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 第129章 梦镜１

有时候，她觉得自己正在醒来。泛白的日光晒在身上，温暖柔和。能感觉到阳光往身上包裹的力量。

朦朦胧胧中她心里生出自己将被阳光晒黑的担忧。她的常识认定自己不白，是个黑崽。客观上讲因她天生是黑崽。这是她得出的结论。如果再晒黑，她就怕他不再喜欢自己。

她焦躁地翻着身。带着试图躲避光照的恐惧。猛得便撞到身边的人。她听到翻书声。她睁开眼睛。看到玻璃屋顶。屋顶上蓝色的天空。雪白的云朵。

她听他带着笑问她。因为你被晒黑，我就要不喜欢你了么？

与恍恍惚惚传来的声音不同。似乎已经烙印在她的心里。

她感觉到声音里的包容，无奈，好笑，自在，信任。但却听不出声线的粗细，音质的厚度，发音的习惯。她完全无法辨识这个声音，她不认识这个声音，她甚至不觉得这个声音存在。

她分辩不出他的声音。就像她的眼前，没有他的容貌。他的脸永远在那片强烈的白光里。他的手在白色的阳光下指节分明，秀丽纤长。头发乌黑。能那么笃定知道他的微笑在光线里若隐若现，他的双眼里波光流转。在朦胧发光的白色光线里，一切总是在褪去。淡去，消散。最后只剩下那种源自真空的寂静无声。遥远空旷。风无声拍打纱帘。世界干净，阳光灿烂。温暖如意。

或者。这个人完全不懂怎么接吻。光凭一种被哥哥们从家里怂恿出来的无知自由的胆量和嚣张。她非常雀跃的就要去吻他。她盯着他的嘴唇。薄薄的，浅浅的颜色，有种淡漠冷冽……在诱惑她。她眼睛巴巴地盯着，踮起脚尖。她非常快，非常迅速。用舌尖舔了舔他，目的明确的，规划清楚的。像舔冰琪淋，在他的上嘴唇轻轻的碰了一下。

时间很短，却不草率。她缩着肩，握着手，双手交握的力量，让她自知自己的雀跃懵懂和期待。

她从来心中想什么便是什么。没有过犹豫。对所行之事更不再去思虑与后悔。

他呆了一下。瞧她眯着眼睛，因得偿所愿而兴致勃勃。眼巴巴的眼睛扑闪扑闪。

面对眼前得意的不得了的人。看来他也和她一样是办事迅捷明确的人。对着突然心血来潮毫无征兆舔他一下的人，瞪着天真无辜的大眼睛凑到他眼皮子底下来，他依然不动如山，但对自己已经体会到的仿佛被捏住了一般的心跳，他已经了然并不自禁自眼底将要溢出浅浅的笑意。他单手抓着她肩垂下头在她唇上咬了一口。一下就松开她。

她觉得她看到了他不甘示弱的不屑一笑。他的笑有些邪媚。

自心底盛放出的烟花五彩斑斓，使她大惊失色。万万没想到的呆住了。她对他的预想，只到她调戏他这一下，按照寻常，他基本为零的反应和她狂妄的大笑。然后独自回味一番，为自己的下一次鼓劲儿，再接再励。虽然被咬了一下。但她感觉得了刺激。刚觉得要兴奋起来。

他却放开她就要走。他一路不按常理出牌。她自己反应过来之前，她只觉自己又差点紧张得要掉下泪来，已经开始幻得幻失，想他毕竟不是喜欢她，她问他你去哪儿。语气竟然有女儿家的委屈失落。若换成她以前，要是问同样的话，必然轻浮孟浪的语气。就怎么说，她平时并不是这样的人，只是皮了些，野了些，只在他时，就完全像个浪荡子。她的这种表现，以致于在她的哥哥们知道后，都很不解，究竟是哪里学的。

那时她焦虑得很，听着他的声音，好像从遥远地方传来的回应，去吃饭。

然而那个年轻又全然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对自己意志上的迷失一无所觉。只觉得孤独与落魄的力量，磅礴又铺天盖地的袭来，莫名的几乎要将她没顶，压扁。她哀怨地放弃招架已经屈服了。

可这时那个人的脚步却停下，转头问她你不走。

她愣愣的，反应慢了一拍，举起手她就指着手表说可是才刚吃过早饭。

她是昏了头。

他无语地看了她一眼。拉过她的手，你手表停了你看出来了吗。

她茫然地说啊……她一脸听不懂。她的脑子已经满了。她脑子完全装不下前几个小时的回忆。

她眼巴巴看着他转身往食堂走去。站在食堂门前的台阶上，能惊起一树蝴蝶的灿烂笑容出现在她的脸上。

那时那个世界的颜色。绿色的藤蔓。紫色的花朵。还有雨后天边火一样的红，映着雨季的水汽。照得蔷薇的茎叶绿得泛油光。

看去她大约还是学生。那个地方。那里来回的人。那里的一切……

她的苦心结了果。天爷见惯了她大约常追着他跑。看在她追在他后面气喘嘘嘘，坚持不懈，却永远很开心的毅力。就不忍心不给她一个为她所求的结果。

许多次。她坐在楼梯上很长时间。似在等待又感觉不到丝毫焦灼。直到他在她的身后出现。他站在台阶之上。空阔静谧的阶梯。应是鲜有他人之时。见此情景也愣了一下，但因是她却又露出不稀奇了的形容，仿佛是太知道她，太了解她，对她有不为人所察觉的无奈又纵容。站在高楼的阶梯上，问她，怎么上这里来了。

这是上课时间。整个校区肃静安宁。他已是教授助理有教授授意。只有她无法无天游手好闲。

她心底却笃定他不能拿自己怎样。他很温柔。永远比照进来的暖融融的阳光还温柔。而且。他肯定习惯了她的死缠烂打，神出鬼没。

那时天光明亮。穿过人身后明镜的窗户照在斑驳点点空旷清亮的走廊上，连空气也染成金光的雪白。而自己永远近着银白发亮的天光坐在阶梯上，抬头看向已经走下来，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俯视她的人，老神自在地问，什么是你最想要的。

那个人半个身仍然巧妙地被笼罩在白色的光里。嘴巴开合，说了什么却不知道。如同那时吹过一阵大风，将他的话悉数吹走，或者那里正有一个黑洞，将他的话尽数吸走了。经历过无数次。她皱眉凝神提耳细听，甚至试图牢牢的盯住他的双唇也始终没有头绪。

她只晓得，那个世界里的自己，不论自己爬多少次楼梯，带什么样的期望讨好着他、追着他去靠近他，一切皆因他的好，因为某些已没入黑暗被她所遗失的东西，都显得无从谈起。

因而自己爬多少台阶去问他这个问题。自己兴冲冲却被他如此敷衍应付。相对于他的冷漠淡定司空见惯，并不显得热情期待的自己就相形见绌。

她并不知道是什么维持住这种平衡。虽然她并不清楚，但在她与他之间，只知自己从不觉得自己处于弱势。她从未对此有过恐惧。除了一往无前是她一惯的风格。她也从未怀疑，在这场“较量”中，他于她有过什么样的交互，得到过怎样平等的代价。

她只是记得那大约是漫长的时间。她只是坐着，发着牢骚嘴巴不停。而他便总是也一直站着，看去远远的，听着，任由她说的，那个沐浴在如同圣光穿过窗棂的白亮阳光下，朦胧的身影。由着她为所欲为的，神采飞扬，眉飞色舞。

……

她自己知道。多羡慕这种出现在幻象中，不讲究结果的天真烂漫。嫉妒那个仿佛只在梦中的她所享受的轻松惬意欢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