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川何以安 第58章 不速之客

老柳打开信封，展开信纸，庆尔娟秀的小字在眼前铺开。与其说是一封信，倒不如说是一张字条——

承蒙郎主多年照拂，庆尔感激不尽。如今有要事去做，先行一步，时间可长可短。未能事先知会，是庆尔失礼，还请郎主见谅。至于未受完的惩罚，庆尔来日定会回来继续受罚。

其实庆尔越狱本也不是什么离奇事。

他先前几番擅自离开牢房，有些晏临川和老柳知道，有些不知道，也正因为他不是道行深厚，又过于接近哀久安，晏临川才会对他戒备满怀。

不过前几次他离开时并未留下只言片语，想来是因为后来他都主动回来了。可昨夜哀久安刚好从将军府出走，庆尔竟也同时越了狱，任谁也不会认为是巧合。

要么庆尔对哀久安的不辞而别早就知情，要么他二人根本是一起走的。可倘是后者，庆尔断不可能留下这样一封信。

庆尔或许知道哀久安去了哪里。

晏临川向来坚定的眼神变得犹豫起来，半晌才嗫嚅着问老柳：“老柳啊，你说我这回……应该去找她吗？”

老柳于心不忍。晏临川之所以能撑过万年，因他知道祖巫女医定会转世。是以外人看来尸王万年来过得甚是辛苦。不过老柳却懂，人其实都是靠念想活着。念想在，人在。

今早自打晏临川得知哀久安走后，便被彻底抽离，他后悔有些话没有早说，后悔自己当初没听老柳的劝，眼下才会这般不知所措。老柳又怎能连个念想也不让晏临川留？

老柳没应晏临川的问话，只是着人去城门关卡找来当值的守卫。

未几，一个披甲戴胄的守卫急匆匆跑进将军府。

老柳跨步迎了过去，特意将守卫与晏临川拉开一段距离。

“昨夜是你职守城关？”

守卫向老柳行了礼：“是属下与其他三人当值。”

“可曾看见哀姑娘出城？”

“不曾。上回出事之后，魏副将军三令五申，要我们看到夫人出城第一时间汇报。夫人若真深夜出城，属下怎敢不报？”

“那可曾见过其他可疑的人出城？”

“不曾，最近似乎太平的很。”守卫见老柳一脸将信将疑，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递过去，“昨天关城门后的所有出城登记属下跟您带来了，您可以亲自过目。其实昨夜拢共也就出去了五个人，两个陇陵王府的小厮，三个县衙的差役，都有通关符。”

老柳接过登记册草草过了一眼，随即心下一哂，自己方才也是急糊涂了，庆尔出城，岂会老老实实从城门处走？这些日子虽未探得庆尔的底细，但他绝非凡人这点毋庸置疑。城门这种设施，拦拦普通人还可以，有些神力的，哪个会上赶着走城门遭人盘查？依守卫的说法，哀姑娘八成是与庆尔一起走的。

晏临川显然也想到了这点，不等老柳和守卫士兵说完，便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他心如刀割。为何又是庆尔？！她明知庆尔来路不明，目的不纯，却一次次因为他而抛弃自己？！难道他万年的牵挂和守护都不及庆尔前两世的舍命相救？！那庆尔若不是知晓他会重生，定是不肯为哀久安而死的！难道无论他做什么，姐姐都不会原谅吗？

晏临川将自己锁在房内。他什么也不做，就只怔愣地坐在那儿，手里攥着那方绣着杜鹃花的丝帕。

直到天都黑透，晏临川的肚子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在他听来，那声音大得震耳欲聋。他觉得烦躁，那声音吵到他心烦意乱。于是他下意识捂了自己的耳朵，不想却更显聒噪。

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百宝阁上取下一只木匣中，打开拿出一个圆形的物件，黑黢黢看不出是何物。

晏临川点了桌上的灯，凑到灯下细细端详起那物件——原是他生辰那日，哀久安亲手做的那个糕饼。

晏临川一直没舍得吃，将它放在木匣里，宝贝似的珍藏着。因为时间太久，糕饼已经硬得如同一块石头，发霉的部分斑斑驳驳，看上去实在不讨喜。

晏临川将糕饼放进嘴里，用力咬下一块大嚼特嚼起来。变质的硬硬的糕饼蜇得他舌根发麻。

晏临川就像没有知觉似的，一口一口将那糕饼送进嘴里，一口一口费力嚼碎，一口一口咽了下去。

眼泪顺着晏临川的脸颊吧嗒吧嗒掉进木匣，拐了弯流进嘴里的，便就着腐坏的糕饼一并进了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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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水流觞那晚，庆尔头枕着双手翘着脚，漫不经心躺在陇陵王府房檐之上。

