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鬼 第16章 第6章

人的一生中要经历很多爱。

父母的爱，伴侣的爱，孩子的爱，朋友的爱。

爱是一个相当普遍的概念，好像人人都会爱别人，也都能接收到别人的爱。

但眠云不认同这个观念。

她认为爱是稀少且珍贵的，只有极少数人才有爱别人的能力，也仅有少数幸运者才能得到真正的爱，人们能看到的大部分爱，不过是道德与法律双重束缚下顺势而为的选择。

十六年前，赵父赵母还只是一对小城里的普通夫妻，他们有着普通的工作，普通的家世，普通的能力，两人经亲戚介绍相识，因彼此都没有更好的选择而结婚，日子过得平凡又无趣。

结婚以后，赵母并不想趁年轻怀孕生子，她的人生本就已经够平凡的了，若是连年轻时可以潇洒玩乐的时间都被剥夺，那她这一辈子不免太过可悲。

赵父却不这样认为，他认为妻子年轻的时候生孩子精力更充沛，恢复的更快，再过几年说不定还能再生一个，这个愚蠢又自私的男人偷偷的换掉了妻子的避孕药，不久之后，他的妻子真的怀上了一对双胞胎。

这一对‘意外’得来的孩子打乱了他们原本的生活，就在赵母产检的时候，两人得知了一个噩耗，双胞胎中的一个可能有心脏问题。

其实这并不算是完全的意外，赵母有聚会喝酒的习惯，赵父则是一个老烟枪，烟、酒都会对胎儿的发育造成影响，赵母没有怀孕的准备，自然也没有特地戒酒，赵父则是根本不知道烟酒会对孩子造成影响。

两人爆发了争吵，最终还是决定把孩子生下来，因为这是赵母怀的第一胎，如果把这两个孩子打掉的话，赵母日后很难再怀孕。

“原来是这样，”看到这一幕的赵梓涵脸上的表情似哭似笑，她喃喃自语道“我在家的时候，爸爸妈妈经常跟我说是因为我长的太壮了，抢了妹妹的营养，妹妹才会生病，原来……他们一直在骗我。”

没有人知道赵父赵母是怎么想的，或许他们只是随口开了个玩笑，又或许他们是对妹妹高昂的治疗费产生了怨念连带看赵梓涵这个姐姐也不顺眼，总之，这句话说的多了，不仅是赵梓涵和妹妹，就连他们自己都信了几分。

双胞胎出生以后，果然如医院检查的那般，妹妹患有先天性心脏疾病，万幸这种病并不是没有治愈的方法，赵父赵母带着小女儿来到首都求医，但又一个困难摆在眼前，小女儿的病可以治，但治疗的费用需要二十万。

二十万对这个普通的家庭来说不少，赵父赵母在老家还有一套房子，位置比较偏，市值大概在二十五万左右，再加上他们手里有六七万的现金，怎么也足够支付治疗的费用了。

但赵父赵母仍然犹豫了。

不是没有，而是不划算。

对于底层人来说，再生一个孩子的成本远小于救一个心脏有问题的孩子，到底是要卖掉房子救，还是让这个有病的孩子能活一日算一日，这是个问题。

或许是看病的医生也发现了这对夫妻的犹豫，医生表示可以进行保守治疗，价格上会便宜很多，但具体能治到什么程度，以后会不会有后遗症，就要看孩子自身的情况了。

不幸中的万幸，妹妹的恢复情况还不错，虽说留下了体弱的毛病，但好歹不妨碍正常活动，也勉强算是痊愈了。

“接下来的事，我想不用我说你也知道。”眠云将光屏熄灭，看向赵梓涵“或许你的父母对你妹妹有几分宠爱，但我想这并不能被称□□。”

“这是他们从多方面考量之后的结果。”

“因为当初的事，你的父母对你妹妹怀有愧疚，还有一点就是你妹妹确实优秀，聪明又漂亮，无论是以后嫁人还是工作，都会有不错的收入。”眠云没有嘲讽的意思，只是语气平淡的说出了真相“当然了，或许也有你的母亲一直没能再怀孕的缘故。”

