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高水远行无疆 第45章 祭月

南方的金秋时节要比北方的晚，原以为会初见端倪的秋只在渐渐凉爽的风中有所体现。

高枝繁茂，绿叶舞动得招摇，偏偏不落下一片枯黄。那便当做是夏末的告别。

登山，游湖，礼佛，游古迹……

周遥川在街角的小饭店喝着香浓醇厚的乌鸡瓦罐汤，夹一口莲花血鸭，就上清淡的炒小白菜，仍旧热得满头是汗。

除了烤串撒点儿辣椒的程度，周遥川对于辣的接受程度也就是北京饭馆儿里的水煮鱼、辣子鸡、微辣的麻辣香锅。

本来只在北京和广东常住过，这一到了吃辣重省，饭点儿的美食街上辣味熏天，哪怕请厨子少加辣，火红的锅气一出，那也免不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吃着吃着，就有点上瘾的爽感，所谓痛并快乐着。辣，是最简单的选项。

虽说川渝也辣，但湖南与江西辣的程度则更加深入灵魂，刻骨铭心。生猛的辣上冲天灵盖，下冲肠子末端，来吃过的人都得服气。

好在也有不辣的菜，前提是前一道辣菜没有用同一口锅。

等周遥川进入湖北境内已经是九月底了。十一黄金周的流量让道路提前变得拥挤。

为了错峰出行，周遥川提前找了个还算冷门的市，打算周边逛逛，小住一段时间。

咸宁市在湖北省南面，与江西、湖南交界。

这里叶子虽然还没怎么变色，但满城的桂花香已然沁人心脾。

赶巧是中秋，周遥川循着桂香去，准备在桂花镇桂花源附近驻足一晚。

更赶巧的是，这里的大屋雷村要在当晚举行祭月仪式，这是一项传承了百年的仪式。

傍晚天色渐暗，村民游客齐聚村口，周遥川也在一旁观瞧。

时候到了，大家都安静下来，孩童也被家长拉住，纷纷翘首期盼。

鞭炮声起，一阵锣鼓喧天，着月白与浅黄服饰的村人举着不同样式的灯、祭牌与各色旗幡，还有抬着花花绿绿的轿子的，带着乐器演奏的，随整齐的队伍走向吴主庙，恭恭敬敬请出日月神位。

而后巡行至祖堂与祭月坛，在坛前排列队形，六十四人井然有序地变化着。

月灯其圆如月，其形或如鼓，或如球，或悬挂起，或支在杆顶，竹篾环绕，内中一盏明灯，便将灯照成满月。

灯映月塘，水面波光粼粼，映出数十盏月来。

供桌上供着神位，摆着猪头、鲤鱼、雄鸡三牲，还有瓜果、月饼、花、酒等。

香炉端正位于案台前，燃起的香青烟袅袅，升入空中。

三位主祭、礼生、侍者陆续进行祭祖、请神、娱神、祭神、送神的环节，用方言徐徐念诵祭文，抑扬顿挫，在广场中久久不息。

洪亮的声音传入每个人的耳内，那份虔诚与爱戴将天上月与地下月呼应，人们举着月，将二十八星宿、五行、八卦、易数融入其中。

一次中秋祭月，同时祭吴主、祖宗、月神。队伍来回变化，歌声如唱经般悠远，旁边的村民安静地看着祭祀，双掌合十，默念祈愿。跨越时空的仪式连接了过去与当下，别有种神圣感。

黄表纸上，墨色深沁。

他们感恩月神，庆祝团圆，祈祷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千祈——千应！”“千祈——千应！”

“万求——万灵！”“万求——万灵！”

