的时候就干脆把那一片打包回来,浓缩在了这一小小的空心球之中。
孟野曾经打碎过一个,根本经不起打碎第二个的冲击。不过好在那小子反应够快,迅速出手,稳稳当当地替他接住了。
“你,身手挺好的嘛?”
“还行吧,就、就是反应快一点。”
孟野瘪瘪嘴,收回琉璃球的同时极不情愿地伸出一只手,说道:“欢迎你来到缉私队。先跟你透个底,这个工作很锻炼人,就像刚才这件事一样,稍不留神就会分崩离析。能待就待,不能待也不要勉强。还有——”
趁对方还没开口之前,他先行开口堵住了他的自我介绍,“不用跟我说你叫什么,等你能通过试用期再说。从今天开始你就叫‘咪咪’了。”
咪咪助理脸上闪过一丝困惑,但还是很快接受了这个设定。
“哦对了,帮我找一下案卷,一桩人魂买卖案件,时间跨度大概在一年以内。”
咪咪闻言蹲下来找了半天,终于在一片混乱之中找到了孟野所说的那几个关键词。
孟野没想到他能这么快找到,又不想直接夸他让他太过骄傲,就以“年轻人眼神好”的理由敷衍了过去。
翻阅的过程中他们发现,这些人魂并没有直接进行买卖,而是将其藏在了渡口的保税区内部进行加工,再以低廉的动物魂售卖出去。所以,在明面上没有进出的记录,更无法直接追踪来源。
不过孟野还是发现了端倪。在齐禾朗收集的证据中,有一张包着金边的邀请函被保存得十分完整。
“本次拍卖会会汇聚了全世界最独一无二的珍品,我们衷心邀请您来参加,并竭诚为您提供一切需求。”孟野扫读着邀请函上的内容,最后在签名处卡了壳,“尊敬的……齐先生?”
三源渡口的拍卖会,为什么会邀请齐禾朗?
随即,有一个很不妙的想法从孟野脑子里冒了出来。
“咪咪,今晚和队里说一声我不回去了。”孟野立刻穿起外套,顺便带走了大部分的资料,“如果他们问你我去哪里了,你就说我老家二表哥的大侄子要结婚,我回去参加婚礼了……不,你还是说我这两天不太舒服烧得不省人事,进ICU了,省得他们打电话来问。”
咪咪点点头,答应帮他把剩余资料归位。可是收拾到一半,那人又卷着凉风回到了房间,“咔哒”一声将门反锁了起来。
不知何时,月光已悄然漫过窗台。
“我应该没有说过这起人魂买卖案跟三源渡口有关吧?你怎么找的这么快?不是第一次来?”
咪咪被他盯得手心发汗,精神高度紧张,刚想开口时就感觉到体内一股热流猛然间往脑内冲击,一下子盈满了不知名的力量,就像是一瓶被灌满热水的水壶,重心不稳一下子摔倒在孟野面前。
孟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本想上手搀扶,却在他抬头的那一刹那楞在了原地,手脚都因为过于激动而忍不住颤抖。
“你……你……你?!”
褪去黑色的皮毛和圆润的立耳后,是一张月白风清的脸。
这不是孟野第一次看低阶妖兽化人形,但长得这么像“那个人”,还是第一次。
他的鼻梁挺直,却在拐弯之处的眉毛藏了一点烟墨般的柔和,眼睛也在黄色的暖灯下显得更加剔透有神,锋芒内敛。
尽管已经努力在表演惊讶的感觉了,但这片深海早已掀不起任何风浪,平静得犹如一面镜子。什么人在看他,他就照着什么人的影子。
孟野指着这个怪物步步后退。这种失真又模糊的错觉令他的心脏被揪起来了一点,又怕是幻觉揉了好几次眼睛,最终不得不崩溃地承认事实。
这样有棱有角的五官放在一个刚满十八岁的少年脸上,是人都会有觉得有一点灵体不一的违和感,那是因为他们没见过训练所时期的齐禾朗,意气风发、光芒四射,光是站在那里就已经不知道是多少人的心之所向。
再看下去的话,估计自己就得先心脏爆炸,失血而亡了。
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孟野拉着他迅速躲好。玻璃的反光刚好可以照到外边的情况,但还好只是一些正常的走动,根本没人注意到这个房间里出现的异变。
咪咪似乎被吓到了,把头埋入外套之中不敢动一下。等一切恢复平静之后,他才小心翼翼拿掉衣服。而这张脸,又变回去了。
难不成是幻觉?还是什么自己不知道的异术?孟野抓起他的脸,又是扯胡须又是扯耳朵,在对方一声声可怜的哀求下才停手,质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个东西?!”
但咪咪只是痛得两眼飙泪,好像根本不记得刚才发生过什么一样。
此时氛围陷入一种非常诡异的状态,孟野觉得自己应该没有看错,但又找不到什么合理的解释,只能静静等待了一会儿,直到这张毛脸再没有任何变化之后,才说道:“接下来我问你的事情,你必须如实回答我。把你今天一整天都做了些什么描述一下。”
描述日常生活是一件既简单又困难的事情,简单在于这些都是发生在身边的琐碎小事,而难点在于该如何用完整的逻辑去串联这些细节。
所以,想要证明一个人有没有撒谎很简单,只需要看这个人对于细节的补充情况。
孟野预感他应该会用很多细枝末节的东西来完善这个答案,但意外的是,除了刚才的记忆有些模糊之外,他所表现出来的状态几乎没有任何破绽。
那么答案只有两个,要么是对手太强,要么是他真的不知情。
孟野倾向于后者,毕竟杀害蒋茸的那个“齐禾朗”还没抓住,这么暴露自己无疑是自投罗网。
他揪起咪咪的后领警告道:“你这化形也太不稳定了!以后别老是拿这张脸吓我!不然你就哪来的回哪儿去!”
咪咪欲哭无泪,感觉自己除了努力加班以外无以回报。
孟野这才起身清了清嗓子,说:“正好,你也别回队里了。我带你去办一件‘大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