“如果你变得优秀，你的父母确实会更关注甚至关心你，”眠云看着赵梓涵的眼睛“但这份本就不存在的爱，真的是你想要的吗？”

“姐姐，”刚才一直在哭个不停的赵梓涵反常的没有哭，她近乎冷静的问道“那小熊呢？我的小熊挂坠呢？”

那个小熊挂坠是她唯一收到过与妹妹不一样的礼物，收到小熊挂坠的时候她真的好开心，她以为爸妈终于注意到她和妹妹的喜好完全不一样了，如今看来，或许那个小熊挂坠也只是她自以为是罢了。

“这个小熊确实是为你挑的，”眠云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像是对赵梓涵下了最后审判“可惜……它的存在并不像你想的那般美好。”

光屏再度亮起，这次在画面中出现的，是一条繁华的商业街，而赵母正在商业街上为两个女儿挑选礼物。

对于小女儿的礼物，赵母慎之又慎，她选了好几家店铺，最终才找到满意的，而小熊挂坠，其实只是她即将离开商业街时偶然看到的，把它买下来送给赵梓涵，也仅仅是不希望赵梓涵在过生日的时候太闹腾而已。

“不要忽视爱，也不必放大爱。”看到赵梓涵哭成了个泪人，眠云难得多说了几句“爱是求不得的，能求来的，只能被称作关注。”

听到眠云的话，赵梓涵哭的更厉害了，在大哭一场过后，她似乎想清楚了一些事，抹着眼泪说道“姐姐，我不想待在梦里了，我要回家。”

“你想好了吗？”眠云问道“以后要怎么做？”

“嗯，”赵梓涵点头，她擦干眼泪，甚至还笑了笑“我只是想通了，原来我的父母也是个普通人。”

普通人哪有那么多精力去思考爱呢？不过半是功利，半是模仿，就这样浑浑噩噩的活着罢了。

“好了。”

说话之间，赵梓涵已经从梦境中醒来，还是熟悉的八角亭，熟悉的石桌火炉，外面淅淅沥沥下着雨，仿佛一切都没有变过。

“谢谢仙女姐姐，”赵梓涵站起来，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感谢，只好对眠云鞠了一躬“我该回家了。”

“路上小心，”眠云笑了笑，将一把竹伞递给她“外面下着雨，这把伞就送给你吧。”

“不用……”赵梓涵下意识拒绝，她想要去抓那个小熊挂坠，手却在半路转了方向，接下了眠云的伞“谢谢姐姐。”

“若无人为你递伞，你自己便要想着带伞，”眠云意有所指“毕竟如果没有伞，苦的可是你自己。”

“我知道，”赵梓涵轻轻应了一声“多谢，我会记住今天的。”

说罢，她撑着竹伞离开了八角亭，花花跳上石桌，有些疑惑的看着赵梓涵的背影，它感觉这个人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但具体是哪里不对劲，它也说不出来。

“云云，这个小孩怎么了？”花花抖了抖耳朵“她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长大了，”眠云笑笑，将那个小熊挂坠放在手上把玩“爱，可是求不得的啊。”

*

后续·邻居视角

我叫程嘉，住在赵家旁边，也是赵家两姐妹的同学。

说是同学，其实也只是同校而已，我们这个小县城一共就只有六所高中，如果是同龄人的话，同校的概率相当大。

赵家姐妹中的妹妹赵梓惜在我们学校是个名人，因为她是以第一名的成绩考到我们学校来的，再加上长的漂亮，在学校里可谓是女神一样的存在，相比之下，姐姐就平凡了很多，无论是在校内还是校外，都是个透明人。

因为我家离赵家近，我和赵家姐妹又同校，我们三个就经常一起上下学，相处久了，我反倒和平凡的姐姐赵梓涵关系更好一些，至于妹妹……我始终对她亲近不起来，我感觉这个人有点假假的，总之就是让人不太舒服。

当然了，喜欢赵梓惜的人很多，倒也不缺我一个，包括学校里有名的男神都和赵梓惜关系亲密，我时常在想，或许我所在的世界是一本小说，赵梓惜是主角，而我和赵梓涵就是千篇一律的npc。