晚风中回荡着苍劲有力的声音。

庄严肃穆的气氛落下帷幕，满场寂静之中，月塘旁的稻田散发着禾草的香气，甜甜桂香弥漫，与淡淡的火药味相融。

供奉的瓜果被分与众人，村民们跳起月圆舞，其乐融融。

周遥川虽说听不太清方言的内容，但大体上知道这是场传统的祭月活动，心潮澎湃。

在参与祭祀的队伍中，不乏几位年轻的学生。

民俗文化传承的魅力忽而在这处村庄的夜晚绽放。

这里或许没有神仙，但烟雾缭绕，灯火辉煌，一方仙境悄然诞生。虔诚颂声与悠扬乐声自有通天之力，随着青烟传递，声动九霄。

桂花香里人头攒动，稻菽香外群山环抱，便是神仙，也愿从天宫飘然落下，在烟火气中福泽万民。

周遥川久久回味，在民宿里仍旧反复回顾着祭月仪式的瞬间，只觉得落笔之处，都太过寡淡。只可惜看得太入神，也怕违反了仪式的纪律，没拍下太多照片。

毕竟旅行不该以“出片”为终极目的，不能为了出片不顾一切。亲身体验才是到来的意义。

枕着桂香入梦，梦见嫦娥下凡，玉兔团团，恍然惊觉，那梦中翩跹起舞、罗袜生尘的嫦娥怎么还戴着耳钉？那耳朵短短的玉兔额头上怎么还写着个“王”？

半梦半醒中的周遥川也没多想，看时候也差不多该起来了，收拾收拾，出门过早。

除了包子、油条、豆花这类常规的早点，在这边摊上有很多人选择来一碗热腾腾的粉面。

鲜鱼糊汤粉，或是横沟牛肉面。

周遥川排着队，学着前头的人选了面条，加了牛杂与牛肉，要不辣的汤，加上些葱花，端着一碗有些烫手的面与单加的面窝，赶紧找地方坐下。

吃面要加醋。周遥川倒了醋，将面在油润的汤里拌了拌，挑出一根来尝。面条吸了汤汁，咸口的汤仍带着淡淡辣味，香味扑鼻，挑上来时，牛油裹着面，入口更加厚重、顺滑。

再试试牛肉与牛杂，味道上说不出什么，没有特殊的香料，还是华国胃熟悉的咸味，就是两个字：好吃。

这热汤面放在微微凉的秋日清晨，正好能驱散寒意。

那面窝窝做得快，师傅的手有些赶不上趟，匆匆出来过油炸了，中间的小洞有些黏连，看起来不太像甜甜圈，倒有点像炸糕，只是没有豆沙馅。

但入口便知，叫做面窝，用的则是米浆，里头已经做了咸味的调味，直接吃，或者蘸着面汤都很好吃。

爱酥脆的，一口一口咔哧响；爱绵软的，泡进汤里，味道越发香浓。

周遥川吃得饱饱的，揉揉肚皮，准备去旁边爬个山。

不然成天这么吃，到了成都，大家都该不认识自己了。

白天看得更清，山路两侧，金灿灿的桂花一团团地缀在绿油油的桂花树叶下，十分好看，虽说气味不如夜间浓郁，却也让人嗅着心里甜甜的。吞吐的每一口气息都在洗涤着灵魂似的。

这桂花有的是浅金色，有的则是橘色，偶尔还能看到更像是雪白的——因此它们有着不同的名字：金桂、丹桂、银桂。

周遥川爬的只是通往旁边村镇的路，路是平坦的，车不多，却没有太明显的路线标志，岔路也有不少。他仔细记下路，走了一段，拐上旁边的台阶，爬了五分钟左右，忽然发现尽头有一处红墙遮挡的院落。

等再靠近些，周遥川发现，这庙极小，却是个没有人的。

庙门大开，院里有口水井，只在正中央的小屋子里摆了一尊慈祥的神像，看上去不像佛祖菩萨，也不是道教三清，抬头看去，赫然是“土地庙”。

来都来了，也不好转身就走，既然是正统的神仙，就在外头躬身拜过，念上几句“身体康泰”“平安幸福”。

末了儿，周遥川福至心灵，加上一句“感情顺利”。

土地爷似乎笑弯了眼角。

等周遥川走后，空气中隐约响起几道声音。

“别的不行，这牵线，我可擅长！”

“我这是土地庙又不是月老庙！”

“你没听说吗，我来玩之前也是土地神，这不还是把月老事业做得蒸蒸日上！”

“行了，大家都知道，赶紧给他牵上吧！”

“嗯……周遥川，京城人士，他命中正缘也不在这儿。我看看他八字，虽有坎坷，结局圆满，倒也不差……与那人当真是天生一对！”

周遥川爬完山，浑身还有些累。想着咸宁也有温泉，干脆一脚油出去，找了个价格便宜的天然温泉。

水雾氤氲，暖意扑面。

慢慢钻进水里，把自己埋入温暖的海洋，舒坦！可惜这里不是东北小城，没看到有大澡堂子那样的搓澡服务。想着，倒有些怀念起那次搓得滑溜溜的经历。

刚钻进空荡荡的泡池一会儿，就来了其他的人。

“要我说，去山里那个野温泉就挺好！水热，也不花钱！靠岸边的水也不深，风景好！”

“规范管理的温泉泡着更安心啦，谁知道野外有没有猴子往里尿尿。好了好了，都来泡了，就不说别家！”

周遥川默默往旁边的角落挤了挤。

听说过野泳，却没想到还有野温泉。且不说水里会不会有“天然动物成分”，那未经开发的水池子，他也是不太敢进去的。

除却抚仙湖那样深水暗流十分危险的理由，就是这水本身会不会有放射性物质或污染物之类的有害物。

后来的几个人大声聊着天，周遥川听着有些吵，感觉泡得也舒服了，悄默声地离开了池子，到休息区再躺一会儿。

能在公众假期体验到小众但舒适的生活真是太美好了。

从春天出发，到秋天也没结束的旅行，让自己的生活方式与心态有所改变。

自己的父母很喜欢旅游，带着小小的他天南海北地转悠。那时候自由行还没那么盛行，他们就开始自己买地图，查网站，做攻略，甚至还会预订民宿。

放在今天的操作，十几二十年前只是刚刚起步。

周遥川的思绪慢慢飘散，温热而酸软的身体放松着。

他想，我终于成为了像你们一样，能够勇敢出发的人。

*参考CCTV《我们的节日》大屋雷村中秋祭月；湖北日报《传承两百年 咸安大屋雷祭月庆中秋》；寒溪幽兰《大屋雷祭月》（实际流程更为详细）等。

暗中联动《糊涂月老牵线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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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祭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