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川眯起眼,接过那盒拆封的笔,面无表情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没什么不妥,两人交情尚浅,丁是丁,卯是卯,新同学应该也是这个想法。
看他们互相谦让、有礼有节,本着有便宜不占白不占的原则,某只不要脸的手顺势伸了过来,在即将触碰到笔盒的时候,被主人眼疾手快地制住,反手一拧,铩羽而归。
士可杀不可辱,方闻洲能屈能伸的收回手腕,不服气,“兄弟用几支怎么了?陆少你还差这几根笔吗?”
陆川想起上午被踩得粉身碎骨的那支笔,眉梢一挑,“没笔自己买去。”
“这个月的零花钱都用来买球鞋了。”某人苦哈哈实名卖惨,因为对球鞋情有独钟,省吃俭用吃了上顿没下顿是家常便饭。
“没有。”37度的心,冷冰冰的话,不带一点拐弯抹角。
“你不是要给我同桌吗?她不好意思,我替她拿几支怎么了?”
陆川:“……”
不要脸的人不要脸起来,果真是面不红、心不跳,两眼真诚,盈盈有光。
“同桌,你说是不是?”方闻洲轻轻捅咕一下旁边,拉来一个群演,只要她稍微配合配合。
“我有,不用了。”声音平静,有点轻,但每个字都很清晰地传入旁边的耳朵,她甚至未曾偏头,依旧挺直腰背在预习课文。
“啊???”
“我的好同桌,你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川哥的羊毛不薅白不薅啊!”
方闻洲痛心疾首,欲哭无泪,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幸好上课铃声响起,及时堵住了他的嘴。
陆川看了一眼那个背影,说不上来,不知道她遇到什么事情,总觉得她好像有些不太高兴。
兴许有了这段微妙的尴尬瞬间,这节课上的很消停,听讲的听讲,低头的低头,各不相关。
下午第二节是体育课,体育委员赵俊,大高个子,身板壮实,嗓门洪亮,一下课就招呼着全班去操场集合。
其他班也陆陆续续有人下楼,神采飞扬,精神奕奕,一看就不是高三的状态,A班这样式的是独一份。
要说体育老师这活好干、钱好拿,点完人数,叉个腰,看着队伍慢跑两圈就让开始自由活动。
男生朝气蓬勃、精力旺盛,出了教室就如脱缰的野马,有人呦呵一声,很有默契地冲向篮球场,球“砰砰”地撞击地面,是盛夏的宣言。
太阳有些晒,沈知意跑完两圈后,鼻尖冒出细细的一层薄汗,塑胶跑道旁边的树荫下三三两两聚了些许女生,多是高一高二的学妹,一边乘凉时不时拿手扇风,另一边目不转睛地打量着篮球场,眼里欢呼雀跃。
场上,少年矫健的身影穿梭,手间灵活运转,对手防线形同虚设,只见他轻轻跃起,一道弧线划过正中篮筐。凌乱的额发湿漉漉的,随着身体起伏时而飞扬。
喜欢一个人,总是会忍不住去追逐他的背影,像假意看那一侧的风景,漫不经心实则惊涛骇浪。
沈知意打算就这样不显山不露水地混迹在人群中,默默为他鼓掌,看他起跳突进,看他光芒万丈意气风发。
林艺澄正好取了羽毛球过来,眼尖地把她从人群里揪了出来。
“在教室还没坐够啊,一起来打球。”
胡晓月眨了眨眼,看她,两人一左一右不由分说的把她架了出来。
沈知意:……真的谢谢!
林艺澄怕她不太会,热心地要和胡晓月现场教学。
林艺澄的性子本来跳脱活泼,打起球来动作浮夸,不在乎什么淑女形象,没什么好奇怪的。倒是胡晓月小巧的个子,齐肩的刘海小萝卜头,平时也很文静乖巧,扣球却是不留情面,专挑刁专的角度打,真正验证了那句“静若处子,动若脱兔”的含义。
沈知意在旁边先看着,她的皮肤本来就白,阳光下因为微微发热而泛起淡淡红晕,仿佛吹弹可破。
林艺澄不经意间瞥见,一个恍惚分神,被对面抓住机会扣杀。
“这局不算,这局不算,我刚刚是被美色.诱惑了。”
“让你三球,也不是我的对手。”胡晓月挑了挑眉,难得放一次狠话,在看到沈知意时,还是眯了眯眼,“这样的确实很难经住考验。”
“但你依旧不是我的对手。”
林艺澄:……
沈知意接过递来的羽毛球拍,红双喜,是学校体育器材常见的牌子。许是外表太过具有欺骗性,林艺澄没寄希望于她给自己“报仇雪恨”,胡晓月也没觉得她有什么威胁,像是想照顾她一样,一改方才对战时凌厉的风格,开始几球发得都比较温和。
林艺澄在一旁摩拳擦掌,凭什么以貌取人区别对待!
