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册：天命 第82章 洛雪

九州之地有这样一句话：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也许正是这样，才给西北这片大地上增添了更多的神秘。

实现了大一统的秦始皇帝，他的家族自陇西而来；开创了万国来拜盛唐气象的唐太宗，他属于陇西李氏。

西北，人们心中大漠孤烟、荒凉无寂的广袤地域，却走出了两位旷世大帝。他们塑造了不朽的九州文化和崭新的格局，并对后世的几千年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西北，有太多的历史和秘密已经被风吹散，散默到整个九州，乃至世界。而一些秘密也被掩盖在黄土之下。

在荒地之前，这里曾有大片肥沃和茂盛的森林草原。

也曾有人畅快地，如风一般掠过蕴满生机的绿色海洋。

洛雪随考察团来这里已经有一个月了。

“愚公移山”自然重建工程从开始到今天已经有六百年光阴了。每次说起这个，师傅们都很感慨。他们感慨修复自然的艰难，同时又带着感动和爱意去感叹：这个世界上又有哪一个国家，能像九州之地一样，愿意付出这样大的人力物力去修复自然呢。

自然重建工程之所以起这个名字，一是让大家不要忘记曾经被人类破坏而造成的荒凉大地、工业坟墓。二是为表重建的决心，三则是告诉每一个参与这个项目的地质工作者，植物学者，林业工作者等等相关工作人员，这个项目的艰难和艰巨。非有愚公移山之心，付出愚公移山之力不能成。

洛雪坐在地上，抬起头看着上面的天空。

“六百年啊……”她的眼睛逐渐张大，开心又温柔的笑了起来。她猛然站起身，跑了出去。前方是一碧万顷的草原和绿林：“是我们种的！！”她在内心无声的大喊。

这一跑，惊起树上的鸟儿飞上更高的枝头。

风吹起她蓝色的外衣，把帽檐吹得一翻一翻的。她大着，在这里畅快又自由的奔跑。

旁边休息的其他同事都笑着看着她跑。

洛雪是一名地质工作者，主要方向为环境保护和可持续发展。她从小就对生态和环境保护有天然的兴趣，经常留意这方面的新闻。随着年龄增长，她逐渐确定了自己的方向。

在高考结束后，她参加了一个夏令营活动，就是来这里种树。后来学校实习，到参加工作，七年间她自己就种了两百多颗树苗。

如今再次来到这里，她得以故地重游。看到这一片绿色的海洋，怎么不幸福，不快乐呢。这背后是无数的种树人的努力，他们不论性别，不论年龄，却都在为地球绿色的未来贡献一份力量。

洛雪跑了一圈就回了队伍，然后按照工作安排开启第二轮检查。这次的检查有不同的对象。一是公家单位，由科学院、地质所等相关单位同志交叉完成；二是国有/民营承包企业单位，由承包集团公司负责完成。

自2305年“碳交易经济体”计划公布试行以来，以国家官方机构为首，率先进行“愚公移山”自然重建工程融合碳交易项目。融合项目通过植树造林、水土流失防护等自然修复行为，以实现的碳中和，产生的氧气等清洁能源，以及减少的经济损失，和增加的具体收益为交易转化标准，按照40%进行最终获利转化，增加相关参与主体的经济收入。

监管主体为相关地质研究所、科学院，护林单位等非利益直接方，多方随即进行交叉检查并接受群众监督，并由相关森林监察单位进行定期监察。该工程在减少自然破坏，修复自然的同时，实现绿色经济新增张新局面。促进人与自然和谐共生。

自试行以来，广大社会主体积极参与。经过五轮民主意见收集，大会政策修订，长达二百年的运行试点，于2450年最终确定了《关于九州之地中西部荒原自然重建碳交易项目的实施方案》，并实施至今。

修复被人类毁坏的自然并不容易。

就好比这一处。虽然此地森林已经栽培有六十年，并已成型，逐渐趋于一个稳定的状态，但是为了进一步实现长效发展，洛雪所在的京中驻陇右岩层地质研究所每年都会来这里再进行两次地质检查。

在检查的同时也要收集一些水土样本，为进一步整治其他荒漠区域提供参考和借鉴的思路。

此次他们负责检查的承包企业为一家叫做“天源”的高科技树（软）脂加工公司。该公司注册资金将近十个亿。主要做的是当今流行的新材料——树脂，相关合成塑料，高稳定树脂类工业零件等，面向市场除了国内，还有海外。

洛雪拿着新的地质探测箱，来检查这里的岩层情况。从而确定地表、深层地质，土壤和水质状态。

她从地质所的承包林地走过，进入天源公司的承包范围。

云无声地遮住了太阳，天，渐渐阴了。

洛雪走到西北角，将箱子打开，从里面拿出探测无人机。

探测无人机的直径不过五厘米，球形，共有四个。可以以不同形状组合探测。但是从效率和工作经验来讲，正方形、三角形和不规则四边形最多用，也符合大多数承包地的覆盖形状。

探测球虽然小巧，但功能强大，探测范围广。四个探测球共可探测九百平方米的范围。对于其中位置的岩层状况进行细致立体的分析，在配套的显示屏上，只需要十五分钟就可以得到完整的结果。

