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高水远行无疆 第74章 山居

探访守墓人的计划安排在后天。

明天的话，先和令狐志约着，去黎秀敏家里坐坐。

周遥川吃过饭后就坐在桌前敲打平板，筹备着家访与采访计划，认真的模样谁都不敢打扰。

除了沈逝水。

坐在他的旁边，把胳膊搭成枕头，把头靠在胳膊上，半睁着眼睛看他。

周老师认真的样子真好看。

这双眼睛看向自己的时候，就像黑曜石那么深邃，又泛着温温润润的微光，星星点点地飘落在自己身上。

像蒲公英轻轻柔柔，有带着点春初的凉意。

看在眼里，如何不心旌摇曳。

“沈先生不觉得脖子疼吗？”周遥川的声音也轻轻的。

“疼啊，周老师能给揉揉吗？”

沈逝水嘟嘟囔囔着，哪里还像个飒爽的艺术家，活脱脱一块牛皮糖。

又粘人，又甜得慌。

“我没学过按摩，别给你揉坏了。”周遥川叹口气，转过身，自然而然地抬起手，在沈逝水颈肩处小心拍了拍。

“我皮实着呢。”说着，沈逝水的脖子随着他姿势摆正，咔地响了一下。

“就这还皮实，可不能随便儿造。”周遥川笑，便稍稍加些力度，捏得人热乎乎的。

“明天我和你一起去，我得看着周老师鼓励小姑娘。”

“还和未成年吃醋？没事，想去听听也行，不过您可能听不太懂他们家里人说话，口音比较重。”周遥川捏上一会儿，松开劲儿，在他后背轻拍，“客人，免费按摩到时间了。”

活泼起来的周老师还挺新鲜。

沈逝水便故意摸着下巴，挑挑眉毛，意有所指地问：“收费的话有附加服务吗？”

“有啊。”周遥川歪头想着，“不过我还没想好，欢迎下次光临？”

“我要办卡。”沈逝水笑着配合，还真像个财大气粗的VIP贵宾。

“办什么卡，看你这样子，直接□□得了。”

——还是结婚证。

周遥川没忍住，笑出声，和沈逝水傻笑好半天，直到快要睡觉的时候才停止了幼稚的斗嘴和打闹。

恋爱使人降智，这话有点道理。

.

第二天早上，令狐志带路，和周遥川、沈逝水前去黎秀敏家里，在家里坐了一会儿，与她家里的人见过面。

黎秀敏比印象中要高了不少，出落得越发亭亭玉立。

她的母亲瘦瘦小小的，后背有些佝偻，笑容慈祥又有些腼腆。

他的弟弟也在，也是个不怎么说话的，安分地坐在凳子上，握着手指，好奇地打量着没见过的两个帅气哥哥。

再见到周遥川，黎秀敏反倒手足无措起来，不知道成为校友的愿望，听起来是不是有些孩子气。

不过周遥川一贯是耐心而温和的，特别是对于自己的学生，他愿意化为阳光照耀每一棵幼苗。

黎秀敏很快打开了话匣子，聊起在高中时的经历，在学习时的疑惑。

周遥川虽说已经毕业了很多年，在学习方面还是有不少经验，毫不藏私，通通分享给她。

分享之后，还不忘了告诉她学习并不是全部。

“我其实不止想去周老师的京华大学，我还想去新闻传播学院，学习怎么帮我的家乡做宣传，还能……帮朋友把刺绣卖出去。”

她的愿望很具体。周遥川点点头，了解到黎秀敏的选科情况后，同样提了不少专业选择与上大学之后的建议。

“京华大学聚集了全国的优秀学生，大家有不同的经历与见识，所以如果感到有不同，有落差，有挫败感，这是很正常的。除了学习，也要多观察整个世界，有善有恶，有温暖也有冰冷，要逐渐熟悉，逐渐适应，找到适合自己的路。”周遥川说着，稍稍垂眸。

他想起刚刚到京华大学的日子——他原本应该是视野开阔，经历丰富的，是那种全面发展，被人羡慕的学生，只是那几年被局限在痛苦之中，心理和行为产生了断层。

那时他的生活很单调，延续了前几年的状态，但大学不该是这样的。而当他想要改变，有些事又发生了。

周遥川没有再想下去。

“孩子父亲前年没了，养你们不容易，你们都要好好学习，努力过好日子！现在小戎也在学校上学，要和姐姐学习，争气！”母亲听不太明白，但也不忘鼓励弟弟。

沈逝水全程没怎么说话，除了周遥川偶尔提到他是学艺术的，他象征性地附和着说说经验体会，其余时间的视线总是集中在周遥川身上。

他能看到周遥川偶尔浮现的情绪，也能回想起周遥川曾有意无意说过的故事。

唉，可惜那时没有遇到他，而现在也不算晚。

这次突然的家访确实起到了一些效果。

黎秀敏本来还有点焦虑，这次聊完，倒是更期待未来的大学生活了。她想尽可能地好好学习，为了给家里更好的生活，也是为了自己的未来无悔拼搏。

“期待着在校友会上遇到你的那一天，”周遥川轻轻笑着，目光中却又浮现出那种疏离感。

过去学校的生活，并没有让他那么想追溯。但对于黎秀敏，他欣慰于少女的成长与担当，他要尽量表现出热情。

沈逝水没有点破。

等下午回到暂住的地方，其他人都出去玩儿了，没有一个人在。

“周老师，有关你的大学生活……多少也有些幸运的时刻吧。很抱歉，我不能改变过去。”