沈知意意外地打得很稳,不疾不徐,是那种绵绵细雨般的难缠,偶尔难接的球也能反应灵敏地挑回去。
乡下的孩子童年没有那么多现成的器材,乒乓球桌可能是个水泥墩子,篮球场可能只有一个简易的铁圈,比起破了几个洞的球拍,手里这个用起来显然要顺手得多。
胡晓月有些惊讶,认真了几分,两人有来有回打得微微气喘,将拍子顺手丢给目瞪口呆的林艺澄,“你来吧,我歇会儿。”
胡晓月说歇会儿,那就的确是体力跟不上了,和沈知意的拉锯战很磨人。
林艺澄咽了咽口水,忽然闪过一丝不详的预感,今天的运动量肯定要超标!
男生那边中场休息,蓝白短袖汗涔涔的,有人随手撩起下摆,露出少年劲瘦的腰肢,惹得树荫下的观众纷纷闭眼,红着脸若无其事的别过头去,又隐隐有些期待。
陆川半弯着腰,两手撑在膝盖上,身体随着呼吸微微起伏,汗珠顺着两鬓从下颌滴落,眉眼依旧很冷,随意扫了一眼四周,不带任何目的。
有大胆的女生走过去递水给他,旁边的男生看热闹不嫌事大,吹着口哨,开始起哄。
“学妹,怎么不给我们啊?”
“我们也很口渴哦~”
好事者故意拖长了尾音,操场上本来喧闹嘈杂,一时都被这边吸引。
沈知意脚步一顿,不用细看也知道那边的主角是谁,那是她一眼就能在人群中找到的身影,是她意志沉沦心口酸涩的源头。
羽毛球悄无声息的掉落在脚边,她没有接住。好在所有人的反应和她一样,她在其中并不特别。
“川哥,快接啊,学妹手都拿酸了。”
“你不要我们可帮你接了啊哈哈。”
女生显然因为周围起哄而脸红,却还是倔强地支撑着将水递到他面前,声音小小的,“学长,喝水。”
这种情况下拒绝好像有些不近人情,但沈知意知道,他不会接,因为他永远礼貌疏离。
陆川直起身来,漆黑的眼底似铺开的浓墨,唇角抿成一条直线,看不出情绪来。
“谢谢,我正好要去小卖部,水送给更需要的人吧。”
他随手指了指刚刚闹得最欢的那个队友,嘴角甚至有了一抹弧度,淡淡的,似乎显得温和一些,手已经勾起了挂在篮球架上的校服外套,往操场东侧走去。
“哎,川哥,下半场还打不打啊?”
少年摇了摇手,小卖部在学校最东边,离操场远,来回一趟时间赶不上。经过羽毛球场时目不斜视,肆意张扬,没有为谁停留。
沈知意默默弯腰捡起脚边那只羽毛球,球羽的部分破损一角,大约是卡到了球拍的网格将断不断,就像是她此刻的心情,称不上高兴,也不算很苦,一如既往的习惯了。
盔甲将自己重重包裹,小心翼翼的保护自己柔软的部分,也不希冀外面的阳光。
上课期间,一路上并没有行人,教学楼里传来讲课声、读书声,偌大的校园显得异常空旷。
小卖部的老板手里夹着根抽了一半的烟,朝他招了招手,两人明显认识。
“怎么,陆川,又来买笔?”言语间半开玩笑,不过是一句寒暄。
“买水。”
他打开一旁并列的冰柜,拿出一瓶冰水,冷气在瓶身外面凝成细细的冰雾,沾在手指,冰冰凉凉。
老板给他递了个塑料袋,又往里装了几瓶,陆川付了钱拎着袋子往回走。
门口不知从哪里来的一只小奶猫“喵”了一声,通体橘黄,四只爪子却是雪白,在后面跟了几步,浑身脏兮兮的,低垂的尾巴轻轻摆动。似乎是饿了,见人停下,大着胆子凑在脚边蹭了蹭,圆圆的眼睛水汪汪的。
陆川折回小卖部买了盒饼干,掰碎了放在手心喂它。小猫的耳朵毛茸茸的,两只前脚攀在他的手上,爪子收在粉红色的肉垫中。舌尖时不时会碰到手心,传来一阵酥痒。少年轻轻捏住它软乎乎的后颈,难得的露出一抹笑意。
喂完猫,陆川将空了的饼干盒在它眼前晃了晃,示意没有了。起身,准备去操场。
“喵”跟在他身后,小小的步子东颠西倒,有几分可怜。陆川回头看了一眼,方才的笑意已然消失,迟疑片刻还是没有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