屋内响起一阵乒乒乓乓的摔打声，随即有人进了院子，再后来院内又来了一个看上去像王府管事的老头儿，敲开了房门。

李瑾娇滴滴的声音由下方传来：“老方，你且带人回去罢。晏将军情到浓时难自已罢了。”

庆尔不屑地撇撇嘴，冷哼了一声。

直到院内响起笛子吹奏的声音，宛若一条游刃有余蜿蜒穿行的蛇，流畅而诡异。庆尔收起一脸玩世不恭，无声无息地翻了个身，匍匐于琉璃瓦上，一双眼盯住院中吹奏骨笛的哀久安。那眼神复杂极了，碧玉将碎的不忍中，夹杂着大事即成的暗喜。

看着哀久安完成与晏临川的元识互换之后，庆尔轻巧地顺着房顶离开了陇陵王府，向城关外了挹人的那片山林飞去。

庆尔寻到了挹人的部落之后，见了首领，告知大兴国永宁长公主如今就在边城将军府，而长公主身上有他们一直在找的风灵珠。首领半信半疑，叫来了部落里的所有人一起商议。那群了挹人叽里呱啦争得不可开交，直到庆尔拿出了他从李瑾的马车上偷摘下来的那面紫色玄鸟徽旗。

几个风灵珠被夺那日在场的了挹人，即刻认出了徽旗，情绪激动地指着庆尔手上的旗子吼叫起来。

是以哀久安走后的第三日，一伙了挹人手持武器来到陇陵关将军府门前。

他们本以为入关便要大费一番周折，特意待部落中所有外出的猎人都回来才集结出发，不想此番入城异常顺利，那个生得白白嫩嫩、身无二两腱子肉的人类少年，于城墙之下单手一挥，竟将全部体型庞大的了挹人升上了半空，再一挥，那群了挹人便稳稳落在了墙内。

庆尔带他们到将军府门前，又将那面紫色玄鸟徽旗交到首领手上，叩响了将军府的大门。听到门内传来门房稀稀拉拉的脚步声，庆尔举手虚空一握，消失了。

门房打开门，不等反应，便已被愤怒的了挹人撞翻在地上。

野蛮人进了大院深宅，举目皆是间间房屋，不知该去哪里找人，于是便喊打喊杀的见门就进，进去搜寻一番，找不到想找的人便换下一间。

府上的婢女哪见过如此恐怖的阵仗，更何况还是这么一群身上长毛的不知是人是鬼的家伙，是以府内尖叫声此起彼伏。

府上侍卫也不知来者何人，见有野人持械进府，迅速集结应战。双方于花园前的一片空地上大打出手，短兵相接，火花四溅，野兽般的低吼声和金属的碰撞声交织，好不激烈。

了挹人的心智虽尚在半开化阶段，可它们毕竟以狩猎为生，加上身形庞大健硕，是以攻击能力并不在府上侍卫之下。

双方斗得你死我活，相持不下之时，忽然从天而降一根粗壮无比的树木枝条，向着混战人群一扫，所有人便都倒在了地上。

众人尚未回神，那根枝条已绕到身披黑黄相间马腹皮的首领身后，眨眼间将那首领缠得结结实实。

“不想它死，就都给我住手。”

老柳从天而降，落于人群中央。

被捆的了挹首领喉咙发出一阵阵低吼，身体拼命扭动，想要挣脱老柳的枝条。不想那枝条却越捆越紧，陷入那粗硬的皮毛之中。首领仰天嘶吼着，奋力向外张开手臂，可那枝条虽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却未有丝毫断开或松懈的迹象，反倒又生出些许侧枝，将人勒得更严实。

打斗的众人从地上起身，按照各自的阵营自动站成了两波。了挹人那边不断发出阵阵低吼。

“什么人竟敢冲进将军府打打杀杀？！”老柳中气十足，话音一出，振得花园中的假山石嗡嗡作响，人工湖的水面也跟着荡起层层涟漪。

一个略懂大兴国语言的年轻了挹人义愤填膺地喊叫起来，又跑到被捆的首领那儿拿来玄鸟徽旗，扔到于老柳面前。一顿连说带比划之后，老柳才知道它们是来找长公主的。

老柳甚是厌烦：“你们找长公主该去王府才是，硬闯进将军府算怎么回事？！”

“有人带我们来……他说……这里能找到长公主。”年轻了挹人磕磕绊绊地道。

老柳警觉起来：“谁带你们来的？！”

“不知道，一个知情的你们文明人。”了挹人指了指老柳脚边的徽旗，声音轻了些许，“好人。”

“他为何带你们来这里？”

“他说这里就是驸马府……公主和驸马会□□，所以公主会来这里。”