赵家的情况我是知道的，说句公道话，那对夫妻对赵梓涵的贬低听得我都想翻白眼，我们这里能上哪个高中都是按成绩来的，赵梓涵和赵梓惜能考上同一个高中，就说明她们的成绩可能只是第五名和第十名的差距，哪里有赵家父母说的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那么严重？

高一上学期结束，我拿了一个不上不下的成绩，这并不出人预料，毕竟在学校里我本来就是个中等生，倒是我的好朋友赵梓涵考的不错，原本成绩属于中下游的她这次排名和我差不多，作为朋友，我是真的很替她高兴。

说起来，赵梓涵最近像是变了个人一样，虽然她以前也不怎么爱说话，但那只是性格内向不善言辞而已，但近一个月赵梓涵不知道为什么好像一下子成熟了很多，在学习上更加努力，也不爱和她父母吵架了。

我住的老楼不隔音，考完试放假的第一天我就被隔壁的骂声给吵醒了，我原本以为是赵梓涵又被她父母骂了，却没想到这次挨骂的，竟是赵家父母一直捧在手心里的赵梓惜。

原来是因为赵梓惜在这次的全校考试中只取得了第三十二名的成绩，赵家父母觉得赵梓惜成绩下降，才骂了这个平日里异常宠爱的小女儿。

哪怕我不算喜欢赵梓惜，我都想替她鸣不平，毕竟高中不比初中，想要在将近一千名学生里次次取得第一根本不可能，赵梓惜的成绩已经足够好了，可惜赵家父母还不知足。

日子一天天过去，高中生的生活就是这样无聊又重复，无论赵家父母怎么骂，赵梓惜都没办法像初中那样成绩出众，甚至有一段时间赵梓惜因为身体不好而缺了很多课，虽说后来补上了，但到底成绩不如从前。

赵家父母似乎并不能接受只是平庸的优秀，而不是出类拔萃的小女儿，他们曾经多次去学校找老师，甚至怀疑赵梓惜是不是早恋了，但都没有结果。

现在我真的有点儿同情赵梓惜了，也明白她为什么有点儿假假的，有这么一对歇斯底里的父母，即使是再乖巧的孩子，都会变得擅长演戏吧？

我的好朋友赵梓涵倒是不怎么惊讶，她说她父母的爱是有条件的，过去她妹妹满足了这个条件，父母就给了她妹妹全部的爱，现在她妹妹满足不了父母的条件了，父母也会考虑收回这份爱。

嗯……很哲学的一句话，但据我观察，赵父赵母对赵梓惜的关心少了，对赵梓涵的爱护多了，我为赵梓涵不再经常被父母责骂而高兴，但赵梓涵好像并没有多开心，只是很平静的接受了父母的变化。

高三最后一次模拟考的时候，赵梓涵和赵梓惜的成绩已经相差无几，不过这与命运无关，赵梓涵成绩提升是因为她心无旁骛的努力，赵梓惜成绩没有那么好，我想大概率是她孱弱的身体没办法支撑高强度的学习，初中的时候还不那么明显，到了高中以后，即使是聪明的孩子，也需要很努力的去学，才能保证成绩。

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商量过，赵家两姐妹选择上了同一所大学，不同的是，在大学毕业以后，姐姐赵梓涵选择继续读研，妹妹赵梓惜则是选择了正常毕业工作。

时间飞逝，转眼间很多年过去了，再见到这两姐妹是在我的婚礼上，两人还是一个白皙瘦弱，一个高壮结实，但与学生时代相反的是，强势自信的人成了姐姐，沉默软弱的人成了妹妹。

我多年的邻居，赵家夫妇也在，这两人对待赵家姐妹的态度也反了过来，对强势的姐姐卑微讨好，对沉默的妹妹破口大骂。

我实在搞不清楚这对夫妻是怎么想的，说疼爱小女儿吧，这会儿又不疼了，说疼爱大女儿吧，高中时候的事我可还记得呢。

关于这件事，我在私下里与赵梓涵说过，赵梓涵并未说什么，只是淡笑着说:

“爱强求不得，态度却可以转变，有些人天生就没有爱人的能力，又何必谈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