洛雪遥控着四个探测球到达指定方位。球体随即落在地上。探针扎进土里，风吹起尘土给它裹上了一层黄褐色的外套。洛雪将遥控器放在箱子里，拿起显示屏，看着上面渐渐出现的地下土层3D分析。

“洛雪，我们去东南角了！刑所在最西边，一会儿我们去那里汇合！”兰蓝，所里的一位老同事对她喊道。

“好的蓝姐！我采集完这里的信息就过去！”洛雪大声应道，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脸。风吹乱她的头发，弄得洛雪不小心“吃”了几根进去。

风越来越大了，洛雪不得不躲在一颗树后面，才能避免风尘的捣乱。她关好箱子，把它靠在树根上，自己站在一棵树后，重新打开屏幕。

“！”她睁大了眼睛，下意识地使劲用手擦了擦屏幕。洛雪不敢相信地看着屏幕上渐渐测画出来的地层图，头差点伸进屏幕里去：“怎、怎么会！”“空的？！怎么是空——”“呼”得，只模糊的看到一个黑灰虚影，洛雪本能地侧过头往树后一躲。刹那间，风声尖唳起来，狂风大作，连带着尘土吹飞，顷刻间漫天昏黄。

洛雪的冷汗甚至还没来得及流下来，只在这漫天昏黄中隐约听到蓝姐的声音。洛雪盖住箱子的动作还没能完成，她张着嘴，甚至都没来得及回应。那是她一生难忘的场景，那是她永不愿忘记的风声。

天地嚎哭不过如此，大地在发怒！

洛雪一把抱住箱子，立刻往回跑。她不知道是风在推着她，还是树撞飞了她。在这天地悲痛的哭嚎声中，她只有一个动作，跑！她的心神全然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天灾牵引，脚机械似的疯狂奔跑。

她的脚踩在地下空空百尺的大地上，震出心如擂鼓的声音。洛雪忍不住向后看了一眼，只见树木被风连根拔起，露出不沾泥土的根系。

大地在龟裂，那让人亲切的深褐色泥土掉入不见底的深渊。那条裂缝直冲她而来！

它碰到她的时候，洛雪想得竟然不是自己。她看着那早已半枯而死，不再拥有一丝大地气息的树根，眼眶盈出了泪。

有......多久？

洛雪的全身盖满了泥土，和大地一个颜色。如果不仔细看，都看不出这里还有个人。

“咳咳咳......”她慢慢抬起头，把嘴里的土咳了出来，虽然有些还是难以避免的被咽了下去。上半身随着抬头的动作也渐渐向上抬去，很快就碰到了一个东西——树，随即再也没法向上抬了。

洛雪的胸腔不过稍稍离了点地，就感到背后痛得彷佛失去了知觉一样。胸腔里的感觉，她不知道该怎么说，但以她所具有的那点三脚猫中医知识，多半是受了内伤。

“蓝姐......蓝姐......”洛雪微弱的声音在这无比寂静的大地上宛若天音，一圈圈的传荡出去。

天地之间静极了，洛雪没听到一声回答。不好的猜测渐渐在心中放大，她的眼眶中溢满了泪水。一滴又一滴地泪滑落，在下方的“水”坑里，泛起一圈白色波纹。洛雪向四周看去，她看到了探测箱，显示屏摔在了外面。她双手撑起，慢慢地，试图让自己爬过去。

洛雪刚一抬起左掌便愣了一瞬，她将手掌靠近自己的鼻端，轻轻嗅了嗅，然后面带疑惑的，又使劲嗅了嗅。她努力抬高自己的左臂，将左手放在稍微明亮一点的地方，仔细地去看。看了一会儿，又收回来，努力地去闻，去分辨。

“这是什么？”她心中疑惑，“很像石油，但好像又不是......”身为现代人，对石油可真不陌生，那刺鼻的味道，一闻就闻得出。实在不行，看也看得出。

“这到底是什么？”洛雪分开自己的五指，看着那比石油白一些的，略显粘稠的液体。它的流速比石油快一些，沾得洛雪全身都是。她这才发现，自己周围。漆黑的地面上，时不时闪现出微弱的白色光泽。

这里竟都是那无名的液体。

她又靠近左手闻了闻，还是没有闻到想象中刺鼻的气味，但确实有一种气味。该如何形容这种味道？她不知道。但她脑中却莫名有一个念头。

津液。这是大地的津液，地球的津液。这东西极其宝贵，是她的命脉。

那股从在地面上就诞生的不安，若有若无，始终萦绕在她的心中。

洛雪握紧了沾满大地津液的手掌，复又松开，向着显示屏的地方爬过去。

只有二十米，往日不过几步的距离，如今却十分漫长。她需小心绕开那些被吹下来，倒得四仰八叉的树，迂回地爬向目的地。

在城市里生活惯的人，几乎没再拥有过这样的宁静。那是天地间最纯一的静谧。让人感到天地之大，自身之小。可在这种环境中，洛雪却没有害怕。反而很踏实。心神安处，天地之间，便有了一点我的位置，我的一点存在。

