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轮日月,来往如梭。
转眼间,又要过年了。
春节的氛围日渐浓厚,街道上绚丽多彩,商铺门前挂着大红灯笼和喜庆的春联,小商小贩吆喝着,路上的行人大包小包,都为了丰盛的年夜饭,忙着置办年货,脸上洋溢着节日的喜气。街道两旁的梧桐树上缠满了彩灯,亮起来像是流淌的星河,孩子们举着仙女棒追逐打闹。
蒋昭站在写字楼的窗前,望着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
西安的冬天很冷,街上的人们裹着厚重的大衣,依然走得欢快。花店里摆出了一排排年宵花,红红火火的腊梅和水仙散发着芬芳。
电话来了,是和吉山。
“阿昭,公司没什么事了吧?处理完就赶紧回家,都除夕了,还不回家来。”
接着是罗罗阴阳怪气的声音:“干爷,阿昭可是您的宝贝大孙子,精明能干,吃苦耐劳,您可一定要给他找个好孙媳。”
蒋昭淡笑:“干爷,我一会就回去了。你也知道罗罗从小就这样,自己想要什么自己不说,偏在你跟前说我想要。他这意思是想让你给他介绍一个。”
说完挂了电话,他能想象到罗罗对着电话叽里呱啦说一堆,电话那头没声音,再一看屏幕,早挂了,接着又朝和吉山撒个娇,说他几句坏话。
新年将至,万家团圆。
有人等他回家过年,这种感觉挺踏实的。
***
临沧和玉溪交界处的一个小县城,除夕夜。
胡千隐两手插兜,悠哉游哉地逛着,胳膊上挂一个大塑料袋,袋子里装满了她从超市买的“年货”,卤肉熟食,速冻饺子,黑芝麻汤圆,焦糖味瓜子,大瓶椰汁......
她已经记不清多少年没有好好过春节了。
小时候过年是最快乐的,除夕的晚上总会睡得比平常晚,妈妈要包饺子,爸爸要炸丸子豆腐,炖排骨,炖鸡肉,肉还没烂熟,掀开锅盖偷吃的时候是最香的。
她会把装了新鞋子的鞋盒摆在床边,上面叠放着新衣服和红袜子,然后钻到被窝里,等到睡着之后,妈妈会把压岁钱藏到枕头底下。
第二天醒来之后开心地拿出红包,瞅瞅里面的大红票子,但几乎只有一面之缘,因为红包里的钱要给妈妈攒起来,等长大了再花。
起床穿上新衣服,爸爸去院里放炮,她和妈妈去点旺火,然后一起吃一大桌子的菜,喝好多杯饮料,吃饺子里藏着的钢镚儿......
无论是穷是富,一家人在一起总是安宁的,后来怎么都变了呢?
胡千隐看着对面喜气洋洋的饭店,玻璃上倒贴着红色的“福”字,一角微微翘起。门口的简易棚还支着,但烧烤摊早已收了,只剩几张油腻的塑料凳歪歪斜斜地堆在墙角。
那桌围坐着的不是顾客,是家人。
老板娘穿着件红色毛衣,正端上一盘清蒸鱼,小孩子争着去夹鱼眼,被大人呵斥又笑骂,鱼汤撒了出来。小孩不认真吃饭,很快就下桌了,在旁边跑来跑去,咯咯笑着,被妈妈抓住喂几口肉,又被爷爷抱起来打几下屁股,轻声斥责。
不知看了多久,一个拇指大的炮仗在胡千隐脚边炸开,火星四溅,她下意识往后退步,后背撞在粗糙的树皮上。
几个六七岁的小孩在不远处哈哈大笑,其中一个穿红色羽绒服的男孩冲她做个鬼脸:“胆小鬼。”
胡千隐悄无声息地跟在他们身后,走进巷子,攀上矮墙,像猫一样蹲在上面。
小孩们蹲在墙角,掏出剩下的鞭炮,叽叽喳喳地商量着怎么放,□□举着打火机,火苗总是刚点着就灭了,他用力甩了甩手里的打火机,气急败坏:“你们要围成一圈,挡着点风。”
打火机刚点着,头顶突然飘下一片枯叶。
他抬头一看,差点叫出声来——胡千隐倒挂在墙头,长发垂下,脸上带着笑容:“要不要我给你们点啊?”
“啊!”几个小孩吓得扔掉鞭炮就跑。
胡千隐轻巧地从墙上跃下,伸手拎起男孩的后衣领,男孩双脚离地,吓得直蹬腿:“放开...放开我!”
胡千隐把他举到头顶,呵斥他:“双手攀住墙,不然就掉下去摔死了。”
那小孩听话地扒住墙角,嘴里哇哇大哭。
“胆小鬼。”胡千隐跃上墙,把他接到院子里,指着房顶跟他说:“我会飞,你会吗?”