周遥川瞒不过他，也无意隐瞒。

“嗯……除了那个学长的事。在此之前我只能埋头学习，几乎不参与学习之外的活动，不打游戏不打球，哪怕跑步也都是一个人拼了命似的，恨不得倒在操场上。我不知道我的生命会怎样，只有喘息着的疼痛让我有真实感。

“当我意识到终于脱离他们之后，我开始挣扎，努力地迈出步子，被他利用，再被他甩脱。那之后，我参与了一次川藏自驾，还有这次支教，应该是那段时间稍微改变了我。”

“川藏自驾？听起来好厉害。”沈逝水微微睁大眼睛，“能勇敢改变的周老师充满了力量，简直太帅了吧！”

夸得周遥川抿起唇，笑意倏忽浮现。

“回头和我再去一趟，怎么样？”

——那能不同意吗？最美的风景，合该与最爱的人看。最崎岖的旅途，也该与最信任的人走。

两个人还没来得及多腻歪呢，就听见外头车子的动静，应该是他们出去玩儿刚回来……居然没提前告诉他们。

“周老师，沈老板回来了啊！你们去家访，我们也不能宅着，听说附近有个蘑菇基地就去了。”马亮打个招呼。

“蘑菇基地？”没去成的俩人对视一眼。

周遥川反应得快些，“马导说的，是做食用蘑菇种植的，松茸、鸡枞菌之类的，对吧？”

“我们都快做成农业频道了，还说要去铜仁拍抹茶呢……”艾征天摸了摸肚子，“不过他们的蘑菇还真好吃，嘿嘿，试吃了几种，煮汤的、烤熟的、熬酱的……香香软软，脆脆焦焦，咸咸美美，咬下去鲜嫩得很！”

“没买点儿带回来？”沈逝水眯起眼睛问。

马亮赶紧推开口水直流的艾征天，“买了买了，不止是人工养殖的，还有野生菌。怎么能忘了我们的人呢！”

由常途和蔚岚两个人呈上来的，是大大的一份菌菇拼盘。

隔着保鲜膜看去，色彩丰富的菌子还未开伞，厚厚的肉质显得弹性十足。

“晚上我们来吃菌子火锅吧！”

沸腾的浅白色鸡汤中漂浮着各色的菌菇，有的熟悉，有的陌生。

像是香菇、虫草、海鲜菇，还有竹荪、鸡枞、羊肚菌，更有紫花菌、红菇、扫把菌、白参菌之类不那么常见的蘑菇。

也不管适不适合煲汤，多重风味的蘑菇通通混入一锅汤里，味道层次也注定非同凡响。

涮点肉片、土豆片、豆皮，菌菇的鲜味儿立刻窜上舌头。

“上次去吃云南的菌子，没赶上新鲜的季节，现在倒是合适。”周遥川夹了一段竹荪，稍晾凉些，带着汤汁送入口中，吃得胃里暖和又满足。

“云南的菌子啊……哎，我们上次是不是没吃到见手青？”马亮嘬着筷子，努力回忆着鸡飞狗跳的拍摄时光。

“没有。那见手青真那么好吃吗？”蔚岚喝着汤，咂吧咂吧嘴，“我觉得这锅就够香了，还能再香到哪儿去？我只知道不做熟大概率会见小人儿。”

“沈老板吃过见手青么？”

沈逝水抬眼看向马亮，沉吟半晌，“可能吃过，但那时候囫囵吞枣的，暴殄天物，没什么印象。”

“啊？”众人纷纷瞪大眼睛。

这可是名声在外的见手青啊，居然吃过还没印象。

沈逝水嚼碎了刚塞进嘴里的蘑菇，咽下去后才继续解释。

“那家云南餐厅好像还是米其林。那时候某一家老板想把他们千金介绍给我，虽然我家没兴趣，但我爸架不住请求，勉强答应见上一面……”

大家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里的筷子，竖起耳朵准备听八卦。

沈逝水耸耸肩，“然而我那天感冒了，吃什么都食之无味，吃着饭只想回去睡觉，所以没什么印象。”

“嗨。”本以为又有什么惊天大瓜，艾征天失望地变成八字眉，原本挺直的腰板又弯了下去，默默伸出筷子压压惊。

沈逝水憋着笑，瞥向唇角轻抿着的周遥川。

“如果大家想吃，云南也有我们认识的人，可以空运过来。”

“算啦，还是到当地去吃吧。”马亮叹口气，“空运再快，总没有这种现采现吃来得更鲜。当地的美食还是在当地地道，无论是食材还是餐具、调料、制作技巧。大不了我们下次找个机会，再去趟云南！哎……哎这个竹荪怎么都抢没了？我还没来得及夹呢！”

餐桌上气氛和睦，笑语不断，不过是多了一位心碎的老饕，正在更卖力地抢蘑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