洛雪慢慢地爬着，只有衣服轻轻摩擦在地面的声音。

她的心中渐渐溢出满足的情绪，像是全然不顾此刻的处境，只为天地之间绝对的静谧和自己心神安处怀有的踏实而雀喜。她终于爬到显示屏旁边，点开了屏幕。“啊啊啊啊！”她在心中无声的尖叫，脸上露出激动的笑意。还有信号！竟然还有信号！

洛雪连忙打开紧急联通信号发送，手不可控制的有些颤抖。直到看到那显示正在传递的求救信号时，她才微微松了口气。她猛然想到什么，急忙往自己身上探去。一时间动作有些大，牵扯到了伤口。疼得她倒抽一口凉气。

洛雪眼珠一转，“哎？我骨头......”她试探着，轻轻的抬起上半身。她疼得面部肌肉不受控制的抽动，但是自己竟然慢慢坐了起来。“原来只是碎了，没断。”“还好我骨头硬。”她慢慢地笑了起来，眉眼间露出温柔又轻松的神色。

洛雪的视线在周围扫来扫去，寻找着自己的手机。她就这样坐在树的尸体堆里，难过的看着这方早已被掏空的大地，心中燃起愤怒。

她看了一圈也没有看到自己的手机，只能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然后拿起显示屏，尝试着，慢慢地站了起来。

洛雪毫不在意自己身上的泥泞。而是顺着树木躺倒的空隙，慢慢地向那个方向走过去。

“天源公司应该是发现了这新型的能源才故意借‘愚公移山’项目进行能源开采的。”洛雪用蜗牛一样的速度慢慢走到箱子那里，把它拿起来，再到“水”坑处，用手舀起“津液”，保存在原本放置探测球的凹槽里。

“对了！”洛雪突然想到一处，她检查了下自己穿得衣服的口袋，有一个还完好。塑料的材质，正巧也可以保存一些津液，留下证据。

她随后又收集了死去树木的树根、叶子和树皮。“这些树明明没有土壤可以扎根，表面上看去却还是生机盎然，一定有问题。”洛雪边收集这些证据，边等待救援的到来。

西北地偏，如今已是深秋，随着夜色的降临，温度渐渐到了零下。

她等啊等，喊啊喊，直到银河出现在夜空之中，也一直没有人来。

洛雪只有一件卫衣和薄外套。她仰头看着上方的地面，第一次感到这样无助。她忍住眼泪，放下了手中的活。戴上了衣服上的帽子，走到一颗枝叶还算茂盛的树旁，靠近树叶坐了下来。

黑夜之中，树枝的影子再次彰显着这里曾经发生过的一切。远处堆起的枝叶在嘲笑着她的天真。树木，成了她唯一的依靠。

“不行。”洛雪扶着树，慢慢站了起来。“我必须活动起来。”她温柔的脸庞上透露着坚毅。洛雪点亮了屏幕，这屏幕成为黑暗中唯一的光亮。“十点了。”

屏幕暗了下去。“我必须保持体温，留存体力，等到明天早上，也许会有牧民来。”洛雪重新点亮屏幕，向周围照着，寻找一处合适的地点。

坑边她不敢睡，怕土地再次塌陷。她看到一颗更大，枝叶更茂盛的树，于是响着另一个方向，去收集那些断枝绿条，将它做自己的”被子“。

大地被挖空的面积比她想象中要大，洛雪无论何时都带着显示屏，那是她唯一可以通信的工具，她时刻期待着所里的回应。

她独自一人走在一片漆黑之中，偶尔只有几声悉悉簌簌的声音，是她踩到树叶上的声音，和风吹来的细响。

月色下，津液反射出微弱的光辉，有一个地方，光芒一闪而过。

洛雪睁大眼睛，“手机？！”她心脏砰砰直跳，激动的忘了还在发痛的伤口就大步朝那里走过去。

不是手机。洛雪蹲下身捡起它，看着指尖那泛着光泽的种子，将它放在月光下，细细端详。

“好大的种子。”她感叹道，是正常种子的六七倍那样大，种皮边上带着一圈莹弱的光芒。洛雪看着在月光下反射出光芒的“水”坑，心中疑惑道：“之前这里难道也有树吗？”她忽然联想到什么，惊了自己一跳：“难道是树脂？”

“天源公司不就是做树脂材料的吗？这真的很有可能啊。”洛雪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也许这些津液就是远古的大树所化呢。”她这样想着，便重新蹲下，将那颗种子放在“水”坑上面。然后伸出一根手指，再次轻轻的触摸在上面，“是有些不一样呢......”

这发现让洛雪欣喜又心惊，虽然她不完全肯定自己的猜想，但自然的将那颗种子视若珍宝，比对待显示屏还珍贵，必须牢牢握在自己手心里，放在心上才安心。

洛雪再次环顾四周，抬头向上看去。今夜估计不会有人来了。她将种子放到衣服上方的口袋里，开始拾掇起那些被吹乱的枝叶，当作今晚的“棉被”。她整好了“被子”，倚靠在中间的一颗粗树干上，在害怕和自我鼓气的警惕之中，最终浅浅的睡去。牢牢地将种子攥在手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