小孩看她不像坏人,长得又好看,渐渐止住了抽噎。他撇着嘴,赌气似的说:“你胡说,我才不信。”
“你可得紧紧抱着我啊。”胡千隐轻笑一声,蹲下身子让小孩环住她的脖子,一手托住他,另一手抓住垂下的树藤,后退几步蓄力。
“要飞喽,准备好了吗?”胡千隐偏头问他。
小孩还没来得及回答,胡千隐已经纵身而起,借着树藤的力往上一荡,两人便腾空而起。
凉风扑面而来,小孩惊得闭上眼睛,双手死死搂住胡千隐的脖子。等他鼓起勇气睁开眼时,发现自己居然真的飞到了房顶。
他又惊又喜,兴奋地叫道:“哇!你真的会飞啊!太酷了吧!”
胡千隐哈哈大笑:“那是,你这辈子不会见到比我还酷的人了。”
小孩眼睛亮晶晶的,一脸向往:“姐姐,你教我飞好不好?”
“我又不是老师,老师才能教人。”胡千隐蹲下身严肃地看着他,“你以后不准往别人跟前乱扔鞭炮,听到没有?尤其不能欺负小女孩,你还要勇敢地保护她们。”
小孩似懂非懂点点头。
胡千隐又说:“你可不能告诉别人我是仙女哦,连你爸妈都不能说,仙女如果被人发现,法术就不灵了。”
“法术不灵了,那是不是就不会飞了?”小孩懵懂地问。
胡千隐笑着摸摸他的头:“是啊,真聪明。”
胡千隐赶在那群小伙伴把他爸妈带来之前,把小孩送了回去。
她小时候最美的梦就是当仙女,飞来飞去。
等周围没人了,她又做贼似的翻进院里,进了屋。
谁让她穷,谁让她没身份证呢,住这舒服又免费。
羊肉萝卜饺,黑芝麻汤圆,韭菜炒鸡蛋,打包的猪蹄,洗好的葡萄。
完美的年夜饭。
她举起杯子,对着电视机里欢歌笑舞的人群,微笑着说:胡千隐,下一年,继续勇敢地生活吧。
**
正月初八。
对于胡千隐来说是一个普通得再不能普通的日子,她正裹着毯子窝在沙发上看电视。
而对于上班族来讲,意味着:新的一年又要开始当“牛马”了。
蒋昭作为名义上的老板,能给人批假,自己不能请假,当然也不准罗罗请。
“大哥,你上你的班,开你的会,我一个小小助理能有什么事要做?”
“就算你晚上有局,那我晚上去找你不就行了,大早上的把人薅醒,你还有没有人性?”
“你就是嫉妒恨,见不得我多睡几个小时,多休息几天是不是?”
蒋昭说:“是。”
“呵。”罗罗咬牙切齿,“你等着。”
其实刚开工,也没什么事,他不愿意总待在家里,宁愿在公司干坐着,喝喝茶,看看书。
人们都没从短暂又奢侈的小长假里缓过劲来,办公区里窃窃私语,个个都穿着新衣,顶着新发型,目光空洞又无神,盯着电脑发呆。
“哇塞,你这件外套真好看,有链接吗?美甲也是新做的吧,真洋气。”
仿佛只有借着互相攀比才能让人短暂地活过来。
蒋昭冲了杯咖啡,坐在椅子上,翻开一本旧书看,和吉山送的。
初二,他上课经常偷看金庸的武侠小说,被老师抓到,请了家长谈话,回到家和吉山劈头盖脸骂了他几句,过年的时候却送了他一整套“珍藏版”。
“上课就得好好听讲,放假了就随便看,看点课外书也是有助于学习的。”
桌上的手机震动不停,他摸过来看,罗罗转发了好几条信息,都是视频。借着拍视频者的转述,蒋昭明白了,是饭店老板赌钱,被人找上门来催债。
街上,饭店门口,围着三三两两的人在看热闹。
“再不还钱,老子把店给你砸了。”一个壮汉说着就扛起椅子要砸,后面跟着三个小弟,都是一副狠厉的面相。
饭店老板躲在一个女人身后,老实巴交的脸上写满了惶恐。
“卧槽!”
蒋昭看清那女人的面目后脱口而出一句脏话,“还真找着了。”
是那个阿落。
快三个月了,他都差不多把这事这人给忘了。
胡千隐正看着电视,突然听到有人在开锁,她惊坐而起,不是说过完元宵节才回来吗?
探头瞄了一眼窗外,李老头回来了。
厨房里的碗筷来不及收拾了,她立马关掉电视,抱着毯子抓起茶几上的一袋零食遛到卧室,反锁上门,仔细听着动静。
李老头把行李放地上,坐在沙发上喘气,屁股还没捂热呢,听到外面人拍门叫喊:“李斌,李斌,出来还钱。”
完了完了,他在路上就一直怀疑有人跟踪他,没想到还真让人跟到这了。
那些人本来不知道他儿子在镇上开店,这下可完蛋了,以后肯定要缠死他儿子了。
李老头心跳如鼓,在客厅里来回踱步,他脑子本来就笨,听到外面人的叫骂,更是不知道该怎么办,真想一头撞死。
可是父死债也不能消啊。
他打算从前门溜出去,刚出门,就被人给提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